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說完後,就不再開口,大師兄李慢慢駕着牛車,晃晃悠悠的走了。
清歡在原地沉默了好一會,他此行本就有北上的意願,唐國,就在西陵的北面。
去看看也好。
……
西陵是一個神權國家,以西陵神殿爲政權,供奉着昊天。
神權國家,頂層可能信仰虔誠,但虔誠又不能當飯吃,也不能治理好國家,故而中低層卻免不了斂財,神權主導的國家,百姓的日子一向艱難,西陵也不例外。
最關鍵的是,這裡的人都信仰昊天,他們願意把錢財獻給昊天,卻不會施捨給和尚。
所以清歡在西陵很難化到緣。
化不到緣,吃不到飯,就只能……
“這隻雞是偷來的!”
一條小河邊,葉紅魚悄無聲息的出現,冷冷的道:“偷盜,殺生,吃肉,喝酒,聽說你還逛過青樓,你就不怕下地獄嗎?”
清歡很坦然的處理着手上的雞,笑着道:“我現在不就在地獄嗎?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葉紅魚嘲弄道:“你這樣的人能領悟佛法,佛還真是瞎了眼了!”
“我這樣的人怎麼了?”
清歡起身,把手伸進自己的百衲袈裟中,拿出來時手上卻領着一個火爐子,看的葉紅魚一愣。
放下火爐,清歡又從袈裟裡掏出一口鍋,菜刀,案板之類的,把葉紅魚都看傻眼了。
一件薄薄的袈裟就貼在身上,怎麼能不合常理的掏出這麼多東西?
清歡口中繼續道:“平生不修善果,最愛殺人放火,但只要放下屠刀,貧僧……立地成佛!”
“咄咄咄”的開始剁起了雞肉。
葉紅魚合上嘴巴,道:“傳說你每幫一個人,便索取一片衣角作爲回報,這件袈裟便是這麼來的嗎?它是你的本命物?”
“可以這麼說吧。”
清歡模棱兩可的回答,剁完雞肉後,雙手合十,低聲呢喃道:“生既是死,死即是生,無悲亦無喜,如夢亦如幻,一切都是幻象。”
說完,清歡點燃火爐,架上鍋,雞肉下鍋……
一陣忙碌後蓋上鍋蓋,清歡這才閒了下來,好奇的上下打量着葉紅魚,道:“不是都說開了嗎?你怎麼還盯着貧僧?”
葉紅魚站在那看着清歡熟練地下廚,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片刻後道:“你佛法精深,我有困惑,想向你請教。”
清歡頓時誇張的後跳一步,喝道:“妖孽,你到底是誰?貧僧聽說的道癡,絕非你這樣的!”
葉紅魚下意識的按上了劍柄。
清歡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世人都有見知障,不知貧僧有什麼能幫你的?”
這一刻,清歡的雙目一片清徹、清明,臉上聖潔之色綻然。
葉紅魚冰冷的俏臉上流露出複雜之色,覺得自己真是見了鬼了,忍不住譏諷道:“變臉變得這麼快,難怪有妖僧的稱呼!”
清歡得意的晃着頭,光頭反光很亮,道:“那隻能證明,貧僧得了大自在!”
葉紅魚撇撇嘴,道:“照你這麼說,其他的佛門弟子都不得自在了?岐山大師也是如此?”
“唔——”
清歡想了想,道:“雖然有些不敬,但在貧僧看來,岐山大師還是有很多東西放不下,不得徹悟。”
葉紅魚蹙眉,道:“你就這麼評價自己的師傅?他不得徹悟,你就得了?”
清歡擺擺手,道:“他是個好人,這點沒人能否認,但“徹悟”跟好人沒關係,所謂的“徹悟”是什麼?能拿的起,也能放得下!
別的不說,你讓岐山大師來偷雞,他肯定不幹!”
葉紅魚哼了一聲,道:“只要還要臉皮的,都不會幹!”
“所以啊……”清歡搖頭晃腦的道:“咱修的到底是啥?修的臉皮?世人給了一個“善”的標準,他就信了,直到如今還放不下,能徹悟纔怪!
我偷雞了嗎?”
葉紅魚指了指鍋裡,道:“證據還在這呢?”
清歡搖頭,道:“我只是在煮雞,代表不了我偷雞了。”
葉紅魚沉默了一下,道:“我看到了!剛纔你偷雞時,我一直看着。”
清歡笑了笑,道:“你也說了,是“剛纔”,但我現在沒有偷雞啊!勿嗔勿愛,表示已經過去了,那是“過去佛”做的事,跟我有什麼關係?我是“現在佛”!
貧僧已經把過去的事放下了,拿起了現在的事,反倒是你,一直抓着不放,不累嗎?”
一句“不累嗎”讓葉紅魚動容,隱隱有所觸動,愣在原地。
清歡也不管她,自顧自的從懷裡掏出調料,加入鍋中,又悶煮了一會。
葉紅魚澀聲道:“過去的事,真的能放下嗎?”
清歡從袈裟裡掏出兩個碗,一邊盛一邊道:“所有佛門都說“苦海”,爲什麼“苦”?就是因爲放不下!
一直放不下,就一直“苦”!拿起,放下,拿起,放下,修佛不就是這點事麼?
就好像你,仇人不在眼前,你卻還是端着仇恨,不肯放下,累的苦的都是你自己,你的仇人正快活着呢!
讓你放下,不是說讓你放棄仇恨,“放下”跟“放棄”不是一回事!
還不如先放下仇恨,享受當下!等你見到仇人時,再拿起仇恨,宰了他後,然後在放下!
仇恨如此,世事皆如此!”
葉紅魚嬌軀一震,呢喃自語道:“拿起,放下!需要時再拿起,結束後再放下……”
天地元氣開始綻放,盪漾,迴應着……
回過神的葉紅魚,變得似乎有什麼不一樣了,低頭看着自己的手:“知命,便是這樣麼……”
“我過去偷雞了,偷雞的時候有罪惡感,但偷完後我便放下了,心裡不再惦記,所以這雞吃着會很美味……當下很重要!”
清歡指了指碗,道:“要一起吃點嗎?”
葉紅魚遲疑了一下,還是走到桌邊,端起碗吃了起來。
不得不說,好看的人吃東西也好看,看着她吃,清歡也胃口大開,吃了起來。
等吃的差不多了,清歡開口道:“其實,貧僧還未破身!”
“噗——”葉紅魚口中的食物直接噴了出來,看着面前的奇葩僧人,氣順後,道:“你想說什麼?”
清歡一本正經的道:“聽說你是道門天才?”
葉紅魚不知道想到了誰,默默地道:“談不上“天才”二字!”
清歡嘆氣,道:“貧僧是修佛的,你是修道的,聽說道門有“房中術”一說,佛門也有“歡喜禪”,貧僧嚮往之,卻未曾見識過,不知有沒有機會跟女修士交流一番這方面……”
沒等清歡說完,葉紅魚直接把手裡的碗,扣在清歡的光頭上。
“淫僧!”
葉紅魚冷着一張俏臉,拿起劍轉身就走,片刻間沒了人影。
清歡淡定的從頭頂拿下碗,自語道:“一具臭皮囊,看的這麼重?不答應就算了,貧僧找別人去!”
一塊石子不知道從哪飛來,打中了光頭。
清歡頓時抱着腦袋痛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