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教授的辦公室是在教務樓。
靠近門口,能聽到門外走廊傳來的細密腳步聲。
以及時不時的學生談笑。
一扇門。
門外喧嚷,門裡寂靜到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心跳。
山田光子的粉臉通紅一片。
“你已經有秀珠妹妹了。”
“不能再跟我這樣……”
她下意識用小手扳着白貴放在她腰畔的大手,想要脫身而出,但她又唯恐力度太大,弄傷白貴。
兩人僵持住了。
僵持在原地。
不僅是白貴的力氣太大,她掙脫不掉。亦有她這句話說出口後,兩人的無言和心痛。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桃花簾外開仍舊,簾中人比桃花瘦。
明明是上一次的吻別,下一次的永定良緣。可今日,可今日,兩人再次相擁時,都避不開另外一個人。她是喜歡白貴的,喜歡極了,但又想到白秀珠,心中鬱塞不解,她想默默的陪在白貴身邊,就像白貴說她去耶魯,那麼她定然也去耶魯。
她是想爭一爭的!
可當這份熾熱的感情挑明之後,她反倒退縮了。
“你的胭脂很好吃。”
“我捨不得。”
白貴鬆開了抱着山田光子的大手,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退了半步。
他放手了。
“也是,我現在已經有秀珠了。”
“不能再移情別戀。”
“我想做一個好夫君,她對我很好,是的,我應該去做一個好夫君,光子,你走吧,咱們兩個保持正常的同門關係就行,你只要知道……”
白貴嘆惋道。
“你只要知道……我曾經喜歡過你。”
“沙揚娜拉!”
停頓了一會,他又開口道。
曾經喜歡,不代表現在仍舊喜歡。他一直堅持自我,把持着一定的分寸。即使今後白秀珠知道這件事,他亦有充沛的理由回說。
“古者,逐奔不過百步,縱綏不過三舍,是以明其禮也。”——《司馬法·仁本》。
(三舍,退避三舍,一舍三十里。這句話意思是說:西周以前,追擊潰逃的敵人不超過一百步,追蹤主動退讓的敵人不超過九十里,這是爲了表示禮讓。)
死纏爛打可不一定會好。
適時的放手,欲擒故縱,反倒會更好,符合兵家要義。
他……這也是第一次做,沒什麼經驗,不過一家通而百家明,他熟讀古籍經略,用一些兵家戰略要義,應該不會太過分吧。
“沙揚娜拉!”
山田光子眸中含淚,輕聲說道。
沙揚娜拉,在日文中是“再見”的意思,但如果使用場所不同,又可意爲“永別”。上一次白貴給她寫的情詩,是沙揚娜拉,兩人情別,希冀再次相逢,可此刻的沙揚娜拉,卻是……情分。
她道別之後。
就準備拉開門,離開。
但不料。
身後傳來餘音。
“光子,說好了,咱們兩個一起去耶魯留學,你答應過我的,可不準反悔。”
山田光子聞言,怔了怔,回首一望。
白貴對她燦爛一笑。
眼裡盡是澄澈。
一點也不摻雜其餘感情。
“是的!”
“白君和我說了,保持正常的同門關係就行。”
“他對我挺照顧的,如果不是白君,我的畢業論文都不知道該怎麼寫。”
“再說……留學耶魯,亦是我答應的事情,總不好違約。”
山田光子看到白貴這幅神情,心道。
既然不能做情侶。
做做普通的男女朋友也好。
“我會和你一起去耶魯大學的……,白君。”
“我們還要一起求學呢。”
她抿着脣,柔聲道。
話音落下之後,緊接着就是門被吱呀一聲拉開的聲音。
她走了,匆忙的走了。
走得慢了,她怕眼淚會止不住流下來。
棗色的木門微晃。
沒有關緊!
白貴猶豫了一下,沒有立即追出,他如果追出去,亦是不好解釋。
他走到玻璃窗旁,拉開窗簾。
和服少女邊走邊泣。
此時是下午,金燦燦的曦光撒在她的半邊身子上,掩不住柔媚臉龐上的哀傷,掠過遊廊,就再也望不到了。
“我或許是個渣男吧。”
白貴自嘲一笑。
……
次日下午。
文京區白宅。
藤原三郎找上門來。
“白君,我以爲你是個偉丈夫!”
“在一高的時候,我說過,讓你好好照顧光子妹妹,可你呢?始亂終棄!”
他跪坐在矮木桌旁,一口飲下泡好的茶水,壓抑着自己的憤怒,低吼道。
說實話,在一高的時候,他對山田光子並沒有多深的愛戀或者感情,只是兩家是世交,僅僅侷限於認識。但到了東大後,他和白貴因爲提前畢業刷學分,所以不可避免的和山田光子又有了交際,當然,山田光子早就名花有主,他只是與山田光子相較以往,又熟絡了許多。
不然……今日到白宅,就不是這個態度了。
“藤原兄,這件事我也很自責。”
“但總不能再辜負良人。”
白貴輕輕一嘆。
“算了,感情的事,我也不打算多說。”
“這是你和光子的事情。”
藤原三郎看到白貴這一副神態,嘆了口氣、
他還是很堅信白貴的人品,不像是那種始亂終棄的人。這一次,只能說錯過,兩人有緣無分,或許其中,還有他不知道的因素,他上門來,只是略作朋友之誼,質問和勸說罷了。
“我聽光子說,你準備留學耶魯大學……”
“可惜了,我還以爲你會去英吉利,畢竟英吉利劍橋大學的歷史系非常不錯,我前些日子,也申請了劍橋大學留學的名額。”
“過兩天,就打算離開,前往英吉利了。”
藤原三郎說道。
他收到白貴的回信後,按照朋友友誼,是需要來見上一面的……。
至於山田光子的事情,他又不是什麼被愛情衝昏頭腦的蠢蛋,作爲東大的精英,他怎麼可能執着於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上面。
“說不定日後有希望再見面。”
“再別了,藤原兄。”
白貴送上了祝福。
兩人又談了一會話,藤原三郎這才告退離開。
“美和,你這樣對待光子學姐……會不會太過殘酷一些。”
“光子學姐爲人還是不錯的……”
白秀珠從樓上走了下來,說道。
先前白貴和藤原三郎談話說事,她不好出現,不過談話的內容她聽的一清二楚。
“光子她亦會和我一起到耶魯大學留學。”
“你到時候,讓着她些……”
白貴握住白秀珠的柔荑,沉聲說道。
“這是肯定的。”
“光子是你的學姐,和你師出同門,這點小事我還不至於生氣。”
白秀珠笑意盈盈。
她早就看出來了,是山田光子一直糾纏着白貴,而白貴出於她的緣故,只能殘酷道明真相,讓山田光子認清楚現實,而……現在山田光子想要一同留學耶魯大學,她也沒什麼辦法阻止不讓山田光子一同去,即使坐着不同輪渡去阿妹肯國,到了耶魯大學,兩人還是會照常見面。
那麼……,索性就大方一些。
“你能這麼想,我很欣慰。”
“光子她在東瀛的時候,一直對我很照顧。我們不可避免產生了感情,但……想到你,我還是第一時間趕回國見你,和你完婚。”
白貴嘆息一聲,說道。
“只要你心裡有我就行,我不介意的……”
“《大戴禮記·本命》中說過:‘婦有七去:不順父母去,無子也……妒,爲其亂家也……’”
白秀珠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