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到這個份上,沒有成親的士子實在是不多。正所謂成家立業,多數人還是先成家,纔有的立業基礎。
就是沒成親的,也定了親。
男人也不全是陳世美。自己妻子跟着自己受苦受累,他們也不是沒心沒肺,不想回報。只是在當前社會大環境下,他們的回報之路,當他們拿起書本那一天便註定了。
凡是自己來看榜的,可以說絕大多數都是顧家的窮士子,爲了省下僱傭小廝的錢,才自己來看的這榜。
這樣的男人才是顧家的好男人。既然是顧家的好男人,他們又怎麼可能讓自己被搶了。
狠狠心咬咬牙,便準備回去,花上幾個大錢。
窮士子們本身便是真正的文人力氣,再加上受窮,營養不良
。這進來好進,出去卻是難了。
這怎麼辦?看看連小姐的轎子都來了,不會是小姐指哪個,他們便上去搶哪個吧!
有侮斯文,世風曰下啊!
他們現在才知道這外面的世界真的很可怕。什麼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都是騙人的。
這人擠人之下,他們現在便是寸步難行。
頭上頂着這麼個大太陽,又被這麼多人擠着,簡直就是個三溫暖。有些人覺得自己已經是頭暈眼花,看什麼都是灰濛濛的了。
這第二榜怎麼還不發放?
士子們是曬得頭暈眼花,其他人也開始有了搔動。
而這一切的緣由都在這朝代上。趙佶趙官家出關了,嗯……也就是從關禁閉的祖廟中出來了。
他是官家,就是關禁閉,也不可能經月的關,只要意思意思,知道錯了,也就行了。就和那罪己昭一樣,還真的不依不饒怎麼着?
趙佶出了關,朝會上一坐。
好了,天子來了,這天子門生呢?
“陛下,這三榜已經發下去了,這時再加考殿試,恐怕不是那麼合適吧!”
這裡說的殿試是剛纔趙佶的提意,在這金殿上再考一場。
這樣的要求,衆官員哪個會同意。
再加考這麼一場,不就天子門生又回來了。那他們這麼興奮半天還有什麼意思。
更何況還在這金殿上考。雖說是有殿試之名,但是又怎麼可能真在這金殿上考。這金殿可是他們這些大臣們才能站的地方,這官職小一點都進不來。
所謂殿試,也就弄個大殿,考考也就是了。
好容易天賜良機,殿試的節骨眼上,陛下“閉關”了。不趁這機會拉攏政治資本,那纔是傻子。
所以大臣們紛紛引經據典,大談科舉是爲國選拔人才資源,而設置的一種考試製度,讓讀書人蔘加的人才選拔考試,學而優則仕的一種制度。
魏晉以來,採用九品中正制,官員大多從各地高門權貴的子弟中選拔。權貴子弟無論優劣,都可以做官。許多出身低微但有真才實學的人,卻不能到中央和地方擔任高官。爲改變這種弊端,隋文帝開始用分科考試的方法來選拔官員……滔滔不絕之下,彷彿趙佶要再主持殿試部分,是件多麼天理難容的事,是背棄祖宗的行爲,是堵塞天下人才爲朝庭效力的行爲。
這其中禮部是鬧得最歡,口才也最好。
駁得趙佶無話可說,老實說剛剛纔謝罪完回來,他實在是不想再進去了。老實說,進祖宗祠堂“閉關”的行爲,實在不是他這個無女不歡的青樓天子喜歡的。一點兒也不喜歡,這些天都快悶死他了。再去?再去向祖宗謝罪?
……趙佶不得不做出讓步:“那,朕看看朕的士子們可好?”
“陛下賜宴於瓊苑時,自可見到
。”士大夫們卻是寸步不讓。
爲了太后大壽,把進士考提前,士大夫們本就有些不滿。不過這宋朝科考本就不那麼規矩,兩級考與三級考,交錯進行。
這一次按計劃不僅有殿試,更要由官家親自選拔人才。
本來按規定進士考試爲四場:一場考大經,二場考兼經,三場考論,最後一場考策。殿試僅考策,限千字以上。
而官家的選才不過是爲了其母賀壽,考策有什麼用?當然是考詩文了。
官家的肆意妄爲,他們當然是不滿的。可是沒辦法,不說趙佶本身便是個肆意妄爲的人,他們自己也不乾淨。
單一出售考題,便害他們亂了手腳。什麼提前定下子侄筆跡的事,更是連做弊都算不上。
衆人想不到的是,就是那麼巧,官家竟然閉門思過了。錯愕之後,這由此帶來的士大夫的權力,他們自然不會放棄。是堅決不同意官家把這權力拿回去。
反正是你做的決定,今年只考兩級,省試殿試一起來。至於你因事耽擱了。對不起,天下士子爲重,自然沒有等你的道理。
“請陛下繼續發放榜單。”
現在的情況,趙佶又怎麼會不發。
再說這本就是他當時的決定,現在想改回去,看這架式,這些大臣們也不會高興。
出了這麼一檔子事,自然二榜也就慢得多了。
二榜一到,一些京官,以及退居二線的大人們早派家人盯着,只要中了,先捉回來再說。
更有那小姐的轎子停在一邊,不斷掀開橋簾子向外看。男人喜姐兒稍,女子也不希望自己是個醜老公的。
以書生們那細胳膊小腿的,自然是一捉一個準。
不少汴京本地人搖頭嘆息,說是今年閒漢少了,少了許多樂子。往年這時,往往有閒漢出手。只要使錢,他們便幫着攔擋一下捕人的家丁下人,那看上去纔是樂子。
那邊正對着自己的名字,又一頂紅轎子到了。
閻王轎!
所有人都驚呼出聲,就是搶親的大人們家人,也有意無意躲着她。
這女子表面身份也沒什麼,不過是這汴京的捕頭,但是她這暗地裡的身份可是嚇死人,趙佶年輕風流時的私生女。
這身份雖然見不了光,但是絕對有效。只要是在這汴京,便沒人敢惹她。
更頭疼的是,她從趙佶討了這汴京捕頭的差事後,是不抓偷不抓匪,單抓那竊玉偷香的。據說有幾次,趙佶都差點讓她抓到。
她身邊更是養着一羣娘子兵,舞刀弄槍的,極好的漢子落在她們手中,也要不誠仁形。
久而久之,她的惡名也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眼看着年齡大了,要嫁人了。趙佶爲了選了幾任夫婿,一聽說是她,不是嚇癱了,就是嚇病了
。更有一位,一咬牙娶了,可花轎還沒過門,那女丁們明晃晃刀槍下,活活便把新郎官嚇死了。
這不是不可能,要知識姓明晃晃的刀槍下,就是老行伍劉備當年都受了驚嚇。真正可以直面刀槍的讀書人不是沒有,但是真做到的,哪一個不是青史留名,而這樣的人又有多少?
可這樣一來,哪個男子還敢娶她?躲都來不及了。
“她來幹什麼?不是也來搶親的吧!”
“這倒也說不準,她的年齡也不小了。”
“那可千萬不要和她選中同一個人……”所有人都竊竊私語着。
這些竊竊私語自然落入了士子們的耳中,不過雖然有着這麼個和諧,也總不能不看榜了吧!只是大家打定了主意默默地看,就是中了,也不出聲,甚至有那中了的士子,自忖演技過人,搖頭大嘆名落孫山之憾。
可惜,讀書人嗎?中舉可是他們一生的夢想,特別是那從下面看的。本以爲這場如此古怪的科舉,自己是無望了,否則也不會從下面看起。
而在看到自己名字高高在上時,這等驚喜,又怎麼掩的住。“啊!二榜第七名。”
不看便罷,看了一遍,又念一遍,自己把兩手拍了一下,笑了一聲,道:“噫!好了!我中了!”
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別人想不注意他都難。
女捕頭的轎子中更是伸出一把雪亮的軍刀來,向他一指。衆女丁立即如狼似虎地撲了上去。別說是看榜的家丁下人,就是來搶親的,他紛紛讓開,不敢掠女雌虎鬚。
那士子本就瘦弱,衆女一抓,便有如抓小雞似的抓來。
雖然能陪在她身邊的女丁無不爲一方絕色,但是宋朝的黑色捕衣一穿,秀髮往官帽中一塞,不見了柔美,全是剛毅陰狠。非要一比,估計只有二戰時的蓋世太保比得上。
一身沉重的殺氣,不像是搶親,倒像是捕捉什麼江洋大道似的。
到了轎前,人便抖個不停。
一頭烏黑的頭髮,挽了個公主髻,髻上簪着一支珠花的簪子,上面垂着流蘇,顯然這是她一番經心打扮。
但是那士子對此極不領情,更是絲毫沒有欣賞如花美眷的意思,他自己把兩手再拍了一下,笑了一聲,道:“噫!好了!我中了!我是第七名!”說着,往後一跤跌倒,牙關咬緊,不省人事。
女丁們慌了,以爲捕人時,弄傷了他,趕忙鬆手。
女捕頭看得分明,看看天上烈曰,又看看他脣上的白皮,把幾口涼白開打開他的口灌了進去。
他爬將起來,又拍着手大笑道:“噫!好!我中了!”笑着,不由分說,就往外飛跑,把一應搶親的、觀榜的、看熱鬧的全都嚇了一跳。
走出女丁的範圍,女丁見他要逃,立即便準備逮人。
也不知這汴京路邊,誰倒的水,形成一個小水塘,他一腳踹在塘裡,掙起來,頭髮都跌散了,兩手黃泥,淋淋漓漓一身的水。衆人拉他不住,拍着笑着,一直走到集上去了
。
衆人大眼望小眼,一齊道:“原來新貴人嚇得瘋了。”
這話一出,衆人只看向這位女捕頭,看她怎麼辦?
這好端端的搶親,倒把新科貴人嚇瘋了。看向怎麼處理。
一張本是似喜非喜的粉面此時卻已是寒霜滿分。抿着的朱脣,吐出刀子一樣的寒氣:“這樣無用膽小的男人,瘋了倒好。本姑娘要麼不找,要找就找頂天立地的好男兒。你們與我看好了,本科姑娘只搶頭名!”
“是,姑娘。”衆女丁應着。
她轉身又進了轎子,再也不出來,獨自生着悶氣。她發誓,只要再有人敢拒絕她,她非要那人好看不可。
再看集上,那士子正大口喘着氣,散着頭髮,滿臉污泥,鞋都跑掉了一隻,也顧不上回去撿,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單手捂着胸口,自言自語着:“好在我反應得快,裝瘋!否則非落入這母老虎手中不可。”
原來他根本沒瘋,而是有意裝瘋。這富人可以使錢代他們去看榜,可窮人也有窮人的聰明才智。
我裝瘋。你們總不會要一個瘋姑爺吧!
“這位兄臺,你說什麼母老虎?這汴京進虎了嗎?”
突然的聲音嚇了他一跳,回頭一看,也是個士子,這才鬆了口氣,說:“年兄也是本屆士子嗎?”
來人拱手行禮道:“正是,在下杭州寧採臣,也是應試的士子。”
寧採臣?他怎麼會來這兒?他不是去找三光神水了嗎?怎麼會回來?
他就是回來了。到底還是學子啊!
說不在意考試成績,但是又真的可以不在意嗎?一身氣息不安,越是近了越想知道。捱到中午,他還是來了。
“噫!真是巧得很,在下也是錢塘人,姓周名邦彥。是本科士子。”
寧採臣與他見了禮,詢問道:“年兄方纔說老虎,這是怎麼回事?”
“呀!差點忘了。年兄也是去看榜嗎?可莫要去,那裡等了一羣搶親者,我也是裝瘋才跑了出來。年兄不若等一下喜報,來的安全。”
說完,他也告辭離去。他又不是真瘋,這一身的泥濘,自然是洗洗的好。
搶親一事,寧採臣在杭州便知道了。只想知道自己的成績,差一點就把這事忘了。
現在周邦彥一說,他也就想了起來。
知道前面有人搶親,他自然不會去湊這個熱鬧,轉身便準備回去。
氣息不穩什麼的,他自然會用心壓制。只是這氣息不穩除了他本身不穩,再有便是浩然正氣,人道有所進步,自然要反應在浩然正氣身上。
可偏偏這時,他卻遇到了絕對不想見到的老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