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寧採臣對鬼神之事不甚了了,也與碌碌衆人一樣,以爲鬼神是神聖不可侵的。但是現在,他再也不那樣看了。
這座土地廟爲私人所建,也就是淫祠,其間住的還不知是什麼鬼怪。就像後世之人,家中供神,什麼胡大姐,黃大仙……他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供奉的是什麼。
像筆者母親便愛供奉這些。只是它們卻不僅根本保不了家宅安寧,反而吸食了筆者養的鴿子血食。
大概是覺得受了幾十年的供奉,卻喝光了這家人養的鴿子血液,有些不好意思。不兩日,也不知它們從哪兒偷來的雞蛋,擺在堂屋門口賠罪。
只是這事以後,筆者是再未養過鴿子。
“這裡面供奉的,恐怕並不是真情。這世上又有幾個真神?”寧採臣感嘆着。
這一點上,中原倒不如倭國,至少人家擺明了自己供奉的就是鬼妖。
“叔舅,土地公不是真神嗎?”李公甫問道。
“土地公是不是真神,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私人淫祠,沒有御律賜令,是得不到真神業位的。”
“那……”李公甫覺得自己拜虧了,想吐口唾沫補平虧欠,但是想想即使是妖鬼,也不是自家得罪起的。這唾沫到了口中,是再也吐不出來,沒辦法,他竟把這唾沫又咽回到肚中。
看得寧採臣趕緊快走兩步,以拉開這噁心之人兩步。
茅府是典型的江南宅園,只看這房子,便惹人歡喜。如果加上雲霧,就是與仙家林園,也可與之相比。
到了正廳,卻發現這錢縣令正像兒子一樣,爲一老者所訓斥。
這老者雖是頭髮花白,但是皮膚依然光滑,顯然保養得很好。
“學生寧採臣拜見縣臺大人,學官大人。”
“你就是那個寧採臣。”那老者上下打量着寧採臣。
“正是學生。”
“哼!錢縣令快把這人抓起來,我兒就是與這人鬥氣,才氣悶於胸,久氣成疾!”
笑話!真是天大的笑話!這自己與人鬥氣,末了還要怪罪到他人身上。
寧採臣也不再行禮,直接直起身子,一雙冷默的瞳子直盯着他看。也不知是看他,還是在看後世的黑心大夫。
“採臣,你來茅府做什麼?”錢縣令對也猛打眼色,希望他說是來拜訪同年,又或是探病,以度過這關。
寧採臣全當沒有看到,他緩步坐於椅上,不緊不慢道:“我聽說有妖邪做祟,特來看看這妖邪的樣子!”
本來如果這茅方講道理,他倒不吝幫這個忙,但是這茅方如此囂張,他也自然不會給他好臉色。做爲一個現代人早受夠了醫者的臉色。
這茅士學本就是他晚年得子,自然是得萬千寵愛於一身,現在兒子病了,他身爲御醫卻無能爲力,早是五內俱焚,現在還有人膽敢氣他,不第於火上澆油。
“來人哪!把他抓起來,關進大牢,老夫要革了他的功名!”
旁邊的差人爲難地看着錢縣令。
寧採臣怒極而笑。這兒子這樣,父親也是這樣,真是有其父便有其子。這樣的人爲鬼怪所纏,是一點兒也惹不來他人的憐憫。
“好大的官威!當上了醫生還真以爲你就是官了?好!想革我的功名,拿吏部文書來!”
遭到寧採臣的喝斥,茅方的臉上是有如開了染料鋪一樣,紅白青紫,變化不停。
雖然朝堂之上常有人說:“不爲名相,便爲良醫。”但是這不過是表明一種濟世之心,真讓他們脫下官服去做大夫,他們是絕不幹的。
這森嚴的等級制度把人嚴格地按三六九等劃分。這再是良醫,也只是考不上科舉的大夫,是隻是比手藝人略高的階層,是絕對不能騎到士大夫頭上的階層。
君不見士人之間,再是氣惱,也只能君子動口不動手,正所謂“刑不上士大夫”,而大夫醫者就沒有這待遇了。再是名醫,也是說打就打,說殺就殺。
這是等級制度。茅方情急之下愈越了。他可以請託達官貴人收拾寧採臣,但是他卻不能代官員發號司令。
這人情關係是人情關係,但是踩在頭上就不行了。
“哼!我們走!”錢縣令不滿地轉身就走。
前面他說什麼,錢縣令都是忍了。但是他這奪權行爲,他是無論如何也忍不了的。如果這他都忍了,那他就等着御史彈劾吧!
一地父母官卻被一醫者奪了權,抓捕了一地方士子,這名聲也太壞了。朝庭法度何在?還要不要臉面了?
“錢縣令留步!”茅方顯然也知道自己犯了忌諱,趕忙上前去攔錢縣令。
只是錢縣令哪裡還會留下。自己來拜訪,被晾了一上午不說,更是被訓兒子似的訓斥。言語之中不是某某娘娘說,就是某某王爺說,錢縣令早受不了了。還不借這機會開溜,難不成還再留下看他臉色嗎?
更何況這一鬧翻,無形中也消減了錢縣令的罪過。
本來他的轄下有人殺人,現在還嚇了茅士學,這轄下不寧之罪,他是怎麼都躲不過的。但是現在這麼一鬧,可就有得說道了。
你敢告我轄下不寧,我就敢拿你騎到士人頭上說事。
看着這茅方白髮蒼蒼,又一心只是爲了兒子。寧採臣心軟了,嘆了口氣道:“如果你真的想救你兒子的命,還是趕快找個道士來吧!”
可憐天下父母心,他又怎麼忍心讓白髮人送黑髮人呢?
他是沒有父親,卻在茅方身上看到了父親的樣子。雖然他的做法不好,但是這就是父親。
茅方最終還是沒有留下錢縣令,不過錢縣令同樣沒有做絕,也爲茅府留下了兩班衙役。
這留下的人中,便有李公甫。雖然說是爲了他好,讓他儘快上手,但實際還是排擠,做苦活累活,外加背黑鍋。
有了寧採臣的指點,李公甫已是明白此點,只是縣令的命令,他也不能說,我就不留下。
“太爺也真是,這事分明不是人類所爲,我們留下又有什麼用?犯了案子,恐怕早一陣風跑得沒影了。”不能反抗,卻免不了一口的怨氣。不說出,心中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