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楶守邊篇

章 楶守邊篇

考試重要,老爸更重要!章楶沒的選擇,只能請假往魏州趕,給老爸打官司。當時考官們看着章楶,眼神裡充滿了遺憾——章孝子,魏州雖離開封不遠,可來往時間加上官司流程,這一科你是不用想了!准假的同時,就是在跟你告別。

但很快他們就驚呆了,章楶幾乎是閃電般趕了回來,不僅趕上開考的時間,還帶回來洗清罪名的老爹…

牛!這是北宋史上最牛的一個考生了!更牛的在後面,也許是殺到魏州給老爸當訟師的過程太刺激了,章楶狀態大火,他的成績是當年的禮部試,即會試第一名會元!

以這種成績進入官場,章楶仕途一片光明。他從陳留知縣做起,一路飈升到陝西路提舉常平、京東路轉運判官、湖北路提點刑獄、成都路轉運使,入爲吏部右司員外郎。按現代職稱來說,他是從縣長升檢察院長,再升省長,成爲方面大員,之後一步登天,邁過最關鍵的一步,進入京城,當上了部級官員…順暢得讓人發瘋的過程,止步在高太皇太后的面前。沒什麼能擺到檯面上的過失,他就被踢出京城,到西北邊疆上站崗!顯然這是元祐年間官場重新洗牌的一小縮影。之後歷史證明了:這是章楶人生的一個小波折,卻是整個宋朝國運走向的一關鍵契機!

章楶到了慶州,面臨宋朝邊境上最黑暗時代。之前哪怕李元昊時期,宋朝節節敗退,也始終保持着抵抗與反擊。可這時高太皇太后與老混蛋爲首的舊黨要求邊境時刻保持微笑,對西夏人必須友好,哪怕他們拿刀子砍過來!

那麼事情簡單了,西夏人每年都拿刀子砍過來。當時西夏掌權的國相樑乙逋砍得興高采烈,每次都帶着血淋淋的刀子回國,向李元昊的子孫族人們叫囂——以前你們嵬名家族的人掌權,有沒有我這樣的戰功?南朝有沒有這樣怕我們?

西夏人舉國歡呼,新時代到來了。他們每年隨時殺過邊境,去搶漢人東西、漢族美女,能遇到的抵抗只有少數幾座大城的城牆,除此之外,隨便殺隨便搶。如在野外遇到了宋軍襲擊,別怕!一紙外交抗議就能讓宋朝當局自己去懲罰這批不開眼的宋軍,之後帶着道歉慢悠悠地回國…如某年某月手懶,實在不想動,也有天上準時掉下來的大餡餅往他們頭上砸。宋朝別管被砍得多慘,每年歲幣都會準時滿額地送到…

屈辱嗎?難堪嗎?舊黨人半點都不覺得。在國境線內安全地拿着豐厚的年薪。每天殺完新黨殺舊黨、殺完舊黨殺派系…殺來殺去也是很威風的嘛!

章楶就是在這種局面下來到了邊疆。他知自己是舊黨嚴厲打擊、仔細看管的對象。可並沒選擇小心做人、裝傻保命。從這一刻起,他做的每一件事都足以告慰宋神宗的在天之靈,都是王安石、王韶、種諤等改革前輩夢寐以求的中興盛跡!

章楶上任後悄悄做了些手腳,在環慶路內修了些不大起眼的堡、寨。把慶州城裡的直屬邊防軍派出去,遠遠近近形成了有層次感的防禦圈,這是他爲邊防做的第一個努力,也是他第一次違反軍規…

這時要體諒下舊黨人的幻想,他們在外交上一點都不古板,相反非常的愛做夢。在他們心裡,西北完全可複製北方的局面。遼國之前也和宋朝打得你死我活,規模可比西北大的多了,後來通過忍讓協商。不是達成兄弟友邦了嗎?能感化契丹,同樣也能感化党項。這是舊黨人的中心思想。不過遺憾的是人種基因決定一切,契丹人雖兇狠但重視合同,党項人嘛…

但這並不妨礙高太皇太后和老混蛋他們繼續做夢。感化和教育是一長期過程,我們要有耐心哦!體現在邊防上。就是各處邊將必須保持忍讓哦!至於安全嘛,各州主官們都很安全,如慶州城牆足以保證章楶平靜地躺在裡面,等待西夏人的感化進度…

但說實話,章楶沒那個耐心,他小動作越做越多,漸漸地環慶路變樣了,好幾次西夏人進來打劫,都滿頭滿臉血地往回跑。次數多了後,西夏當局憋不住了,集體認爲這是對西夏尊嚴的挑釁,是對党項人良好心情的踐踏,是對樑家尊嚴的褻瀆!

一長串的憤怒後,被褻瀆的樑家人派出了他們的大領導,西夏太后小梁氏帶着9歲的兒子、夏崇宗李乾順御駕親征,率10萬大軍殺進了宋朝(這次小樑後親自帶兵,並不給其兄、國相樑乙逋以兵權。因此時的樑乙逋已目中無人到連小樑後也不放在眼內,小樑後必須設法削奪樑乙逋的權力了。而此次樑乙逋情知有變,於是加緊了其叛國篡權的行動。直到2年後,樑乙逋陰謀敗露,被自己的親妹妹小樑後依靠西夏皇族大將而殺)樑家人是很聰明的,他們聲東擊西,先奔向了奇魯浪,那是宋夏邊境上面對涇原路的前哨,等着宋軍作出反應向涇原路集結後,突然轉向,殺奔環慶路!

完美的佯動,由全騎兵兵種實施,10萬兵馬如疾風般掠過平原,遲鈍懦弱的宋軍註定了失去先手。且早就打聽明白了,環慶路全軍只有蕃漢參雜的5萬人,只要第一擊足夠沉重,宋朝大門立即就能被砸開…梁氏和西夏大兵們也定都在這樣想,7天后他們變得欲哭無淚,事先怎能想到呢?他們面對的章楶是宋朝自從范仲淹、韓琦等第一代抗夏將領到熙河開邊的王韶,近60年來所有名將特點於一身的怪物…只有他們想不到的,沒章楶做不到的!

戰爭開始時一切正常,西夏人怎麼打怎麼有,一路推鋒直入,接戰的宋軍、修建的砦堡,罈罈罐罐被他們砸了個稀巴爛,到後來遠遠看見他們殺過來了,宋軍直接撤退!這時他們當然不知道,章楶給出的第一條軍令是命負責抵抗的宋軍“賊進一舍,我退一舍”讓他們盡情地打!直到打到環州城下。到這裡任是誰也有點累了,就算是無敵型的拆遷隊這麼一路搞過來,也得喘口氣、喝口水…

喝下第一口水。西夏就註定死梗了!章楶是人非常徹底的人,他把環州城附近的水系裡都下了毒,你們人多馬多是吧?除非能回西夏運水過來,不然只有全體中毒一個下場!這招像誰?很有太皇太后的叔叔、天字第一號外戚高遵裕當年的影子吧?之後章楶變身范仲淹,銅牆鐵壁流出現,環州城下,十萬多西夏兵玩命攻城,打來打去只是用人命去換磚頭…

這樣的買賣沒法做了,集體中毒加上又高又厚的城牆,一向作威作福、無法無天的小樑後也覺得希望渺茫。好了!7天后。發揮老傳統。收兵回國、沿途搶劫!撈一票肥的當旅差費…

這次開始時仍很正常。他們保持隊形,邊走邊搶,宋軍縮在各自的堡砦裡,目送他們走遠。這樣的路一直走到了快到邊境的肅遠寨。這寨很窮。是純粹的軍寨,沒錢、只有刀,西夏人是向來不理會這種地方的,他們很安靜地路過,繼續走遠…當他們接近下一個軍寨洪德寨時,突然間後面火光沖天!那是肅遠寨,難道那羣宋朝大兵要搞什麼花樣?

答案是錯!花樣就在西夏人的身邊,已等他們好久了!肅遠寨點起的大火是信號,告訴洪德寨裡的伏兵可以出來砍人了!砍人的是位名人。府州折氏。佔北宋武勳傳奇楊家將一半血統的折家!這時的折氏當家人名叫折可適,他率大宋西軍之最精銳的折家軍1萬主力,在西夏兵入境後,就一直埋伏在這裡…

伏擊是個技術活,1:10的兵力對比。哪怕在深夜裡,也要講究方式方法。折可適先是放過了西夏大軍前頭部隊,在中部攔腰砍了進去。過程很刺激,血肉橫飛,西夏人迅速倒下一大片。可最初的突襲階段過去後,西夏人的整體優勢顯露了出來:人太多了,且全是騎兵!西夏人迅速調來了最精銳的兵種鐵鷂子,以重甲騎兵列成方陣,既阻擋了宋軍攻擊,還快速反壓了回來…

折可適立即就退兵了,他身後就是洪德寨,裡邊早準備好了,要什麼有什麼。等鐵鷂子衝過來,先是一輪神臂弓,接着是更新式的武器虎蹲砲,砸得西夏騎兵滿地找牙,同時發現戰馬很痛苦,很多都瘸了。這時才發現洪德寨周圍撒滿了鐵蒺藜,是剛纔折家軍邊跑邊扔下的…

這仗沒法打了!黑夜裡,誰知道宋朝人還有什麼怪招?撤!結果剛剛跑得比兔子還快的折可適突然間又衝了出來,沒完沒了的追擊,西夏人一時心急,在黑夜裡跑錯了方向,向條大山溝衝了過去…事情到這一步,小樑後已嚇癱了,她把首飾珠寶、皇袍玉帶什麼的都扔了,套上件大兵的外衣,才逃回了西夏老家…

空前大勝,五六年裡從沒這麼爽過!可折可適、還有慶州城裡的章楶卻在罵娘。狗日的,只差一點點,本可把小樑後、李乾順、和這10萬西夏人全逮住的!

折家軍的伏擊只是章楶計劃的一部分,另一員大將李浩帶着雙倍軍力,足足2萬人在戰區外迂迴趕路,本應在洪德寨附近出現,配合伏擊,全殲西夏軍!可深夜跑了整整100裡,搞得人困馬乏,臨近戰場時,李浩神經發作,不相信折可適已大勝,駐兵觀望,讓西夏人順利脫離伏擊圈,越跑越遠了…

環慶路大戰給西夏帶來了打擊,卻給開封城裡的舊黨大佬們帶來了折磨——這章楶太鬧心了,多事!

有戰報嗎?壓下!有軍功嗎?再議!章楶本人?先平靜再冷卻,別說升官發財,環慶路大戰過去沒多久,他被調離西北,到南方當官去了…

舊黨要的是安寧,是安寧!不懂嗎?鬥爭永遠只能在內部展開,對外,定要溫存婉轉、和顏悅色,得讓各處友邦都舒坦嘍…

元祐8年(1093)2月,磨古斯的阻卜部進攻大遼。3月,西北路招討使耶律阿魯掃古前往平叛。前鋒監軍蕭張九大敗而歸。隨後,兩室韋、六院部、羣牧官、宮分軍紛紛大敗。阻卜部叛亂漸成燎原之勢…

4月1日,西夏遣使謝罪,願以蘭州交換塞門、安遠2寨,遭拒。

7月1日,範純仁被召回,重任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

‘女中堯舜’高太皇太后的生命終於走到了盡頭,七八月間她覺得自己不行了,又一次把宰執們召到了病牀前,這一次她顯得非常傷心,說了這樣一段話“我因受神宗皇帝臨終託付,才和官家升殿聽政。9年過去了,你們說心裡話,我曾給孃家人什麼好處嗎?只因必須做到公正,我孃家1個兒子、1個女兒病死了,都沒見到”說完她流下了眼淚…我相信她這時說的是實話,流出的是心底裡真正酸楚的淚。人之將死,她再沒必要虛僞…

可也正因如此,纔看出她真正的問題。頭一句話,她給自己正名,之所以垂簾聽政,都是先帝宋神宗安排的,她沒貪戀權位…

可信度有一半。因宋哲宗實在太小了,神宗臨死前只能託付老孃,這合情合理。但另一半呢?宋神宗是准許她垂簾聽政,可只是要她當監護人,誰讓她以母改子、顛倒乾坤的?難道這也是神宗給她的權力?

更何況去年,17歲的宋哲宗已大婚了,她仍不還政,這是不貪權?

至於8年多,她的確對孃家很吝嗇,可這實在沒什麼必要往高處拔、當作她的政績吧?她抑制了外戚實力,避免了漢朝的外戚囂張。可這是宋朝啊,以前那麼多皇后、太后,見哪個孃家出格過?就像她隨時可扮演武則天,只是由於道德太隆重了,纔不忍心似的…

至於兒子女兒病了死了,不去探望,這讓我很無語,實在想不出有任何崇高的地方。翻宋朝歷史,趙光義病重時趙匡胤去探病了,拿起艾火往自己身上炙,試探痛感,讓人深切感受到長兄對幼弟父親般的疼愛。真宗爲年老的姑母做壽,像母親一樣尊重。仁宗給失明的長姐舔眼睛,讓整個親族感動。與這些對比,高太皇太后這樣的刻意簡直是不知所謂。毀掉兒子的一生業績,壓抑孫子直到臨死,兒子女兒病重不去看望,種種劣跡加在一起,說她天性涼薄已很厚道了吧?

可她從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回首一生,她覺得自己什麼都是對的,這樣還需什麼奸詐、厚黑之類的東西嗎?這實在是最可怕的一種人!這種人,能力上有差別,性格上差不多。在宋朝,兩大代表是王安石、高太皇太后…

兩個極端自信,永不言錯的人。他們帶領宋朝走向了兩個完全不同的方向,也造成了截然相反的結果,同時卻都堅信自己纔是最正確的…這讓人感嘆:自信與頑固,真是隻差了一點點啊!所以做人,不管能力怎樣,還是要保持着些清醒,經常懷疑下自己。孔子的弟子、孟子的師傅曾子不是也說過嗎“一日三省吾身”

9月3日,‘女中堯舜’高太皇太后病逝。死時帶着很深的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