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歡跟月輪國白塔寺的恩怨,頗有些一言難盡的意味。
清歡在月輪國做的事,幾乎打破了月輪國千年延續下來唯佛至上的秩序,甚至動搖了白塔寺的立身之本。
月輪王室怎麼想的清歡不知道,反正起事之初,月輪王室一點反應都沒有,直到後面鬧得越來越大,波及越來越廣,月輪王室也沒有針對處理,而是把事情推給了白塔寺。
白塔寺想鎮壓,卻無能爲力,所以對造成這一切的清歡痛恨無比,恨不得飲其血食其肉的那種恨!
直到懸空寺的天下行走七念出面,逼得清歡遠遁,逃離了月輪國,才結束了這一切。
清歡輸給了懸空寺的七念,但在面對白塔寺時,他是獲勝者,作爲勝者,清歡對白塔寺也沒什麼恨不恨的。
但清歡後來得知,白塔寺在事後殺了很多人……很多很多的很多!
無能者的遷怒,讓清歡對白塔寺的和尚感到特別的噁心!
而眼前這個和尚,就是白塔寺的苦行僧,悟石,洞玄境的大修行者!
比清歡的“不惑”高了一個大境界。
……
清歡說要超度了眼前這個禿驢,但率先動手的,卻是悟石這個禿驢。
他手上的念珠在一瞬間掙脫了串連的細線,二十一顆珠子被激發,代表着菩薩修行的21個階位,包括十地、十波羅蜜和佛果,在雨幕中拖出長長的軌跡,朝清歡激射而來。
瓢潑大雨中,念珠倒有幾分劈波斬浪的氣勢。
清歡身上的百衲袈裟莫名的鼓了起來,金光開始在縫合處蔓延,繼而渲染了整個袈裟,讓原本破爛的袈裟,變成了金光燦爛的錦襴袈裟!
二十一顆能夠洞金穿石的念珠一一撞在袈裟上,除了讓袈裟凹陷一個個小坑外,再無其他作用。
清歡左手豎掌胸前,此時擡起了右手,口中默唸經文,並起的雙指也在空中刻畫,從上至下,刻畫了一行簡短繁複的印文,在雨幕的沖刷下,本應無形的印文,卻漂浮不定的懸浮在半空。
悟石看到了那雨水沖刷的印文,眼珠子差點凸出來,驚恐的叫道:“因陀羅……雷印?”
二十一念珠直接失去了控制,一顆顆掉落在地上,濺起些許水花。
悟石放棄了念珠,雙手猛地上舉,一個銅鉢快速的在他身體周圍高速旋轉着,看那樣子,分明是放棄了進攻,專注於防守。
因陀羅,全名釋迦.提桓.因陀羅,也叫帝釋天,佛教八部天龍第二的龍衆之首,天帝雷神!
爛柯寺佛經中一本《佛說釋天大乘無量經》,說的便是祂。
清歡從未學過什麼功法技法,岐山大師也沒教過,他的一切都來自悟,從佛經中悟。
這一式“因陀羅雷印”便是如此!
並指下壓!
清歡冷喝道:“破!”
似乎有什麼東西從天而降,瓢潑的雨幕詭異的分開,就好像被撐開的簾幕一樣。
緊跟着悟石所處的小樓屋頂也從中裂開,將二樓走廊下的悟石直接暴露在雨幕中。
在下一刻,悟石身邊高速旋轉的銅鉢突然從高速運轉變成靜止,似乎被什麼東西撞上了,劇烈的顫抖着,然後四分五裂。
從天而降的無形之物,也隨着銅鉢的顫抖跟破裂,一瞬間顯現了形狀,轉瞬即逝。
但那一瞬間,很多人都看清楚了從天而降的,到底是什麼。
那是一根無形之力構成的金剛杵,從天而降,釘了下來,釘開了雨幕,釘開了樓頂……
整座小樓從中裂開,隨着裂縫的出現,悟石也從二樓走廊,墜下地面,然後深深的嵌進青石板地面下。
地面上積蓄的雨水,薄薄的一層,卻宛若巨浪般被掀起,推向四周,露出了一片“無水之地”。
最後,才隱約響起了彷彿從天邊傳來的一聲異常沉悶的“釘——”!
四周一片寂靜,只有連綿不絕的雨點聲,還有裂開的小樓逐漸歪斜發出的“噼啪”聲。
“轟隆——”
小樓徹底坍塌。
長衫劍客狼狽的躍出廢墟,遠遠站在一旁,敬畏的看着清歡。
“阿彌陀佛!”
金光閃閃的錦斕袈裟平復下來,恢復成百衲袈裟,披在身上,清歡雙手合十,一步步走上前,腳踩積水,濺起一朵朵蓮花,如聖如佛!
走到悟石的屍體旁,清歡默默地看了片刻,頭一歪,嘴一張:
“呸!死禿驢!”
然後轉過身來看着寧缺,再看看其他人,咧嘴一笑,道:“打啊,繼續打啊,別被佛門內部一點小事擾了大傢伙的興致。”
長衫劍客欲言又止,他們搞了這麼大陣仗來殺人,結果這和尚衝進來弄死了他們最強戰力之一,還把這定義爲佛門內部的小事?
寧缺身邊盤腿坐着的中年劍客面帶微笑,開口道:“妖僧之名,果然名不虛傳!”
隨後臉色一苦,道:“可你把我的家給毀了,以後我跟我爹該住哪?”
清歡一愣,看看身邊的廢墟,再看看那劍客,撓撓光頭,不確定道:“這是你家?老爺子不在家吧……”
盤腿劍客苦笑,道:“這裡是春風亭,我是朝小樹,別人都叫我春風亭老朝,你說這裡是不是我的家?我爹今晚出門了。”
清歡有些尷尬,嘿嘿乾笑,道:“那就好……不過,你在你自己家,被大唐精銳軍圍殺,其中還有南晉劍客,月輪苦行僧,外面還有個洞玄上品的念師……
能讓驕傲的大唐不惜這麼大陣仗,還跟外人聯手圍殺,你到底犯了多大的罪?不會是殺了大唐皇帝吧?”
朝小樹笑着道:“我知道,你想說我要是犯了罪,這房子你就不用賠了,但很遺憾,我並沒有殺皇帝,也沒犯什麼大罪,這不過是一場因爲利益產生的糾紛罷了。”
“所以……這房子我還是要賠?”
清歡爲難的看看四周,目光落在南晉劍客身上,道:“我替你殺了這個劍客,抵了房債,如何?”
朝小樹笑了笑,道:“這裡就不勞大師動手了,外面的念師,就有勞大師了!”
“一個洞玄上品的念師……”
清歡默默沉吟,然後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貧僧不殺生,施主莫要爲難貧僧!”
如果忽略他腳下的屍體,那清歡這副做派,真的很有說服力。
朝小樹很識趣的道:“大師慈悲爲懷,令人敬佩!大師只需拖住那位念師,等我跟我這位小兄弟解決完這裡後,自會接手。”
“成交!”
深怕朝小樹反悔,清歡直接一抖袈裟,整個人莫名的消失,只剩一件袈裟,在雨幕中隨風飄蕩,飛出小院。
院外街尾,一輛馬車前,袈裟飄落,被一隻手抓住一角,重新披上身,清歡雙手合十,一臉慈悲道:“阿彌陀佛,施主,還請給貧僧一個面子!”
迎接他的,是直接侵入氣海雪山的龐大念力,還有守在馬車旁,那魁梧車伕高高舉起的拳頭。
……
朝小樹跟寧缺解決完院子裡的事,相互攙扶着出來時,就看到一輛馬車停在門口十丈距離以外。
清歡正盤腿坐在馬車車轅邊,輕聲細語的說這些什麼,面帶慈悲。
車簾被風吹動,露出馬車內的情形,一個枯黃老人正表情扭曲的坐在馬車裡,蒼老的左邊臉上,清晰的印着一個巴掌印。
馬車地下躺着一個魁梧的車伕,胸口還在起伏,證明他還活着。
朝小樹不禁感嘆道:“大師果然慈悲爲懷!”
寧缺詭異的看了朝小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