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大將軍王,爲大應出生入死,鞠躬盡瘁。爲了發軍餉變賣王府資產,連王妃的嫁妝都一起賣了,最後戰死沙場,十二歲的兒子不得不掛帥上陣,九死一生!
如今當面要求還錢,他這個皇帝難道還能裝聾作啞?
做了個深呼吸,將喉間一口被氣出來的血嚥下,皇帝道貌岸然的道:此事是戶部之過。來人,不日便將軍餉清算完畢後送去洛北王府。
多謝皇上。席慕遠好看的鳳眸中光芒流轉,他已經能想象到顧煙寒拿到這筆銀子時的喜悅了。
這場朝會原本是洛北王府的清算大會,沒想到被席慕遠三言兩句變成了討債的。太子面色不好的站出來提醒道:軍餉之時已經解決,洛北王還是看看福建布政司此人吧!
本王從未見過此人。席慕遠面色不變。
剛被侍衛帶進來的福建布政司身着囚服,跪在地上忐忑的道:七年前,在洛北封地的王府,下官見過王爺一回。王爺當年還是世子
你說見過就見過席慕遠瞥向他,證據呢
誰見個面還留證據!
福建布政司語塞。
席慕遠又問:剛剛李御史說你成爲漠北軍隊籌措軍餉,既是如此,每次押送軍餉之人是誰
這
席慕遠又問:每次運送多少軍餉
一共運送了多少次
每次押送的軍餉定製爲何樣式
從福建運往漠北,經由哪幾個城池?沿路又有那些驛站提供軍餉隊伍的休息
席慕遠一連問出好幾個問題,明明是最基礎的問題,可福建布政司漲紅了一張臉愣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只能無助的看向皇帝。
軍餉是你派人押送的。看皇上做什麼?皇上難道能代替你回答席慕遠冷哼怒喝,將原本正要開口的皇帝堵了個有話說不出,氣得直磨牙。這個小兔崽子比他爹還難對付!
在席慕遠強大的氣勢壓制下,福建布政司底氣不足,怯生生的吐出四個字:下官不知
賬本呢!不是有賬本麼!太子立刻道。
福建布政司恍然大悟,連忙伸手要從懷裡掏出來一卷封面破敗的賬本來,朗聲道:這是臣在福建期間,洛北王命臣籌措的軍餉!
太子冷笑着瞥了眼席慕遠,挺直了背脊又問:誠如洛北王所說,漠北軍隊的軍餉皆有京城與江南兩地所出,爲何要你福建籌措
布政司恭謹的點頭:下官也是這般的想法,但洛北王說軍務不宜外泄,下官不敢多加打聽。只是心中存疑,將每次運送的軍餉全部記錄在冊,還請皇上、太子過目。
湯富貴將賬本接過送到皇帝面前。
太子得以洋洋的瞥了眼席慕遠。在賑災之時收穫的所有好名聲,這一貪污事件都能讓洛北王顏面掃地!
他光是想想都覺得痛快!
正當他等着看席慕遠好戲的時候,席慕遠看向他的眼神也帶上了同樣的意味。
太子不解,又感覺身後有一道令他不安的視線傳來。他轉過身去,撞見皇帝幽暗的眼眸猛地一窒:父、父皇
皇帝又深深的看向席慕遠,這個他看着長大的少年,不知道何時是變得這樣陌生。
他還記得很多年前,席慕遠與太子一同養在宮中,兩個小小的孩子穿着差不多的服飾,他時常將席慕遠錯認成太子。
他抱過太子。也抱過席慕遠。他帶太子騎馬教太子射箭,也一樣帶席慕遠騎馬教席慕遠射箭。
太子學的慢,又膽小,第一次騎馬的時候哭了許久。倒是席慕遠,學什麼都快,第一次騎馬開心的眼睛都亮了。
那時,他一度以爲自己有兩個兒子。甚至對席慕遠的寵愛都超過了太子。
可如今,一個不成器。另一個成器是成器,卻成了一把威脅他的利刃。
皇帝站起身來,晨曦越過乾清宮高大的硃色戶牖灑入點中,投下一片光影。席慕遠逆光站在光影之中,看不清他的面容,卻令皇帝有種不敢直視的恍惚之感。
他想起老洛北王。那個灑脫豪邁的男子,夢想有朝一日仗劍走江湖,最後卻爲他戰死漠北。
如今,他卻親手在抹黑那樣一個赤誠之人。
驀然,皇帝覺得倦了,吐出兩個字:退朝。
大臣一驚。
皇帝握緊了手中的賬本,轉身而走。
大臣們朗聲恭送皇帝,席慕遠站在空曠的大殿之中,望着龍椅須彌座上正大光明四字金框牌匾,嘴角扯出一道諷刺的冷意。
忠毅侯望着他離去的背影如劍鋒一般挺拔,愈發的頭疼。這孩子性子太倔,早晚與洛北王府這樣顯赫的身份相互累及。
他忽然想起顧煙寒前段時間求他來去讓宗正讓她和席慕遠和離。難道是因爲注意到了這件事?
忠毅侯恍然大悟的回府去找老太君商量此事,太子得到小太監傳信去養心殿面聖。
父皇,兒臣不解,爲何拿到了賬本,您卻退朝了呢?只要將賬本給大臣們一看,重麟就躲不過了!太子急切的追在皇帝身後。
皇帝冷哼。
太子見他面色不善,撇嘴:父皇從小就偏心重麟這次莫不是也要
你好好看看你乾的蠢事吧!皇帝驀然轉身,將手上的賬本迎面砸向太子。
太子膽顫,捂着被咋疼的鼻子,大氣不敢出的將地上的賬本拿起來。剛翻開第一頁,頓時臉色大變。再往後看,臉色越來越白。
這怎麼會這樣這父皇兒臣是冤枉的!他嚇得跪倒在地。
你還冤枉?這些年來受賄之事還以爲朕真的一點都不知情麼!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收斂些收斂些!你倒好,變本加厲!還被人握住了證據!皇帝惱怒的拍飛桌上的茶杯,氣得眼前發黑。
福建布政司送上來的賬本,哪裡是洛北王府受賄的證據,是太子的受賄賬本!這件事一旦公佈,太子失德,嚴重些就要廢太子!可他只有這麼一個兒子,若是廢掉太子,那些安分了好幾年的親王鐵定再次躁動起來!
太子不敢言語,白着一張臉等着皇帝罵了好一會兒,忐忑的道:父皇一定是重麟讓人換掉了賬本
朕知道!
父皇福建布政司一直都被關押在宮中昭獄。這麼說的話,重麟的勢力已經強大到染指宮禁太子又小聲道,又眼角的餘光偷覷皇帝的神色。
皇帝頓時只感覺頭更疼了。他當然知道這件事,但此刻被太子說穿更是氣惱。
連他眼皮子底下也有席慕遠的勢力,他怎麼能不忌憚!可偏偏今日連着拉出來兩個人,非但沒一個能扳倒席慕遠,還被他反將一軍!
皇帝面色鐵青,太子恭謹的道:父皇,兒臣這些年是胡鬧了些。但重麟他有四十萬大軍在手一旦起了別的心思父皇,他纔是心頭大患!
你可知爲何朕讓你與他一同長大皇帝驀然問。
太子垂眼:宮中只有兒臣一個孩子,父皇想要重麟與兒臣一道玩耍,宮裡熱鬧些。
你是朕的獨子,他是洛北王的獨子。你們同歲,若是從小一起長大,也有手足之情。將來他若是不成器,靠着洛北王府的祖蔭也不過是個閒散子弟。若是將來撐得起洛北王的門楣,將來也好幫襯你!
皇帝說着一頓,狠狠剜了眼太子,你是怎麼對他的
太子低頭:兒臣幼年頑皮
皇帝冷哼:朕知道你嫉妒他。他事事都是你們幾個裡做的最好的,你一直都想把他比下去。有上進心本是好的,但誰讓你動那些歪腦筋的!幸虧他當年沒死,否則你讓朕死了怎麼跟洛北王交代!
太子噤聲不敢言語。
皇帝長嘆一口氣。他並不想要席慕遠的命,他只是不想要席慕遠再這般位高權重。
可他越是想要奪權,越是發現席慕遠的勢力比他想象的還要龐大,令他也不由得覺得害怕。
上一次有這樣夜不能寐的感覺之時,還是奪嫡之時。
皇帝疲倦的揮了揮手,示意太子退下:你親去趟戶部。讓他們將拖欠的軍餉送去洛北王府。至於李金洪兩人,革職查辦。行賄不成污衊親王,死罪。其家人流放伊犁,終身不得回朝。你親辦。
父皇太子詫異,您不查了嗎
再查,這養心殿就該換人了。皇帝疲倦的轉過身來,慈愛的摸了摸太子的頭,還是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瞧着他不甘,皇帝將太子的頭按在了自己的肩膀,在他耳邊低聲又咬牙囑咐,下次打蛇,一定要找準了七寸再下手。否則被反咬一口,反而爲禍!明白麼
原本還悶悶不樂的太子恍然大悟,立刻點頭:兒臣明白!多謝父皇教誨!
皇帝鬆開他,再次揮手:去吧。
席慕遠回府沒多久,太子親自上門。顧煙寒疑惑:他怎麼來了
來給你送銀子。席慕遠眼皮都沒擡一下。
顧煙寒不解,催着席慕遠說了今日早朝之事,不由得咋舌道:王爺,你最近懟皇帝懟的有點狠啊
席慕遠神色淡淡:忍很久了。
顧煙寒由衷的升起一股欽佩之感:王爺,你實在是太囂張了。
本王就喜歡他們看不慣本王又幹不掉本王的樣子。
王爺威武!
太子在前廳喝了兩杯熱茶,席慕遠這纔出來。
太子是個影帝級別的任務,在席慕遠面前強烈譴責了李金洪和福建布政司兩個人,表示自己一直都相信老洛北王不是那等枉顧家國利益之人。認真代表皇帝表示了慰問,最後說明主題,將軍餉給了席慕遠。
席慕遠收錢攆人。
顧煙寒瞧着那些一箱箱的雪花銀,眼睛都亮了。要不是腿不好,她估計都要衝過去摟個夠。
席慕遠的眉眼微微彎了彎,她開心就好:王妃,這些銀子就交由你了。
顧煙寒鄭重的點頭:王爺放心!我一定幫您看好它們!來人,都擡去王府庫房登記入庫!
真是個笨丫頭。
席慕遠摸了摸她的臉頰,抱起她回房而去,就怕顧煙寒反應過來自己錯失了一百五十萬兩而痛哭。
七日後,席慕遠照舊去京郊大營練兵。顧煙寒正給他納鞋底,前院忽然來報說是貴客到。
於洛北王府稱得上貴客的,也只有宮裡那幾位。
顧煙寒忙招呼夏至給她更衣,穿戴得體纔出門去,卻見前院站着幾名陌生的男女。
一對中年夫婦,看樣子年紀都比老王妃還要大上許多。旁邊是三個年輕人,兩男一女。兩男子與席慕遠年紀相似,劍眉星目,倒也是偏偏貴公子。女子稍稍小一些,與顧煙寒年紀相仿。
五人衣着氣度皆不凡,看得出出身不低。
見過王妃。陪客的管事見她來,連忙迎上來。
一旁五人聞言,紛紛看向顧煙寒。
王妃,這是鎮遠侯和夫人,以及世子、表二少爺和表小姐。管事知道顧煙寒不認識,連忙爲她引見,鎮遠侯是老王妃的胞弟。
顧煙寒恍然,衝那幾個人微微一笑。她是王妃,身份比他們高一階,自然不必屈尊降貴。
見過王妃。鎮遠侯微微拱手,其餘四人也依次行禮。
侯夫人笑着拿出一個禮盒:前兩個月就聽說過王爺大婚,可惜遼東那裡有事,侯爺一直不得空。這不一有時間就趕回來了,一點小玩意兒,還望王妃不要嫌棄。
顧煙寒笑着收下:侯夫人客氣了。
侯夫人笑盈盈的,瞥見她的腿,眼中的笑意更深。指着身後三個年輕人介紹道:這是王爺表兄,大名江清琰。這是老二,比王爺小一歲,江清珏。這是玫姐兒,是王爺表妹。
前面兩個男眷顧煙寒只能微笑着打招呼做個表示,最後一個表妹,顧煙寒褪下手上的金釧兒遞上去:妹妹拿着玩兒。
江清玫撅着嘴有些大不樂意,侯夫人輕輕在背後戳了她一下,這纔將東西接過:謝謝王妃。
顧煙寒淡淡一笑。
江清玫不斷瞥着她的腿忽然又問:你真的癱了
鎮遠侯一行人立刻臉色大變,侯夫人連忙將她拉到身後給顧煙寒賠罪:王妃恕罪,這孩子就是不會說話!她也是關心王妃。我們此番進京,也特地爲王妃尋來一株百年人蔘,也望王妃早日能恢復。
夫人有心了。顧煙寒淡淡瞥過江清玫不服的神色,衝侯夫人一笑。
鎮遠侯又問:王妃,我們此番前來,也是特地探望王爺與老王妃。
顧煙寒瞭然:已經派人去通知王爺了。老王妃這幾日偶感不適,自請搬去聽香小築養病。侯爺是現在去探望,還是休整過後明日再去
鎮遠侯眉頭微蹙。姐姐在信裡寫這個兒媳心思歹毒,他本還不信,這會兒倒是有些信了。明明是她將老王妃趕去了聽香小築,卻說是老王妃自請去養病。倒還真是不可小覷。
如今便去。鎮遠侯道。
管事,去安排車馬。顧煙寒立刻吩咐。
多謝王妃。鎮遠侯拱手出門而去,侯夫人笑道:那我們的行李就麻煩王妃多看顧些了。
顧煙寒的警戒心立刻上漲:什麼行李
管事解釋:鎮遠侯終年爲皇上鎮守遼東,京中房屋年久失修。往年進京,都是老王妃做主,讓侯爺一家暫住王府。
往年都住哪裡顧煙寒問。
西院。
各種念頭飛速的在顧煙寒腦海了轉了一圈,她衝侯夫人一笑:舅母也知道,我與王爺成婚不久,許多事務都不熟。舅母家的行李,還得本人親自確認無誤纔是。否則人多手雜,下人們再欺負我年紀小,少了什麼就說不清了。
侯夫人看向鎮遠侯。
鎮遠侯甩袖。這些女人的事,問他做什麼?
侯夫人本也不想這麼快就走,當即答應下來:既然如此,我們將行李收拾妥帖後,再去探望姐姐吧。
顧煙寒吩咐管事去派人打掃西院,幫忙卸行李。
江清琰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比他聽到的倒是要能幹很多。可惜。是個癱子
江清玫都是一直都急切的望着門口,問顧煙寒:表哥怎麼還不回來
京郊大營與王府有段距離,王爺軍務繁忙,不回來也是正常的。顧煙寒道。
江清玫翻了個白眼。
帶下人們將西院打掃乾淨,顧煙寒忙讓人將鎮遠侯一家送去。等到他們確認行李無誤後,這才離開。
席慕遠一直到用晚膳時分纔回來。
王爺今日很忙顧煙寒問。
還好。席慕遠將滿是塵埃的外衣往地上一丟,朝淨室走去。
顧煙寒在他背後重重哼了一下:不忙還這個時候纔回來
本王平時不是都這個點纔回嗎席慕遠不解。
你舅舅一家來啦。顧煙寒又道。
母親請舅舅過來做說客,本王早些回來不過是自討苦吃。席慕遠不以爲意,不是讓你裝病不出嗎
顧煙寒哼哼兩聲:你那表妹都追來正院了,我還裝什麼病!
正說着,夏至的聲音從淨室外傳來:王妃,表小姐又來了
你看!顧煙寒擡腳踹了一腳席慕遠所在的木桶。
聽着那一聲咚。席慕遠皺眉:腳才恢復了多少?也不怕傷着。疼麼語氣關切。
哼!顧煙寒翻了個白眼給他,推着輪椅出門去。
江清玫被請去了暖閣。她還有些不高興,見顧煙寒來,立刻放下茶杯:聽說表哥回來了,表哥呢
在沐浴。顧煙寒也不瞞她。
江清玫的臉色倏的就紅了。
表妹還想知道什麼?表嫂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顧煙寒笑眯眯的又問。
江清玫的臉色更紅了,低聲囁嚅:我、我能想知道什麼我先告辭了
瞧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顧煙寒冷哼一聲。
跟她鬥?
家裡兩個妾室她不跟她們一般見識,那是因爲這個時代的大環境導致了這樣畸形的婚姻。說到底,做妾的也是可憐人。更何況她們在她前面進府。
可如今明知席慕遠已經有了正妻還湊上來,就不要怪她不客氣了!
回到臥室之時,席慕遠已經出來,穿了件雪白的褻衣正打量着炕頭那沒做完的半雙鞋。
顧煙寒挑眉:王爺。你的小表妹被我氣走了。
席慕遠不以爲意:氣走就氣走了。這是給本王做的鞋
王爺表現好纔是王爺的。
席慕遠摟着她重重的親了一口:怎麼今兒個這麼大的醋味
顧煙寒推開他:你才吃醋了呢!
席慕遠一笑,抱起她來到牀上:讓本王好好寬解王妃的醋意。他伸手去解顧煙寒的衣帶,被顧煙寒連忙阻止:王爺別鬧了!鎮遠侯一家還在前院等着呢!
那又如何
王爺!顧煙寒臉紅的能滴血,席慕遠這才起身放過她。
今日有客在,顧煙寒命人準備了一桌酒菜。因爲是家宴,也就不拘禮,都坐在一處。
席慕遠與顧煙寒坐在主位,鎮遠侯與夫人其次。簡要寒暄過後,鎮遠侯問:王爺,怎麼老王妃不在
母親在聽香小築。席慕遠放下酒杯。
鎮遠侯瞥了眼顧煙寒,沉聲道:前幾日我收到老王妃的信,說是王妃苛待她這個婆婆。
席慕遠眼神微沉:王妃苛待。本王定也苛待了。舅舅若是不放心,即刻便可前往聽香小築一探究竟。
鎮遠侯不語,江清玫趁機插嘴:父親,表哥怎麼會苛待姑姑呢!她說着衝席慕遠一笑,表哥,玫兒很久沒有見到你了。
席慕遠淡淡應了一聲。
江清玫還想要說什麼,被侯夫人一個眼神瞪回去。
世子江清琰適時的開口:王爺,聽聞洛北王府前幾日被御史彈劾,如今一切可好
都好。席慕遠仍是老樣子。
江清琰淡淡一笑,鎮遠侯低聲道:王爺如今位高權重,也須知小心駛得萬年船。伴君如伴虎。
本王清楚,多謝舅舅提醒。席慕遠真誠的道謝。
表二少爺江清珏輕笑:父親且放心,表哥家滿門忠烈,皇上斷不會因爲小人的三言兩句就有心生嫌隙!
鎮遠侯剜了他一眼,低斥:你懂什麼!
江清珏一雙小眼睛骨碌碌的轉着,不滿的低頭。
席慕遠問:舅舅此番進京,是爲了母親
也不全是。除卻要給皇上述職之外,琰哥兒已經到了成婚的年紀,想要與他在京城找個門當戶對的女子。若是可以,還是想要返回京城長住。遼東那地方,外邦蠻夷着實太多。鎮遠侯說着嘆了口氣,可見這些年來沒少爲此憂心。
京城適婚貴女應有不少,到時讓王妃多注意些就是。只是舅舅長住京城之事,恐怕不易。席慕遠如實道。
鎮遠侯點頭:我也明白。我要退回京城。遼東勢必要找一個合適的人頂上纔是。我是想王爺麾下若是有合適的人選
皇上不會同意。席慕遠不等他說完便打斷,舅舅也知他忌憚洛北王府已久,斷不會讓遼東也處於本王手中。不過舅舅也不必太過擔憂。皇上想要削弱洛北王府,鎮遠侯是本王外家,你若是提出還權,只要能找到合適的替換人選,皇上肯定同意。
侯夫人嘆息,眼神瞥過三個子女更是爲難:遼東偏遠,我們想爲你弟弟妹妹找一門好婚事也是不易。
等表哥的婚事定下之後再爲他們議親也不遲,左右年紀都還不算大。鎮遠侯府有實權,比京城那些領虛銜的侯府顯赫的多,舅母不必着急。席慕遠實話實說。
江清珏不屑的撇了撇嘴:表哥你成婚了,美人在懷當然不急。
席慕遠與顧煙寒對了個眼神。
江清琰一笑,玩笑着般問江清珏:那不如讓母親先幫你婚事辦妥了引得衆人大笑。
江清玫的眼神不斷的瞥過席慕遠與顧煙寒,嘟囔着問:表哥怎麼一聲不響就成婚了
鎮遠侯雖然是席慕遠親舅舅,但只是侯爺,比不上席慕遠手握重兵。因此,席慕遠的婚事他最多隻能以長輩的身份給建議,不能做主。
如今顧煙寒已經是洛北王妃,是席慕遠夫妻一體,再置喙兩人婚事,就是對席慕遠不敬。
聽見女兒的話,鎮遠侯的臉色立刻不好。
席慕遠卻是下意識的顧煙寒對望了一眼道:情投意合。
江清玫不滿的撅嘴,暗中剜了眼顧煙寒。
江清琰倒是舉着酒杯對席慕遠一笑:恭喜王爺、王妃。有情人終成眷屬。
席慕遠衝他舉杯,顧煙寒臉頰微紅,在席慕遠的眼神脅迫下被迫舉杯。
一頓飯吃的各懷心思,總算是結束。
告辭前,落在最後面的江清玫忽然折返,喊住了席慕遠:表哥,可不可以借一步說話
不借。席慕遠神情淡然的抱起輪椅上的顧煙寒,本王與王妃要歇息了,你也早些回西院。
顧煙寒躺在他懷裡,看見夜色下江清玫的小臉越來越委屈,都快哭出來了。
回到正院,她忍不住揶揄:王爺與你的小表妹感情很好呀?青梅竹馬
席慕遠眼睛都沒眨一下:本王與本王的小王妃感情纔好。情深意切。
顧煙寒輕笑。
次日要去看老王妃。席慕遠陪同,顧煙寒自然是不會去的。知道她腿腳不便,鎮遠侯夫婦倒也沒覺得什麼。
老王妃昨晚就收到了消息,一見孃家人別提多高興了,對江家三個小輩給見面禮給的那叫一個起勁。
席慕遠忽然想起從顧煙寒進門至今,老王妃這個做婆婆的還沒給過她一丁點見面禮呢。
還有他自己,從小到大,老王妃也很少給他小玩意兒。
雖然不是貪老王妃的財物,但席慕遠的心裡總歸是有些失落。
以前在宮裡,看到太子口袋裡被塞滿了過年的金葉子、乾果之時想,席慕遠也羨慕過。回到王府,卻只有冷冰冰的一幢空房子。
老王妃卻滿眼都是鎮遠侯一家人,絲毫沒有注意到席慕遠暗淡的容顏。敘舊結束,聽聞鎮遠侯問及:姐姐如今如何
老王妃驀然就哭了。
鎮遠侯看向席慕遠。席慕遠面色不變。
姐姐怎麼了?你信中所說可是真的鎮遠侯擔心起來,若是真的,王爺今日也在此,我們仔細分辨清楚,定不叫你受了委屈!
老王妃其實對席慕遠是有些發憷的,她從小將席慕遠養大,很清楚這孩子跟死去的老洛北王一個樣。該狠心之時狠心,一點都不會手軟。
她嗚咽着:不是王爺的錯都是那小蹄子
鎮遠侯一愣,江清玫聞言忙興奮的問:是王妃對姑姑不好嗎
就是她!老王妃當即哭的更是傷心。
鎮遠侯黑了臉,站起來看向席慕遠:王爺,你就這般容許別人欺辱你的親生母親
席慕遠握拳。他不明白老王妃爲什麼始終不能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舅舅還是問問母親除夕那晚發生了什麼。問問母親,爲何要成本王進宮赴宴之時,帶人前去正院折辱王妃。王妃腿腳不便,舅舅知道母親將她關入地牢意圖秘密處死麼席慕遠咬牙問。
鎮遠侯一驚。他是打聽過顧煙寒身份的。背後有顧國公府和忠毅侯府做後盾,婚事還是皇上御賜。就是有再大的不是,也不能這般對待!
姐姐他不可置信的看向老王妃,這是真的
是她想要用厭勝之術害王爺!老王妃咬死不放。
不過是本王讓王妃給戰死的將士們燒些紙錢罷了。席慕遠不以爲意。
鎮遠侯臉色不佳。瞥見一旁的三個小輩,示意侯夫人帶他們出去。
老王妃見鎮遠侯不出聲,以爲不幫自己,這下又大聲哭了出來: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當年就不該從遼東嫁來京城老的負我小的不孝你還不幫我我就是個孤家寡人我早早的就該隨了王爺去纔是
姐姐胡說什麼!鎮遠侯忙阻止,姐夫一生連個側妃都沒有,對你難道還不夠好?王爺年少有爲,又怎麼不孝!不過是與王妃有些誤會,好好解釋清楚就好了。一家人,斷沒有說兩家話的道理!
老王妃不理,哭的更是起勁:哪裡是一家人!一家人有把我趕出來了嗎我十六歲就嫁入了洛北王府!跟着王爺南征北戰風吹雨打一天享福的日子都沒過過老了還要被趕出來遭人嫌
席慕遠都已經習以爲常,靜靜看着鎮遠侯安慰老王妃。
鎮遠侯也知道她遠嫁,孃家人不在身邊,日子過得不易:好了好了,如今我也進京,王爺又從漠北迴來,你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王爺,還是將老王妃接回王府吧。她畢竟是你的親生母親!
席慕遠眉頭微挑。昨日顧煙寒問過他這件事,也表示願意讓老王妃回來。免得他在鎮遠侯面前難做人。
可席慕遠自己不願。他不想再讓顧煙寒經歷除夕那晚的事!
舅舅可還記得,七年前母親曾經給你寄去一封信,說是嫁妝沒了席慕遠問。
鎮遠侯臉色嘆息道:此事我已知曉原委,不過是權宜之計,不怪姐夫。
席慕遠又問:那舅舅可知母親花錢如流水?嫁妝變賣後,爲了仍能夠大手大腳花錢,她盜用父親私賬賣官鬻爵之事,舅舅又可知道
鎮遠侯震驚。
老王妃不服:我那也是爲了你與王爺!是爲了洛北王府!難道要讓他們都看到洛北王府落敗了嗎!
本王從未用過那筆髒銀!更何況,父親挪用嫁妝之時你也是同意的,還給你留了幾千兩體己銀子,夠別人用兩輩子了。
老王妃像是受了什麼刺激一般大叫起來:我能不同意嗎!從來都是他一個人說了算!他從來不聽我的!我不同意他也會那麼做的!幾千兩夠用什麼!我當初也不同意要你,你不還是長了這麼大
姐姐!鎮遠侯意識到不妙大聲打斷老王妃,瞥見席慕遠錯愕的面容,連忙道,是姐姐一時胡言,王爺不要往心裡去。
席慕遠站在原地望着老王妃,左邊胸膛彷彿有什麼在他的心上一片片的割着。他以爲老王妃只是驕縱了些,卻沒想到她會當着自己的面說出這種話。
怪不得她從小就對他一直很疏離,原來是根本就不想要他。
那你生我幹什麼席慕遠望着她,一字一頓問。
老王妃終於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驚恐的捂住嘴。
鎮遠侯忙道:王爺誤會了,你母親絕不是那個意思。
本王不聾!席慕遠大怒,可瞥見老王妃因意識到失言蒼白的面容,驀然又覺得滿腔怒意無處發泄。
這是生他養他的人。他敬重了十九年的人,是無論發生什麼,哪怕讓他再失望,他都打定主意要與顧煙寒一樣護着的人。
因爲這是他的母親!
可卻是第一個想要拋棄他的人
席慕遠驀然覺得可笑,甚至眼睛都覺得酸澀,毅然轉身走人。
王爺!鎮遠侯連忙追出來,王爺,姐姐她真的只是一時糊塗!你千萬不要往心裡去!
鎮遠侯不必多言,本王心裡清楚。席慕遠冷冷打斷他,策馬而走。
鎮遠侯望着那疾馳而去的汗血寶馬,長長的嘆了口氣,不知如何是好。
顧煙寒正扶着牆如同小嬰兒一般蹣跚學步,席慕遠驀然闖進來抱住了她。
顧煙寒伸手回抱了他兩下,見席慕遠還不放開她,提醒道:王爺,我還要練走路呢。
席慕遠屈膝打橫抱起她,將她放在牀上。顏夏見勢不妙,忙招呼夏至關門退出去。
顧煙寒還沒反應過來,席慕遠熾熱的吻已經落下,不由分說的封住她的脣,讓她所有的言語都化作嚶嚀。
如狂風暴雨般的吻傳來,令顧煙寒有些喘不過氣來。好不容易纔等着席慕遠放緩了進攻的趨勢,顧煙寒大口的喘息着,問席慕遠:王爺怎麼了
席慕遠還是第一次這般一開始就是粗魯的攻城略地。不像是以往的綿綿愛意,反而更像是一種侵略,像是想要將他的烙印刻在她身上,像是人宣告他對她的專屬權一般。
王爺顧煙寒有些疑惑的又喊了他一聲,席慕遠很少這樣不理她。
趴在她身上的人吻過她的脖頸,算是迴應。就這麼抱着她,也不繼續,令顧煙寒越發疑惑:王爺,發生什麼事了
無事。席慕遠的聲音微微有些沙啞,像是竭力忍耐着什麼。
顧煙寒伸手抱緊他:王爺,有什麼事你可以跟我說的。就算我幫不上忙,還有父親與舅舅。你不要憋在心裡,說出來好了。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力量嘛。
你還想着走嗎席慕遠驀然問。
顧煙寒一怔。
席慕遠又問:是不是你也不要本王?也想要拋棄本王
顧煙寒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左邊胸膛裡的心臟絞痛,席慕遠悲慼的面容彷彿印刻在那裡一般。
王爺
是,還是不是?走,還是不走席慕遠強勢的問,聲音越發沙啞。
顧煙寒心情複雜,她不想騙席慕遠,也不想騙自己。
長久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席慕遠抱着她的懷抱慢慢收緊:本王以爲至少還有你沒想到也是一樣你是不是從未想過好好跟着本王
他的聲音破碎,顧煙寒終於發現是他的身子在發抖。
王爺,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她不安的問。
席慕遠沒有迴應。好一會兒,他沙啞着聲音道:若是你也不要我,我現在就給你寫休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