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血肉橫飛,鹽穀倉空這次算是真真切切的體會到了。
手榴彈爆炸的氣浪不斷從他竭力伏低的身上席捲過去,帶起的砂石砸的身上生疼,但這都算不得什麼。
不斷有熱乎乎的液體撲打在他的身上和臉上,還夾雜着一坨坨沉重卻並不算堅硬的物件,那纔是內心中真正的恐懼。
哪怕是最愚鈍的人,也知道那是什麼玩意兒!
絕壁下的多條人梯一瞬間就被擊垮了,慘叫聲和連綿的爆炸聲成爲絕壁之下的主旋律。
幸好,中國人的手榴彈雨也沒持續多久,在手榴彈中爆炸倖存的百餘日軍紛紛私下尋找隱蔽地,如果再來這樣一波手榴彈雨,他們可真是沒地方哭去。
很快,絕壁下方他們剛剛翻越的深壕成爲鹽穀倉空們的第一選擇。
但誰也沒想到,這段長長的深壕裡突然傳來‘噠噠噠!’的機槍連射的悶吼聲,深壕裡突出的那一段竟然是個被隱蔽起來的地堡,此時就像一隻炸刺兒的豪豬,向左右兩端噴吐出數條肉眼可見的火舌。
日軍就像是被割的稻子一樣接連栽倒在深壕之中!
鹽穀倉空這會兒的運氣簡直爆棚,他身前站着幾名日軍都打着旋兒倒下,顯然是給他當了把臨時肉盾,臨時肉盾被打成篩子不說,還把呆若木雞的鹽穀倉空給砸倒在地,險而又險的讓這位日本二等兵躲過隨之而來的彈雨。
透過瞭望孔看到這一幕的錢大柱冷吼一聲:“目標,殺人壕!手榴彈,給老子丟!”,又是100多枚手榴彈朝着擠了不少鬼子的深壕砸過去。
從絕壁上方的戰壕到這條深壕,中間的距離不過30多米,而且在構築工事的時候,一營官兵們都親手試驗過的,用多大力氣投擲,才能剛剛好把手榴彈給投到絕壁下方或是親手挖掘的深壕裡。
百分之八十的手榴彈都精準的投入壕溝裡,毫無遮掩物的日軍步兵們爲了躲避壕溝內突然出現的機槍掃射,基本都死死的趴在地上,恨不得把腦袋都埋進去。
這會兒看着尾部冒着藍煙的手榴彈以各種方式落在自己眼前甚至是砸在自己的身上,眼神裡唯一剩下的,只有深深的絕望。
不是沒有日軍想拼死一搏,剛奮力把自己腦袋前方的一顆還沒爆炸的手榴彈給扔遠,卻悲哀的發現,又有一枚落在自己的腳邊,常年的訓練使他的神經反應已經足夠敏銳,腳剛伸出去想踢開,幾發子彈瞬間擊穿他的身軀。
然後,手榴彈就爆炸了,把極爲粗壯的日本兵給炸起來兩米多高,落下來的時候,人早就斷氣了。
這一切,都落在不到10米外的日本二等兵的眼中!
然後,就是硝煙和塵埃遮住了他的目光.
不過,擁有兩塊‘肉盾’的鹽穀倉空卻在這個對於日軍來說堪稱災難現場的地獄中活了下來。
不僅活着,還親眼目睹了自己的那些同僚們‘傻乎乎’的衝過來,再像已經死去的戰友們一樣被中國人用機槍和手榴彈獵殺在這道深壕裡。
這樣的狀況,幾乎充斥着整個下午,戰壕裡至少戰死了500多名帝國皇軍,這都還不包括絕壁之下以及倒在衝鋒路途上的。
日本二等兵滿心都是恐懼,原來,這道深壕就是中國人專門給他們準備的,專業殺人壕。
事實上,從3時40分日軍開始進攻到黑瀨一平終於無奈的宣佈攻擊失利暫時撤退,133步兵聯隊總共發起4輪進攻,投入步兵兵力9個步兵中隊共計1800餘人,重機槍24挺,步兵炮10門,擲彈筒36個小組,可謂是投入了百分之七十的力量了。
但最終的結果卻是,當場戰死失蹤894人,受傷413人,所謂失蹤就是人被炸成碎塊無法辨認的,這種統一稱之爲失蹤。
鹽穀倉空所在的步兵中隊更是悽慘,191人的中隊,包括鹽穀倉空在內最終只有4人完好無損的活着迴歸本陣,其餘不是死在那道絕壁之下和殺人壕中,就是倒在進攻的路上,軍曹以上軍官全員戰死。
‘殺人壕’一出手,就幾乎把116師團的一個步兵聯隊給打殘了。
這不光是日軍方面沒想到,就連中方都沒想到。
一直很關心城南戰事的方顯絕收到黃茶嶺這邊的戰績彙報,都呆了好一會兒才興奮的拍着桌子要給四行團一營全體記戰功。
還是孫敏玉很冷靜,立刻派出參謀部人員連夜前往黃茶嶺覈查戰功,這不光關乎着戰功的真假,更是需要用實事求是的斃敵數量來激勵衡陽全軍。
參謀部的幾名軍官硬是在火把的亮光下對絕壁之下橫七豎八躺着的屍體進行點數,甚至不惜進入地堡跳入深壕,忍着大量死屍在夏日高溫下散發出的那種奇怪味道對日軍屍體進行清點。
哪怕不是那麼細緻,800以上的斃敵數目是一定的,方顯絕更是連同190師在衡陽機場保衛戰的殲敵數目一併連夜上報軍政部。
到了深夜,黃茶嶺陣地上卻依然沒有平靜。
133步兵聯隊在黑瀨平一大佐的授意下,派出一支由五人組成的小分隊抵達黃茶嶺前沿陣地300米的區域。
還是日軍主動打出照明彈,任由這四名日本人和一名中國人暴露在照明彈的白色光芒中。
不過陣地上的中方這次並沒有開槍,別看足足300米的距離,這五人早就被十幾杆栓發步槍給鎖死,不過幾個呼吸間,這五人都會被擊殺。
但日本人卻是高高舉着小白旗站在那裡,那副堅定的模樣把前沿陣地上的三個步兵班都搞楞了。
咋的,日本人這是要投降還是咋的,這不科學!四行團官兵們可是和日本人打過好幾年仗了,什麼樣的日本人都見過,唯獨沒見過剛打一個下午就舉着小白旗過來的。
“對面的中國人聽着,這位是橋口大尉,奉黑瀨大作之令來和貴軍談些事情。”照明彈的光芒中,那個梳着分頭穿着黃色軍衣的男人拿着純正的中國話聲嘶力竭的嘶喊。
沒辦法,這照明彈一打,他們這幾個人可就全暴露在中方陣地的視野裡,雖然陣地上黑乎乎的啥也看不清,但誰都知道,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條槍在對準着他們。
以白天時他們迸發出的火力,殺他們幾個人,都不會超過十秒鐘!
別說這個被臨時拉來做翻譯的倒黴孩子嚇得夾緊了褲襠,就是那位在133步兵聯隊素有悍將之名的橋口大尉的腿肚子都在打顫。
“狗日的漢奸口氣還挺大,張口中國人閉口中國人,就這麼心甘情願當日本人的狗呢?想和老子們談什麼,乾死狗日的。”一名步兵上士眼睛一瞪,就把槍口瞄準了那個有着分頭的猥瑣流漢奸。
日本人講中國話多多少少都有點奇怪的味道,能說如此熟練中國話的,只能是漢奸。
“老張別急,這我們做不了主,還得錢連長冷營長他們做決定,我估計他們是衝着溝裡那些臭烘烘的碎肉來着。”另一名陸軍上士伸手按住戰友的槍,微微搖頭。
“那可不行,讓鬼子進來參觀好了再把溝裡的機槍暗堡部署給鬼子指揮官帶回去,以後可就不上當了。”步兵副班長連連搖頭,臉上也泛起苦惱之色。
“不過,這幾天天氣太熱了,這才過了多久,屍體都有味兒了,要再過兩天不收拾,這地兒就沒法待了,臭都能把人臭死。”
的確,從下午四時開始戰鬥,到現在也纔不到8個小時,在山風的吹拂下,原本就極其難聞的血腥味兒就開始逐漸變味兒了。
那味兒怎麼說呢?就像是一個沒來及處理污水的屠宰場,血腥味兒和腥臊味兒再加上一股子來自臟器的味兒混合着往鼻孔裡鑽,很難讓人不噁心。
哪怕四行團的這些兵們都是歷經戰火,但依舊有一部分老兵和那幫子在湘省去年春天招的新兵們吃不下晚飯,尤其是每個人的碗裡都還有片大肥肉的時候。
四行團如今在後勤保障上可是越來越強,早飯午飯可以對付着吃口速食乾糧,但晚間只要不戰鬥,晚餐基本都是現做的熱騰騰飯菜。
1連的炊事班長是東北人,覺得最爽的飯菜莫過於白菜肥肉粉條子,在缺乏粉條的情況下,那就上大肥肉,三指厚的肥肉帶上點瘦肉在構築工事那幾天1連的官兵們那是吃得滿嘴流油紛紛對炊事班長豎起大拇指,可這時候吃,還是滿鼻腔都充斥着那種令人噁心的怪味兒的時候,鐵打的漢子也會胃裡拼命翻騰。
那會兒還有人建議說不如弄點汽油丟進去把壕溝裡的屍體都燒一燒去個球。
“別說油有沒有那麼多,就是有,你們覺得烤得噴香的肉味兒就真的比現在這個好聞?”錢大柱斜着眼瞟了說話沒完全經過大腦的部下一眼。
現如今的錢大柱早就不是幾年前那個還有些青澀的20歲步兵連長了,已經26歲的錢大柱滿臉黝黑,臉頰上還有條刀疤。
那是3年前在石牌和日軍激戰時一名日軍少佐的武士刀留下的,鋒利的刀鋒就劃過他的臉頰,只差幾公分就把這位四行團主力連連長的半張臉給削掉,代價是日軍少佐的小命,錢大柱用自己的軍刺由其下顎一直穿透至天靈蓋。
殺伐果斷的錢大連長在四行團幾大步兵連長中縱算排不上第一,也是前三,再加上其本就性格沉穩極少主動開口說話,更給人一種不怒而威的感覺,一營很多士兵或許不怕面冷心熱的‘冷麪閻王’冷營長,卻是很畏懼錢大連長。
“日本人這麼急着想談判收回屍體,我看是另有所圖!”在黃茶嶺後方坑道內正在和冷鋒、戰車連連長鄧桂海及另外三位連長商量明日作戰事宜的錢大柱眉頭微微一皺,就果斷說道。
“錢連長說的沒錯,小鬼子這是看咱們陣地堅固,開始動歪心眼了。”一名面目清秀的陸軍上尉也附和道。
這位看着一派書生氣,卻是一營的炮兵連長,還是金陵大學的大學生,入伍後這位不去搞技術也不去搞宣傳,竟然學起了炮兵,結果還學成了,一路由普通炮手升爲班長、排長,後來更是成爲炮兵營山炮排長,曾經有4門山炮5發速射命中8000米外目標的戰績,前兩年被冷鋒從炮兵營挖過來升了連長,龐大海足足一個月看了冷鋒都還沒好臉色。
用他的說法,咋的,就能在你一營升連長呢?老子炮兵營也可以的!後來還是唐刀親自給龐大海做工作,一營必須得有足夠的獨立作戰能力,不能所有火力支援都靠團部炮兵營,給個能力強的炮兵連長,不也是對一營的支持不是?並承諾有好的大學生苗子想當炮兵,炮兵營優先選擇,龐大海這才罷休。
不過這個白天一營炮兵連可沒參戰,麾下的3門80毫米榴迫炮和4門82毫米迫擊炮以及2門20毫米機關炮可是一炮未發,所有攻擊日軍重機槍陣地或是步兵的迫擊炮皆是3個步兵連的60毫米迫擊炮。
‘戰鬥還漫長的很,哪有一下就把家底給拿出來的?’冷鋒的指揮方式倒是和唐團座越來越像了。
別看日本人一上來就是105榴彈炮和毒氣彈的,但冷鋒相信,對面的這股日軍同樣沒使出全力,下午日軍投入的步兵雖然很多,但依然還處於試探階段,就是要觀察出黃茶嶺陣地上中國軍隊的底牌,以便一舉將之摧毀。
“不管日本人打得什麼歪心思鬼主意,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既然他們來了,咱們也不能將之拒之於門外不是?”冷鋒點上一根菸,冷靜的說道。
“談判地點就選在我們雙方陣地前150米處,他們派的是大尉,那我們就派個少尉,替我轉告日本人,如果覺得不對等,有本事派橫山勇來談,我預10師保證也會讓葛師長跟他見面。還不樂意也沒關係,放馬來戰就是,我預10師弟兄們等着他們。”
“營長,你這是學壞了啊!葛師長知道你這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冒充他麾下,會不會吹鬍子瞪眼?”炮兵連長賈束身目瞪口呆。
“小鬼子不就是拿來忽悠的?咋的,難不成老子還要跟他們以誠相待不成?”冷鋒淡然的將手中菸頭一丟。“不管他們,繼續開會。”
果然,舉着小白旗前來談判的日本陸軍大尉一見來人不過是個中國陸軍少尉,不由大感屈辱,憤怒的連來此的目的都沒說,就要帶人離開。
負責談判的是錢大柱連二排排長,負責把冷鋒的話帶到,見日本人要走,自然是樂得不費力氣,笑吟吟地揮揮手作別:“橋口大尉慢走不送,明兒戰場見,您記得別站太高了,我弟兄們的子彈可是長了眼,別弄死你了,下次換少佐來。”
做爲133步兵聯隊直屬步兵中隊長的橋口有光聽了漢奸翻譯特意模糊過的翻譯差點兒沒被氣死,他從來沒見過如此囂張的中國軍人,但想想黑瀨平一大作閣下的囑託,最終還是忍下這口氣又回來了。
原來,和中方想的差不多,日軍的意思是兩方雖是敵對,但逝者已矣,爲表示對戰死軍人的尊重,希望中方讓他們將戰死於中方陣地前的帝國官兵遺體搬回,也方便明日兩軍再戰。
日方保證派出的200人不攜帶任何武器,只帶繩索綁縛屍體拖回,而中方保證不能開槍射擊,這一談判記錄將由兩方派出談判軍官簽字畫押,任何一方違反契約,將會被公之於衆。
“等等,這種談判對我軍有何好處?”前來談判的中方少尉聽完後,滿臉詫異。
“這是對雙方戰死軍人的尊重!”橋口大尉再度強調。
“不對吧!那邊只有你們鬼子的屍體,並沒有我方的,不存在雙方,這樣,你們給錢或是給物,我們給你們尊重,這纔對等!”陸軍少尉咧開嘴笑了。
日本人.
傳說中的‘泰山軍’這麼不要臉的嗎?
雙方就多少金額以及用什麼貨幣支付的問題,展開了長達一小時的拉扯。
中方倒是不挑,中國銀洋、金條、金銀首飾甚至是日幣都成,就是不接受法幣。
最終以10公斤金銀首飾成交,那可是133步兵聯隊一路行來在沿途中國民衆搶來的,結果這下可好,竟然就過了道手,被‘泰山軍’給劫走了。
“也就是讓中國人幫着保存一下!”額頭上青筋直跳的黑瀨平一大佐在黑暗中如此安慰自己。
鹽穀倉空則在趴在黑暗中的土地上都快睡着了!
他的身側和身前身後,黑壓壓的趴着超過1500名步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