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歡一直以爲書院的規矩會很多,多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但事實卻是,書院的規矩很少,很簡單:對內,利害的就是規矩,這個“厲害”不僅僅是修爲實力,而是方方面面的。
比如五師兄跟八師兄下棋最厲害,所以在這方面,他們就是規矩。九師兄跟十師兄音律厲害,所以這方面他們就是規矩……
大師兄在所有方面都是最厲害的,所以他是大師兄。
對外,書院的規矩就是規矩!
然後不管是對內還是對外,夫子都是最大的規矩!
清歡一下子就喜歡上了書院。
……
迎接完清歡後,一羣人簇擁着夫子回到房間。
陳皮皮又給夫子端上來了一種吃食,大師兄李慢慢就在一旁伺候着,其他人也都各自幹着各自的事。
好像歡迎過後,他們就把清歡這個師弟給丟在一旁不再理會了一樣。
夫子跟大師兄含笑看着,也不解圍,就等着看清歡怎麼應對。
清歡所看看又看看,發現沒自己什麼事,乾脆湊到五師兄跟八師兄的棋盤前,看了一會後指着棋盤,道:“五師兄,你應該下這裡!”
五師兄捻着棋子,笑着道:“師弟,觀棋不語真君子!”
清歡反問,道:“五師兄,下棋無非就是佈局謀劃,說得再直白些不就是迷惑跟欺騙嗎?看到有人被欺騙,被迷惑了,難道不該點醒他?”
五師兄一愣,答不上來。
八師兄急了,道:“師弟,下棋是兩個人之間的對拼,第三個人加進來算怎麼回事?”
清歡笑眯眯的道:“八師兄,棋道的規則都已經限定好了,你們下棋都只是在這個規則內打轉,殊不知,這天下永遠都不缺“變數”,一個不願意在限定規則內打轉,一個在規則之外的第三者!”
八師兄也愣住了,跟五師兄面面相覷,一臉沉思,手裡的棋子再放不下去了。
清歡心滿意足的起身,晃晃悠悠的又來道九師兄跟十師兄身邊,聽着他們一個彈琴,一個撫簫。
聽了一會後,清歡突然把他們中間的樂譜給合上了。
樂聲戛然而止,九師兄不解,道:“師弟,這是何意?”
清歡好奇問道:“九師兄,十師兄,你們爲什麼需要樂譜呢?”
九師兄道:“這是我與十師弟剛剛譜成,還需修改的曲子。”
清歡問道:“需要修改,意思是有錯的?”
九師兄正要回答,十師兄連忙道:“沒有對錯,只是好聽跟不好聽之分。”
清歡笑眯眯的道:“樂器本身就能發出美妙的聲音,無數的樂曲都是有這些聲音構成,因此樂曲對樂器來說是無有斷滅法,不是樂曲以內之法,也不是以外之法。
樂器就好比是真心自性,萬法好比是樂曲。萬法由心生,萬法不是心外之法,也不是心內之法……你們是不是抓錯重點了?”
兩人頓時愣住了,陷入沉思,九師兄的琴,再彈不下去了,十師兄的簫,也吹不下去了。
清歡心滿意足的起身,晃晃悠悠的來到四師兄跟六師兄面前。
四師兄正在沙盤上畫這些什麼,六師兄摸着一把小小的錘子,兩人立馬警惕的看着清歡。
雖說他們各自幹着自己的事,但始終關注着清歡,就是想看看這位師弟會怎麼做!
是抱怨沒人理他?還是自己找事做?
結果卻眼看清歡輕描淡寫的讓老五老八下不了棋,讓老九老十奏不了樂,他們怎麼能不警惕?
清歡笑眯眯的道:“兩位師兄,佛說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什麼是“名”世界?道家也有“名可名,非恆名”一說。
六師兄,你手裡的錘子爲什麼叫“錘子”?你將一塊鐵,打造成菜刀,這其中的變化在哪?本質上都是鐵,爲什麼被你的錘子一敲,“鐵”就變成“菜刀”了呢?形狀雖然變了,名稱也變了,但本質沒變啊!
本質不變,不同的形狀人爲的賦予不同的“名稱”,難道不是虛妄嗎?你敲錘子的意義何在?”
六師兄抓着錘子,用驚恐的眼神看着清歡,卻又不自覺地開始思索起來。
清歡又轉向四師兄,笑眯眯的道:“只有不執著於一切相,才能破迷開悟,見到事物本來的樣子,那你又在計算什麼呢?”
四師兄手中的木杆插入沙盤中,卻再也畫不動了。
清歡心滿意足的起身,搖搖晃晃的來到七師姐面前。
七師姐正在繡花,見狀連忙擡起繡面遮住自己的花容月貌,口中道:“我不聽!我不聽!”
清歡咧嘴笑着,道:“七師姐這麼漂亮,算了,放過你了。”
說着起身,打算去找二師兄。
二師兄整了整自己頭頂高高的高冠,一副謹慎應敵的模樣。
七師姐鬆了口氣,不料清歡突然轉身,道:“佛說,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無我無造作,無爲而無不爲,心如明鏡,鏡自然而然的照物……所以真的沒必要非把線縫在布上!”
七師姐目瞪口呆。
二師兄拄着劍,驕傲的昂着頭,頭頂的高冠筆直聳立着。
清歡突然腳步一轉,湊到小胖子身邊,嚇得小胖子陳皮皮後退一步,渾身的肥肉都在亂顫,哆哆嗦嗦的道:“師……師兄……”
清歡笑眯眯的看着他,道:“好乾淨的小胖子,就跟一張紙一樣,師兄我都不好意思下手糟蹋了!”
陳皮皮猛地鬆了口氣,後怕的拍拍胸脯,眼神古怪。
早就聽說這位師兄佛法精深,通曉佛理,但把佛理這麼用,就不怕佛祖怪罪嗎?
誰知,清歡突然開口問他:“鹹豆腐腦好吃,還是甜的好吃?”
陳皮皮臉上的肥肉都在抽動。
清歡滿意的笑了,轉頭看看十一師弟,就看到這位師弟自己已經傻了,正念叨着清歡剛纔的話,已經不用他出手了。
整了整袈裟,清歡志得意滿的冷哼一聲:敢不理我?
然後走到二師兄面前。
二師兄默默提氣,心想總算輪到我了,必須好好應對,可不能讓師弟幾番話給說的懷疑自己。
誰知,清歡腳下又是一拐,湊到夫子身邊,嬉皮笑臉的討要吃食。
二師兄拄劍的手握得很緊,但驕傲又讓他沒辦法主動挑戰,自己把自己憋得難受至極。
三師姐默默放下毛筆。
夫子一巴掌拍掉清歡偷拿食物的手,笑着道:“怎麼不繼續說了?”
清歡嘿嘿笑着,道:“二師兄自己會困住自己,三師姐……我怕捱打!”
夫子哈哈大笑,環顧室內衆弟子,道:“看到沒?小和尚能一眼看破你們心中迷障,自然也能輕鬆設下迷障困住你們!
是不是覺得他的話很有道理,發人深省?當你們跟着他的話去思索時,已經陷入他佈下的迷障了!
所以啊,小和尚的話,你們就當沒聽到就行了!”
幾位師兄弟這纔回神,起身應答道:“多謝夫子教導!”
然後用不善的目光看着清歡。
清歡靦腆道:“佛門就擅長這套糊弄人心的東西,各位師兄師姐師弟不要見怪啊。”
大師兄笑着道:“師弟,還有我呢?”
清歡理直氣壯的道:“我怎麼可能困得住大師兄!”
夫子眼神眯了眯,揮揮手,讓所有人退出去。
屋子裡只留下清歡跟大師兄李慢慢。
夫子這才道:“悟了?”
問的沒頭沒腦,但無論是清歡還是李慢慢,都懂了夫子話裡的意思。
清歡點頭,道:“悟了,但不敢走。”
夫子嘆了口氣,道:“還是怕?”
清歡苦着臉,道:“夫子,我有他心通,比起旁人看到的更多,感受到的更深,心中的恐懼也更強烈啊!”
夫子失望的搖搖頭。
李慢慢勸道:“連柳白都不敢走,何況師弟呢?師弟還年輕,不急。”
夫子指着清歡,恨其不爭的罵道:“早在六年前,小和尚就突破知命境了,結果突破的一瞬間,就被嚇得縮回不惑,這麼多年連洞玄都不敢踏入!”
李慢慢一愣,驚訝的看着清歡。
清歡也有些驚訝,道:“夫子,你怎麼知道的?”
夫子哼道:“日字卷天書能監視天下修行者,靠的是什麼?是天地元氣!你心裡想的東西,昊天都不知道,何況一本天書?
道觀裡的那些人也是傻了,連這點都不明白,還堅持認爲你是領悟了什麼了不起的東西,才把名字掛上去的。”
清歡沉默了。
夫子往後一靠,道:“說說吧,到底看到了什麼,把你嚇成這樣?”
清歡猶豫了一下,老老實實的道:“當年在月輪國,我做了點事……”
夫子不耐煩的道:“你差點掀翻了月輪國千年的秩序,這些我知道!”
清歡苦笑一聲,道:“後來白塔寺派人鎮壓,我想着總歸要打,實力強點也好說話,所以就一氣突破到了知命……”
夫子坐直了身子。
大師兄神色也慎重起來。
清歡艱難的道:“自性生萬法,萬法顯自性……我以爲是我的“自性”,結果突破知命的瞬間,我才發現,那其實不是我的“自性”……
不,準確的說,是某個存在,將我的“自性”化爲他的“自性”!
一入知命,能知天命,可這“天命”,卻是某個存在操控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