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西！”林木清元微愕之後，是一臉的欣喜。
進入39年以來，尤其是在冀南地區，想抓獲一個活着的中國正規軍俘虜太難了，尤其是這樣的精銳士兵。
師團部甚至不惜許下重獎，承諾俘虜一名中國士官獲尉官獎勵100日元，校官則更是高達500日元。
而且，現在就算是在城內抓住中國人的情報人員，不管他是來自山城的軍統還是來自冀南的地下組織，師團部也很少處決掉。
倒不是方面軍方面變得仁慈，而是需要這些人當做籌碼，上次潘寨之戰，中國人俘虜了帝國官兵超過百人，一個月的‘清鄉行動’，又有一百多人被俘虜。
多天駿司令官都已經開啓軍隊對中國民間村莊的掃蕩殺戮了，中國人那裡會客氣？但凡知道帝國軍隊對戰俘或是情報人員實施殺戮，只需第二天，帝國軍佔領的城池外大道兩旁的樹上，就會掛上五倍以上還滴着鮮血的頭顱。
彷彿，超過24小時，就不新鮮了。
這給帝國普通官兵甚至中低級軍官造成了極大的心理壓力，畢竟，去一線參與戰鬥的是他們，爲帝國戰死於戰場他們不怕，那是帝國軍人的宿命，但他們怕頭顱被斬下，靈魂無法迴歸故鄉。
連續經過數次之後，甚至有對俘虜執行處決的帝國官兵抗命的事情發生。
迫於這種壓力，兇殘如筱冢義男中將，也不得不選擇私下找人和中國地下組織接觸，希望用戰俘和被搜捕到的情報人員對己方被俘人員進行交換。
中國人同意了，具體細節還在秘密商討中，不過這也並沒有減緩第10師團繼續堅定執行多天駿司令官定下的‘清鄉行動’。
這名中國士兵雖然擊殺了林木請元麾下多達23名士兵，但從內心深處來講，林木清元並沒有多恨他，兩軍對戰沙場，生死有命，如果他願意投降，林木清元將會很高興的領取100日元獎金並用其換回一名帝國同僚的生命。
但處於謹慎，林木清元並沒有冒然前行，而是揮揮手，數名日軍小心翼翼的低近，並用從村莊內獲取的木樑做攻城錘，狠狠的撞向那面高約兩米的土牆。
在兩組日軍的瘋狂連續撞擊中，並不是很結實的黃土夯制的土牆終於轟然垮塌。
漫天的灰塵中，一名渾身血污的中國軍人就坐在院子中央，坦然自若的抽着已經快燃燒到手指的菸捲。
“你們這些小鬼子，也是太謹慎了，老子都和你們打了一天一夜了，那還有什麼彈藥？你們信不信，只需要再給老子一個彈匣，你們不付出五條人命，依舊攻不進這個小院子。”血已經近乎流乾，連站起身都困難的中國軍人看着端着步槍逐漸圍上來的五六名日軍，不僅沒有絲毫畏懼，反而是一臉不屑。
幾名日軍殺氣騰騰的氣勢爲之一囧，因爲這名已經失去任何反抗能力的中國軍人說的對。
中國軍人精準的槍法，讓日軍根本不敢大意，哪怕他丟出了一杆步槍，焉知他手裡還有沒有其他武器？
而且連續有數名中國傷兵拉響手榴彈自爆的慘烈，不把這個包圍着小院的院牆推掉，日軍也不敢輕易靠近。
“你們的英勇我承認，但你們依舊犯了戰術上的錯誤，才導致孤軍被圍全軍覆沒。對此，我只能說，貴軍有着可以匹敵我大日本帝國陸軍的勇士，但沒有一個好的指揮官。”站在20米開外的林木清元遙遙低吼。
做爲步兵中隊長，他絕不能任由這名擊殺了自己超過20人的中國精銳從心理層面對自己的士兵進行打擊，高達4比1的戰損事實無可反駁，他必須得承認對方的英勇，但隨着對方最後一個堡壘和最後的抵抗被消滅，很清晰的證明着旅團戰術的正確。
從最終結果來看，旅團部的戰術目的已經達到了，哪怕是付出了足夠重大的犧牲。
“呵呵！是嗎？那只是你和你的長官會這麼認爲？果然如同我團座長官所言：日本這個民族兩千年來困居於一隅，已經註定了他們的眼光和格局不會有多高遠！”林鵬臉上嘲諷意味更濃。
“混蛋，我大和民族的燦爛文明豈是你們這些敗軍之將所能詬病的？你看看你們中國，佔據着偌大的肥沃之地，可你們卻停留在先輩的榮光裡固步自封，當全世界都在工業革命的路途上飛奔，而你們在幹什麼？
近百年來，鴉片和煙土成爲你們陶醉於牀榻上的夢幻，所謂的精英們爭權奪利導致連年內戰民不聊生，你們這樣的民族，何談眼光和格局？”林木清元漲紅着臉用自己那點不多的知識駁斥着眼前這個絕對不會讀過多少書的中國軍人。
彼時的中國，文盲率高達百分之九十，而反觀同時期的日本，識字率卻是高達百分之九十，甚至在日本統治下的高麗，都有百分之四十的識字率，那也是戰後日本飛速發展的關鍵因素之一。
林木清元相信，這個絕對是農民出身的中國軍人，會在自己擺出的鐵一般歷史事實面前啞口無言。
畢業於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的林木清元大尉和那些主張從武力上征服中國的日本軍人有些不同，他更傾向於從精神上去征服這個國度。
否則，無論他們在這片土地上佔領多久，也沒法徹底抹去他的大和民族曾經是這個國度的附屬民族這一事實。
“哈哈！你這是讀了幾本書就想在我這個農夫面前班門弄斧，我的團座長官說過：是的，我必須得承認我的國家和民族病了，甚至到了病入膏肓不破不立的程度，但能將之推倒重來的人，絕不會是任何外來者，只能是我們自己。
就像你剛剛所說的，你們達成了戰術目的，攻克了趙家莊，我中國軍人60餘人犧牲於此。可在冀南的土地上，像趙家莊這樣的地方，不下數百，我想請問你，你們的第10師團全部人員填進來夠不夠？
而在我中國廣袤的土地上，僅是叫趙家村，趙家莊，趙家灣的地方或許都數以百計，百家姓還有99個姓氏等着你們，若是都按照如此交換比例，別說你們華北方面軍，就是整個日本填進來，夠不夠？
我們中國，別說一換四，用我們長官的算法，哪怕五換一，十換一，我們四萬萬同胞，也能把你日本島上換的狗比人多。”林鵬放聲大笑，彷彿眼前竭力裝逼和自己辯論的日本陸軍大尉就是個笑話。
林木清元渾身冰寒！
他很想說眼前的中國軍人是強自狡辯，但還算清晰的邏輯思維告訴他，這是事實。
中國的土地實在是太遼闊了，人口基數也太龐大了。他們的武器裝備是和帝國差了不止一個級別，但每次會戰，他們都可以投入兩倍甚至三倍的兵力和帝國大軍鏖戰。
每一次會戰，帝國都會宣傳殲滅中國軍隊數以十萬，這種損失如果在帝國，基本都可以宣佈戰敗投降了，可中國呢？兩年的時間裡，雙方投入兵力數十萬以上的會戰不下十次，失敗的他們依然每次都能再次投入50萬以上的兵力。
這種可怕到極致的戰爭潛力，是帝國遠遠無法比擬的。
“住嘴，你們不可能做到每個人都勇於爲自己的國家獻出生命，就像閣下你，不也在彈盡之後，向我軍乞降嘛！”林木清元有些惱羞成怒的向前又走了幾米，差點兒就忘了在這名中國軍人被綁縛起來之前他這個最高指揮官不得距離其太近的規定。
“你們無法確定我軍在此地的具體人數，不過是因爲有些遺骸破碎無法拼湊，對吧！”林鵬眼中露出濃烈悲傷。
“沒錯！”
“那是因爲，我部抵達冀南，許多兄弟都主動申領了那種叫做‘光榮彈’的東西，那是我們留給自己最後的榮光。”一邊說着，林鵬一邊將手伸向自己的胸前。
“殺了他，殺了他！”林木清元就像是一隻炸了毛的貓，感覺頭髮把鋼盔都頂穿了。
他不知道什麼叫‘光榮彈’，但他卻是看見過最少兩個中國軍人就是在被己方士兵用刺刀捅進身體後，將手伸向胸前，而後堪比數顆手榴彈的爆炸能量將那名中國士兵和己方最少4名同僚撕成碎片。
中國人和日本人的血肉混合在一起，讓人根本分不清彼此，哪怕他們生前壓根不想這樣彼此融合，但可怕的炸藥幫他們做到了。
四周的日軍撲倒一片，距離林鵬不到五米的幾名日軍都是老兵，一聽到命令，都毫不猶豫開槍。
五發子彈，都命中林鵬的前胸，將那個寬闊而厚實的胸膛打的如同漏了氣的皮袋，肉眼可見的乾癟下來。
但卻沒見大量鮮血涌出，哪怕是他心臟附近的大動脈已經被彈頭擊穿。
那是因爲，林鵬身上的血本就流失超過三分之一，他能一直撐到現在，本身就是個奇蹟。身中數彈的林鵬倒下，但眼神中卻是充滿了嘲諷，嘲諷那些自己僅用一個動作就嚇趴了的數十名日軍。
但林木清元卻顧不得羞愧，看着已經倒在地上滿眼嘲諷的中國軍人，他只覺得徹骨的冰寒。
他明白，對方根本沒有什麼所謂的‘光榮彈’！
從一開始嘲諷日本，到最後故意提及光榮彈，其實不過是一個目的，讓自己殺了他。
那個人，不想做俘虜，但他的確已經彈盡，甚至連正常行動都不成了，再拖下去，自己遲早會發現異常。
於是，他用上了敵人的子彈，成功的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從一開始，他這個帝國陸軍大尉，就入了對方的局，幫他達成了心願。
但真正讓林木清元恐懼的是，不是這個眼神即將渙散徹底失去生命的中國士兵竟然將他這個堂堂大日本帝國士官學校畢業的高材生玩弄於股掌之中，而是，他和他的同僚們是真的做到了他們長官所說的以死換死。
原本，他不相信所有的中國人都會這樣，但這些中國軍人，卻都做到了。
而這樣的人，若是超過百萬甚至千萬，難道說，帝國真的會被迫將全國青壯都派上戰場並最終成爲悲劇的交換品嗎？
那誰來繁育後代？
林木清元的擔憂還真就在曾經時空中出現了，1940年的日本，二三十歲的適婚人口中，男性還多於女性近100萬，但到了戰後，因爲損失了300多萬青壯，適婚男女比例卻達到了驚人的1比5.
爲此，日本政府到處宣揚早婚早育興國論，爲此還頒佈‘確產人口政策綱要’，將女子結婚年齡從16歲提前到13歲，而且是必須結婚，否則會受到經濟上的懲罰，甚至強制生育，最好生滿5個。
並且爲了刺激男性荷爾蒙，讓男人們動次打次起來，日本未來領先全球的那啥產業在政府的大力支持下高速發展。
誰能想到，那些年，誰的青春沒有倉老師、麻澤老師的真正原因，竟然是日本打了仗，還悲劇的戰敗了。
屋內的趙小妮，淚眼婆娑的透過土牆被子彈射穿的小孔看着背對着自己的林鵬，死死的咬住自己的嘴脣，竭力不讓自己發出悲聲。
她知道，林大哥走出這間屋子，就是必死，但現在親眼看到他就倒在自己身前距離不過五六米的地方，而自己卻只能眼睜睜看着，心真的是碎了。
原來，有種傷心真的是可以讓人的心疼的厲害，趙小妮終於深切的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心碎。
對她來說，治療這種心碎的最好良藥，就是衝出去，和林大哥死在一起。
在地下，她可以告訴他，她喜歡林大哥，想嫁給他當媳婦兒。
在那裡，應該沒有可惡的軍規了吧！
在那裡，林大哥可以用能挑起數十斤水擔的胳膊抱抱她了吧！
在那裡，她可以爲他穿上紅嫁衣了吧！
但趙小妮不能，她答應林大哥的，她要活着，活着將戰爭的結果告訴他，將未來的中國是什麼樣子說給他聽。
雖然林大哥從來沒表現出來過，但趙小妮知道，林大哥應該也是喜歡自己的，臨行前，他給了自己最寶貝的黑星手槍，那上面還有他溫熱的體溫。
趙小妮是多麼想再看看自己林大哥那張臉啊！她想努力的記住，她怕自己忘記，怕自己那一天到了下面，找不見他了。
但趙小妮知道，林大哥不會再回頭的，因爲，他不想讓日軍知道屋裡還有他牽掛的人，哪怕是一點點可能。
林木清元踏着有些沉重的腳步走過來，凝視着已經進入彌留狀態的林鵬，凝視着林鵬依舊滿是嘲弄的眼睛。
“你真的是我見過的最頑強對手，直到這一刻，你還在企圖激怒我並欺騙我是嗎？”蹲下身的林木清元輕輕說道。
“你以爲我是我那些木訥且愚蠢的同僚，因爲被你耍弄而惱羞成怒對你屍骸進行侮辱，而又因爲這裡血腥味兒太濃，不會仔細搜索就選擇離開，於是，藏身於這間屋內的人就得以逃出生天，對嘛！
對不起，我想你失望了，我知道這間屋子裡肯定有地道，我會將這裡掘地三尺，看看你這個頑強對手最後想保護的，究竟是什麼人，我真的很好奇！”
“呼！”林鵬吐出了自己人生的最後一口氣。
眼神裡，盡是不甘。
“去搜！”林木清元遺憾的擺擺手。
如果他的直覺沒錯的話，他終於在和這名中國士兵的對局中扳回一局，只是，這位死的太快了，沒讓這位看到最後的結局，真的是遺憾啊！
趙小妮最後看了一眼孔洞，返身鑽進了土炕下方的地道。
“轟！”的一聲巨響。
一腳踹開房門走進房間的兩名日軍以遠比他們進入的速度被爆炸的氣浪給送出來。
距離房子足有五六米遠同樣被爆炸擊出的雜物打得渾身浴血的林木清元在被麾下攙扶着勉力趴起身，看着轟然倒塌的屋子，面如死灰。
那名中國軍人哪怕是已經死了，也依然狠狠地給他挖了個大坑。
怪不得他沒有什麼所謂的光榮彈，因爲，他把光榮彈留在了屋內，並又成功的擊殺了兩名帝國軍人。
他不光是自己不想被俘，更是一個致命誘餌，只有他死了，他們纔會卸下戒備。
在這名中國軍人面前，他和他的屬下們，純純50個大蠢蛋！
或許，只有趙小妮知道，那是她的林大哥，爲她設置的最後防線。
由旋風炸藥製成的光榮彈，威力堪比3枚手榴彈，放置於主承重牆下方的光榮彈，其主要目的不過是要摧毀整棟屋子，擊殺闖入的日軍，不過是順手而爲。
林木清元的以爲，只是他以爲，所以他只猜中了開頭，卻沒猜中結尾。
日軍想挖開倒塌的房屋，再挖掘地道，少說也得兩三個小時！
日本人，同樣沒多少時間了。
趙家莊外的戰場，衝鋒號已經響起！
總會有些人，倒在黎明到來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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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此章，送給那些勝利到來前夕卻犧牲的中國軍人，他們用鮮血和生命迎來黎明，而我輩，終可以沐浴陽光。《邊界漫遊者》雖是賽博科幻，卻也熱血！你得相信傳承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