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知府也是有些吃驚,這幾個月不見,他對白貴的印象也有些模糊了,不過他仍是記得當時白貴雖不算是文弱少年,但也沒此刻這麼強健。
練武沒練武,有見識的人,一眼就能看出!
比如讀書人普遍的塌肩彎背,習武之人是不太可能有的!
“此人通讀西史,策問極有條理,敦崇禮教士,還是紐約報的記者尼克爾斯先生等人也對他極爲稱讚……”
尹知府眼神閃了閃,這話沒敢直接回答,而是變着樣子的說,說白貴是有真才實學的,他說的不管用,但這幾個洋人都稱讚了,他的目光是不會差的。
“哦?”方巡撫點了點頭,“看來此人是文武兼備,好後生!”
一般的書生是不會得到他稱讚的。
但是文武雙全的書生,不管是誰,都會值得別人另眼相看。
武,是加分項!
陳學政陪着笑,儘管他相當於“欽差”,位卑權重,可在方巡撫面前還不夠看,“撫臺,要不召他上來問問話?”
“不用。”方巡撫搖頭,“現在正是諸生科考之時,貿然問話,未免不美。”
雖然白貴值得他另眼相看,但也僅此罷了,犯不着上前問話。
至於其他的考生,比如同州府、鳳翔府、榆林府、漢中府的府首也只是看了幾眼,就沒再看。比起省城的府首,這幾府的含金量難免有所下降……
不久考生入貢院完畢,貢院處的衙役也開始上鎖。
這時衙役也順勢退下,由補綴兵字的士卒開始巡邏,這些都是從隴省調來的,以防止本地衙役和本地考生之間進行舞弊。
白貴也趁機看了幾眼,發現這些進入貢院的童生中年齡頗大的老童生爲數不少,至少佔了三四成,比縣試和府試的老儒生多上不少。
也算是院試的特色了。
書吏舉着牌燈。
院試考試的第一場正試,也是和以往不一樣,是政史論五篇。
第一篇政論題:“不加賦而國用足,其害乃甚於加賦論。”
科舉考試歷來重首場。
這一道史政論題,讓在場的一些考生瞬間有些譁然了。這道題說的是清朝康熙定下的祖宗之法“永不加賦。”
意思是什麼呢?
這永不加賦的國策是比加賦的國策危害社稷更厲害?!
這是一些不學無術的考生。
白貴搖了搖頭,這句話不僅可以聯繫到康熙定下的“永不加賦”國策,還可以聯繫到王安石變法的:“善理財者,不加賦國用足”這句話。
史論題怎麼可能攻擊當政者,揭人老底。
所以這道史論題,最好是以王安石變法這裡來闡述。誰要是敢論述清聖祖康熙的政策不對,那可不僅僅是罷卷的下場,還是掉腦袋的行當……
但如司馬光那樣答覆這道史論題也是不對的。
司馬光說:“天地所生財物百貨,止有此數,不在民則在官:譬如雨澤,夏撈則秋旱。不加賦而國用足,不過設法以陰奪民利,其害甚於加賦。此乃桑弘羊欺漢武帝之言,史遷書之,以見其不明耳。”
這……就是這道史論題的出處了。
不善於強聞博記的讀書人要是不知道這道題的來源和出處,亂寫一通,牽扯到康熙的永不加賦國策上,那真的死的慘。
然而這道題該怎麼寫?
肯定是不能寫司馬光的看法!
“經濟特科!”
白貴長長舒了一口氣,想要成爲一個秀才真的不容易,尤其是清末的時候。
陳仲甫和蔣夢麟曾經有過對話。一次,蔣對陳說:“你是一個秀才,我也是一個秀才。秀才有兩種,一種是考八股時進的秀才,八股廢掉後,改考策論,稱爲策論秀才,策論秀才雖然有幾分洋氣,但沒有八股秀才值錢。”
陳大笑道:“那你這個秀才不值錢,我是考八股時進的秀才。”
話是如此說,可策問秀才需要掌握的學科知識,真的不少,比以前的八股秀才要知道的東西還要多一些。
因此這道政史論題,想要答的好,答的出彩,非得從經濟學的角度出發。
另外還需要注意一點!
王安石是史書公論的“奸黨”,決不能爲王安石翻篇。
“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諸物均輸,此小農國家之國本也,不可動搖,故王荊公青苗法爲禍趙宋。而今天下時漸,外有英吉利人等泰西之國開拓南洋、美洲等塞蠻,所得之利多於小農國家不知凡幾,國民日益健壯,遠邁我國民衆……,此爲資本國家所益也。”
“法因時變,今欲超泰西之國,守舊法不加賦以爲禍,故改經濟之法是應天時也。”
白貴下筆就寫。
加賦與不加賦誰爲禍,這不好答。說加賦就是應了司馬光這說法,也有攻訐康熙的嫌疑。說不加賦就成了王安石這奸黨了……
所以他直接以經濟學角度回答,避開史論。說這是小農國家和資本國家的不同,小農國家重農抑商,所以漢武帝創造均輸法,就是爲了避免商人獲利,危害國家。這是正確的。
後來王安石變法搞這一套,爲禍趙宋,這是不對的。
“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出自司馬光的《資治通鑑》。
可又說現在時代變了,外邊的泰西國開拓南洋、美洲等地,就是爲了獲利,這就反駁了司馬光的天下財物是固定的這句話,不可以從本國搞錢,但可以從外國搞錢啊!
最後這論點來上一句總結,改經濟之法是爲了應天時!
天地君親師!
天時可比祖宗之法更爲重要!
當然最重要的是一個字“穩”,他沒有直接說該變不變經濟之法,而是說,要趕超泰西之國,就要因時作出改變……
寫文章,留有三分餘地!
善於科舉的書生往往寂寂無名,他們不一定是比不上那些大才子,而是文章極爲圓滑,一點紕漏都不出。
洋洋灑灑千餘言。
白貴將他這段時間看的一些經濟學的知識,結合西洋史料,舉證論述。
收工,呼氣,停筆。
他的字學自顏體,這段時間又練過武,寫的顏體力透紙背,凝練雄厚,縱橫跌宕。與往昔不同,此時的書法不能說是一流,可在在場的童生之中,也算佼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