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或許是唐刀來到這個世間最悠閒的日子。
在大口子洞鎮的那棟小木屋裡,處於賦閒‘養傷’狀態的唐刀不是給從醫院下半回家的老婆做飯,就是帶着小唐山河出門溜圈。
大口子洞鎮那條老街的老百姓們甚至都熟悉了以遛娃爲樂的唐團長的規律,各點心鋪子都早早的給小唐山河準備了吃食,就等着遛娃的唐團座來時把小點心遞過去,摸摸唐山河的小臉再聽他奶聲奶氣的喊一聲:“謝謝叔叔伯伯嬸嬸!”
面對鄉親們的好意,唐團座倒也不推辭,身上背個旅行包,笑眯眯地敞開了收百姓們的禮物。
當然了,這禮物可也不白收,到了晚上總會有人趕來付賬,但凡誰家不要,那第二天唐團座再路過他店門口時可就虎起臉了。
“不拿羣衆一針一線,那是我四行團的軍規,你們這是要讓我這個當團長挨鞭子受處分是吧!”唐團座拿出軍規手冊指着條例‘教訓’拒不收錢的商家。
得,人家唐團座都說這份上了,百姓們也只能收錢,但這並不阻止他們繼續送各種吃的給唐山河這個小人。
只可惜,不過才一歲半的唐山河牙都還沒長全,算是吃不了這麼多零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父親把這些好吃的都提到四行團保育院,那裡住着300多四行團和警備旅官兵的孩子。
雖然吃喝不缺,生活上也有專門招募的阿孃們的照顧,但這種形形色色的小零食可不是每天都能吃到的。
這也不是四行團團部吝嗇,捨不得花錢購置,而是政治處主任夜承桓認爲,這幫小傢伙從小就應該養成勤儉樸素的生活習慣。
他們的老子和母親在前線爲國拼命,不就是希望他們長大後能建設國家成爲這個國家的棟樑?
想成棟樑,哪有生活在溫室裡的道理,就像山間的野花,無論經歷多少風雨都會傲然開放,而家養的花,一夜風雨過後就會凋零。
這個話有道理,但唐刀看着這些身上常年貼着父母名字和自己姓名不過一歲、兩歲、三歲的娃娃們就忍不住有些心疼,他們其中有些不知要多久才能見一次自己的爸爸媽媽,甚至還有些孩子這一生或許都再也見不到自己的父親和母親了。
石牌之戰時一營有個少尉排長被日軍的炮彈給炸了,他原本有機會活下來的,但他爲了救身邊的一個新兵,在炮彈呼嘯着砸下來的那一刻,這名少尉排長選擇將新兵撲倒在身下。
以身作盾的少尉排長就像個破爛的布娃娃,兩條胳膊被炸飛,一條腿被炸得只有一根筋連着,半張臉皮耷拉到下巴上,身上更是血肉模糊。
哪怕是士兵們往他身上覆蓋了至少15個止血包,將其用最快速度擡到醫護隊,軍醫用盡了一切手段,連從米國進口的嗎啡都注射了超過普通人3倍的藥量,也無法爲其止住鑽心的疼痛。
繃帶下的整個軀體都因爲劇烈的疼痛而抽搐!
那一刻,就連心如刀割的一連長錢大柱都不忍看着戰友受如此的罪,但少尉排長以無比頑強的求生意志一直堅持着,直到指揮完戰鬥的冷鋒匆匆趕到醫護隊。
“你的丫頭,就是我的丫頭,我冷鋒兩口子不在了,還有石頭他們,絕不會餓着她冷着她。”冷鋒用頭抵着和曾經和自己一起衝出四行倉庫的兵,深沉承諾。
一直吊着一口氣不走的少尉排長這才輕輕垂下自己的頭顱,任由昔日的排長今日的營長淚水滑落到他臉上。
在他離開的那一刻,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不過2歲的閨女。
而他的妻子,一名野戰醫院護士,已經在紫山一戰中因爲上一線搶救傷員被彈片擊中犧牲了。
因爲這個原因,他被特許留在大口子洞鎮護衛營擔任少尉排長,軍職軍銜都不變,但他終究還是捨不得自己的弟兄們,選擇跟隨四行團主力南下。
臨行前,他抱着不過一歲半剛剛學會喊爸爸的閨女親了又親,直到整個一營最後一名士兵的背影即將模糊,這才狠心將女兒放回保育院院長的懷裡,扭頭而行,越走越快,彷彿沒有聽見女兒的嚎啕大哭。
殊不知,身經百戰的硬漢在那一刻,軍服的前襟早已被打溼。
陸軍少尉在石牌北斗山烈士陵園下葬的時候,他的懷裡放着一張照片,一家三口的合照,一男一女兩名軍人中間,笑容燦爛,坐着一個剛剛半歲咧嘴而笑的胖娃娃!
如今,兩名軍人都已戰死沙場,而胖娃娃也已經扎着小羊角辮滿地跑了。
唐刀依舊記得他在回來後的第二天帶着冷鋒的囑託來保育院看望這個叫溫秀秀小女孩的時候,聽院長介紹說一向很開朗很愛笑的溫秀秀那時瞅了一眼還把手含在嘴裡顯得憨乎乎的唐山河,竟然無比怯生生的問了唐刀一句:“你是我爸爸,那這是我弟弟嗎?”
“我不是爸爸,你爸爸還在前線打仗,他還沒時間回來看你,等你再長大一點,他就回來了。”唐刀本不想騙小女孩,但看着女孩迅速黯淡的眼神,唐刀終於還是騙了她。
“這是唐山河,你記住他的名字,他以後就是你的弟弟,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招呼他!”唐刀慎重的將唐山河拉到小女孩身前。“喊阿姐!”
小女孩當然不知道唐刀的這個承諾有多重,現在的她只知道,她多了一個白白胖胖可可愛愛的弟弟。
未來的唐山河可是身高1米82的精壯大漢,肩扛百把斤大米那都是小菜一碟。
當然了,更重要的是,38年後的唐山河可是西南那場戰役中率領麾下第一個擊破敵軍防線並將國旗插在敵人號稱永不陷落山巔的男人。
而此時的唐山河不過是個一歲半的軟萌可愛型小屁孩,一路上那麼多吃的阿爸都沒給他,他只能饞得嗦手指。
雖然小唐山河在第一天晚上很看不慣搶走自己母親的這個阿爸,但隨着時間的增加,他越來越喜歡黏着唐刀,那既是父子天性,更是父親身上有一種特有的讓他感覺安全的味道。
“阿姐!你好高!”小唐山河仰望着比自己高了半個頭的小女孩,眼裡滿是羨慕。
如果他長這麼高,或許就可以跟在父親身後一路小跑了,而不用被父親嘲笑自己腿短這麼大還要他抱着揹着了。
原本還有些失落的小女孩看着軟萌可愛的唐山河,心情瞬時間又好了,伸手拉住唐山河的小手。
然後,再看到唐刀解下身後的背囊,打開,裡面全是鎮上老街賣的各種吃的,眼睛頓時睜得溜圓。
“這是你爸爸用軍餉託我給你和院裡的小朋友們買的,只要我在家,每天都會有。”唐刀蹲下身子,笑眯眯地說道。
“謝謝阿爸,也謝謝叔叔!”小女孩兒的一雙大眼睛笑成兩彎月牙。
那是唐刀這一生中看到過的最美麗幾雙眼睛之一!
只是當時的心情,略顯酸澀!
唐刀每天就做這兩件事,陪老婆陪孩子,不去參加什麼軍事會議,偶爾有警備旅的官兵迴歸駐地來給他彙報,他也只是見一見和對方聊聊前線的事,就揮手趕人離開,連酒飯都省了。
至於說第二戰區司令部和第4集團軍司令部甚至八十集團軍司令部來電讓他去走一走看一看,他都以重傷未愈不耐長途行軍爲藉口拒絕了。
在許多人眼裡,唐團座這是直接開啓躺平擺爛模式,甚至連救災的事兒彷彿都給忘了。
一直到元旦後,還有一個半月就要過新年了,唐刀似乎纔想起自己不光是要養傷,還被安排了個賑災副指揮的職務,開啓工作模式。
“請長官徵集二十萬民夫於小年前集結於紫荊關鎮白浪街,賑災物資將不日運抵。”開工後的唐刀直接給第一戰區那位蔣姓司令官發了封電文。
“唐刀這是弄啥勒!”被唐刀這封沒頭沒尾的電報給搞的有點蒙的那位上將司令官硬是整了句陝省話。
不這樣,不能表示他的懵逼。
唐刀所說的白浪街是個極爲有名的地方,位於陝、鄂、豫三省交界之地,一條白浪河從白浪街西端的陝省境內,東流至街中的豫省境地,而後折向南邊的鄂省境界。
唐刀的意思也很明確,他組織的物資將會從陝省向豫省進行輸送。
這和當時中日雙方控制地域也有極大的關係,日軍佔據了豫省黃河以北區域,切斷了豫省和晉省之間的聯繫。想要從相鄰的晉省向豫省運送物資,就必須得繞道陝省才能進入。
運輸通道倒是事小,關鍵是你得有物資可送,你有多少物資就要徵集二十萬民夫?
那可不是說說就了事的,二十萬人好找,現在的豫省有近三分之一的地方因爲旱災出現百萬難民,全靠各地政府救濟的那點粥水活着,只要說給糧食做報酬,別說二十萬,八十萬都能給你弄來。
可徵集二十萬人的錢糧從哪兒來?民夫要走上幾百里路得吃飯吧!就豫省當下這情形,想弄出百萬斤糧食,還真是不容易,除非動用軍糧,但那可是關乎到第一戰區的安危,一旦出了岔子,他這個上將司令官也擔負不起那個責任。
“再發電問問唐刀,究竟有多少物資,如果就是幾十萬斤糧食的話,我派上個運輸隊去拉就完了。”蔣姓上將皺着眉頭沉思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很難相信唐刀有那麼強的能力。
他得到的信息是,行政院也就撥付了300萬法幣給唐刀,唐刀又沒有點石成金的能耐,難不成還能從哪兒變出糧食來?
晉省別說現在大部淪落,就是晉省還是鼎盛時期,就那些乾巴巴的山地,產出的糧食也不過是人平221公斤,那裡能跟佔據全國十分之一糧食產量的豫省相提並論?
要說唐刀一回到太行山,就能變出幾百萬斤糧食,傻子都不得信。
“第一批賑災糧,約500萬斤!第二批正在籌集中!”唐刀的回電也很簡單。
蔣姓上將
繼而狂喜!
做爲目前豫省的軍政第一人,他既肩負着守土之則還要關注民生,前幾個月由於那個將豫省見聞透露給山城高層,不作爲的前豫省最高行政長官直接被下了打牢,如果不是還有些故舊從中斡旋,差點兒沒掉了腦袋。
一旦災情嚴重難民增加,他這個第一戰區司令官恐怕也難逃干係,唐刀這500萬糧食雖說算不上多,但至少可以解燃眉之急不是?
至於說唐刀會不會吹牛逼,以他對唐刀的瞭解,那是不會的。
至於說糧食是從哪兒來的,作戰水平一般的蔣姓上將情商可是夠夠的,堪稱冰雪聰明,馬上想到在機場‘熱吻’唐某人的那名金髮女郎。
除了洛克菲勒財團,誰能有此能耐?
別說,他還真蒙對了。沒勞拉的幫助,唐刀再有天大的能耐,也沒法把美刀換成糧食。
唐刀也是一口吐沫一顆釘,說500萬斤就500萬斤,唐刀這次可是動用了第二戰區百分之六十的運力來運輸這批物資。
在接到唐刀的請求以及20萬斤軍糧的酬勞後,駐守中條山的4個集團軍總共派出1.2萬人和6000匹馱馬的龐大運輸隊,第二戰區直接派了個輜重團,八十集團軍則徵調了晉東南1萬民夫推着獨輪車,大口子洞鎮的10大商家,也派出了400輛大車和近千匹馱馬。
這一波堪稱華北戰場上最大的運輸隊由各自駐地出發,在至少一個步兵營的護衛下前往冀南紫山。
在那裡,唐刀囤積了這兩年來所有由米國商船運至津城港再由滿洲那個會社不斷運往晉省的各種糧食。
開始還有詳細統計,到後來數量實在是太過龐大,期間還有發放給冀南民衆所用的,已經無法精確到千斤以內了,大概的總量絕對是超過4000萬斤。
經過後勤統計,光是運送這批糧食,在路途上如此多的人馬需用損耗,恐怕都超過150萬斤。
所以,實際上這支由各部所出的運輸隊實際運輸量至少要超過750萬斤,才能保證豫省方面接受並運輸到地方後500萬斤的總量。
唐刀這次也可不只是坐在後方發發命令,他告別妻兒就帶着自己的加強警衛班隨着運輸隊一路越過黃河,進入陝省大山再抵達那個著名的三省交界之地,而後再一路抵達鄭城。
“明年開春,如果幹旱持續或者受災區域擴大的話,還將會有更多的一批糧食運抵豫省,不過不是免費提供給災民,而是做爲糧商售賣,而且糧價和當下保持不變。另外還請長官向行政院那邊申請更多資金和物資用於救災,否則饑荒一起,那可就涉及到數以百萬民衆的生命。
說句不好聽的,你我的軍職乃至性命在如此天災面前不值一提,但若是因救災不力導致惡名留存於世,那可真是‘留名青史’了。
另外,還請長官給我一個特權,但凡有糧商敢於在這等特殊時期行囤積居奇或是坐地起價的行爲,我將以軍法處置之,非常時期當以非常之手段。
還有,關於各軍在所轄地徵軍糧之事,我希望暫緩執行,至少捱過這個災年再說,否則很有可能天災就演變爲人禍。”唐刀在蔣姓上將的辦公室裡,極爲坦誠的說道。
“真會如此嚴重?”蔣姓上將倒吸一口涼氣。
他驚訝的不是唐刀這個殺神到了他第一戰區身上依舊殺氣騰騰,而是他從唐刀的對話裡,竟然彷彿看到豫省赤地千里的模樣。
“有些事兒往壞處想,或許比存在僥倖心理更好,我也希望來年風調雨順,第一戰區軍糧還得從這產量大省裡出。”唐刀繼續道。
未來小蝴蝶當然清楚,1942這輪豫省大饑荒,百年不遇的旱災是根源不假,但政府救災不力以及有些軍隊橫徵暴斂則更是雪上加霜,最終導致了這輪長達近一年受災人口3000萬最後餓死300萬的慘烈災難的發生。
他運的這些糧食,只能治標而不能治本,想治本就得提前要政府介入並管住人。
他來這兒,就是要從糧商這塊入手,誰敢在這個時期漲價或是不售賣糧食,那他就先宰了,無論他身後站着誰。
日本人他殺得,害他的少將也殺得,敢在這個時候賺人命錢的上將他也殺得。
就看有些人是不是識時務了。
“好!行政院那邊就交給我來負責,打擊奸商就交給你,我給你一個保安營,若真有囤積居奇者,查明之後以戰時軍法處之,就是殺雞駭猴即可,不可濫殺!軍中徵糧,這事關抗戰重則,還需多方討論決定,不是我所能定的,暫且擱置。”蔣姓上將最終也是點頭同意。
不過話也沒說死,還是提點了一下讓唐刀注意,畢竟這個時候能當上糧商的,那個後面不杵着一個軍中高官?尤其是那個20軍的軍長,其手下的糧商可是佔了整個豫省的四分之一。
“這個我省得!請長官放心,我唐刀向來以德服人!”唐刀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
蔣姓上將心頭不僅一寒!莫名的有點後悔給了唐刀這個權利。
唐刀這個兇人,石牌之戰的後期可是活生生餓死幾千號日軍的存在,他要以德服人,這個冷笑話一點都不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