清淨寺內,清歡眺望着萬里之外長安城內悠然閒逛的小女孩,滿臉的驚讚之色。
那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女孩,一雙烏黑的馬尾,清稚美麗的容顏,說是女孩,也可以說是小姑娘,恰好在那個分界線上。
小女孩用一種很悠閒的態度在長安城內閒逛着,買了一匣脂粉,又買了些酸酸甜甜的吃食,然後擡頭看了一眼,兇巴巴的道:“再看就戳瞎你的眼睛!”
清歡收回目光,嘖嘖道:“三師姐真兇!”
一旁正在處理政務的陸晨迦聞言,好奇道:“三師姐?你是說書院後山的三先生嗎?”
清歡跟夫子有師徒之實,是很多人知道的事,再加上無論是瓦山還是清淨寺,都沒有女尼,所以清歡口中的“三師姐”自然是書院那邊的三先生餘簾。
清歡點頭,讚道:“夫子曾經說過,極西乾旱之地有一種蟬,此蟬匿於泥間二十三年,待雪山冰融洪水至,方始甦醒,於泥水間洗澡,於寒風間晾翅,振而飛破虛空。
短短一句話卻藏盡了無數至理,生命的積蓄,生命的蛻變,生命的自由……”
陸晨迦似乎想到了什麼,脫口震驚道:“二十三年蟬?明宗宗主林霧?書院三先生餘簾?可林霧不是男的嗎?三先生雖然低調,但應該是女的吧?”
清歡感嘆道:“佛宗常說,色身是空,是一具臭皮囊,但三師姐的色身,卻是苦海之舟……不僅是身體蛻變,連心靈也在蛻變……
從第一年蟬到第二十三年蟬,從見山是山,到見山不是山,再到見山還是山……身心一步步蛻變,到最後的絕對寧靜,好神奇的歷程……”
陸晨迦有些聽不懂清歡話裡的意思,不過還是如往常一樣,默默地記了下來。
“轟隆——轟隆——”
一陣陣沉悶的雷聲響起。
陸晨迦下意識的仰頭看看晴朗的天空,茫然道:“打雷了?”
清歡搖搖頭,起身回到自己房間。
片刻後,他捧着一迭拼湊碎布出來,那是由上百塊碎布拼湊而成的一襲百衲袈裟。
與此同時,一直站在門口的酒徒,突然出現在門邊,依靠着門框,目光灼灼的盯着清歡。
陸晨迦看看那酒徒,再看看清歡,不明所以。
“別這麼看我,我好歹也算是書院的一員。”
清歡笑着回到院子裡,將袈裟放在桌上,對門邊的酒徒道:“就算是叫化子,也還有個破碗呢,更何況我這袈裟早就被人戳了個洞……”
說話間,一個穿着棉襖的書生,出現院子裡,左肩上有道血漬。
陸晨迦連忙起身,跟着清歡一起行禮:“見過大師兄(大先生)。”
書院大先生李慢慢微笑着道:“師弟,女皇陛下。”
門口的酒徒站直了身子,蠢蠢欲動。
清歡猛地朝他看去,平淡溫潤的眼神中,此刻卻迸發出無比凌厲的視線,甚至產生了宛若實質的金光。
酒徒身子一僵,緩緩重新靠上了門框。
清歡這才收回視線,笑着道:“大師兄不妨坐下喝杯茶?”
李慢慢看看四周,特別是門口的酒徒,微笑道:“師弟這裡也不容易,我就不多做打擾了。”
清歡沉默了片刻,道:“也不差這一會。”
一個道人悄無聲息的出現。
陸晨迦突然覺得空氣變得壓抑起來,似乎有一座大山壓在心頭,讓她覺得異常的沉重。
清歡,李慢慢,道人,酒徒,四個人都沒有故意散發自身氣勢,但僅僅四人聚在一起,就已經對知命上境的陸晨迦產生了極大的壓力。
清歡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道:“勞煩女皇陛下去沏幾杯茶來,能喝到女皇陛下沏的茶,相信他們都會給個面子的。”
陸晨迦重重的鬆了口氣,連忙道:“好,我這就去。”
……
當年知守觀高手圍攻書院柯浩然,盡數敗北的同時,也逼得柯浩然將自己的修爲推到一個極其恐怖的境界。
抵達那種境界的柯浩然,很符合自己脾氣的拔劍向天挑戰,最終受天誅而死。
誰也說不準這是不是知守觀原本的目的,總之,夫子將柯浩然的死,遷怒到了道門頭上。
於是怒而登桃山,斬盡了滿山桃花。
知守觀的觀主陳某,連同懸空寺的講經首座聯手對抗,卻依然不敵夫子。
於是講經首座被迫立下誓言,永遠不得出手——那禿驢鑽了個空子,悟出了“言出法隨”,不出手,只出口,再加上金身成佛,與大地緊密相連,無人可破,所以哪怕誓言在身,不出手依然是世間最頂尖的修行者。
而觀主陳某,則被夫子驅趕到南海,在海上漂泊了數十年不得登岸。
如今夫子登天,陳某自然也解放了,他上岸後,便是書院最強大,最危險的敵人。
一旦讓他進入沒了朱雀大陣守護的長安,那唐國就完了,書院也完了。
所以李慢慢一直拖着陳某,給其他師弟爭取時間。
……
無距太危險了,瞬息萬里,殺人只在一念之間!
能拖住一個無距的,只有另一個無距。
所以李慢慢能拖住觀主陳某。
酒徒只要呆在清淨寺門口,清歡就不得離開。
因爲他們四個,都是無距,此時此刻,都在清淨寺院內!
平衡就此形成。
李慢慢雖然能拖住觀主,但他終究剛剛學會打架,而且也沒觀主活的長,所以很狼狽。
酒徒雖然能盯住清歡,但清歡已經展示了能殺死他的能力,所以清歡真要豁出去動手,酒徒除了殺死所有清歡在意的人,其他的也無能爲力。
因此,當清歡提議四人一起喝茶,無論是陳某,還是酒徒,都答應了,哪怕明知道他在爲李慢慢爭取時間。
……
一張石桌,正好坐下四人。
陸晨迦作爲月輪國女皇,在這種形勢下也只能充當侍者的身份,端上茶後,安靜的站在一旁。
四個人都沒有說話,氣氛很安靜,一旁的陸晨迦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最終,還是陳某率先打破了安靜,道:“難道你還指望這茶能喝到天荒地老?”
清歡笑着道:“觀主的心這麼急躁,哪能喝的出這茶的滋味?”
李慢慢也微笑着道:“都說年輕人急躁,現在倒是反過來了,年紀大的反而更急些。”
陳某道:“我走的快,所以我不急。”
酒徒也道:“活了這麼多年,有什麼好急的?”
清歡笑着道:“既然都不急,那就靜下心來喝茶。”
陳某道:“天命已經註定了,何必自尋煩惱?”
李慢慢道:“人間沒有命中註定!”
酒徒哂笑,道:“天都站在這邊,這種事,還有什麼值得爭的?”
清歡搖頭,笑着道:“若能明心見性,那便是佛!問題是,天意這東西,天自己知道嗎?”
陳某道:“所以我們要替天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