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次臥。
許老師躺在兩千塊的磁力牀墊上，硌的腰疼。
屋裡亮着燈，舉着那三千塊的按摩儀，得舉着，因爲有小枕頭大，一按開關就嗡嗡嗡響。據說能放出磁性，哪兒疼按哪兒，按一會皮膚就發熱，說明有療效了。
爲啥會熱呢？
你搓你也熱。
許非研究了一會，甩到一邊，太坑爹了！
張桂琴無疑碰上傳銷了，發展的居然還不錯，C級培訓員，有十幾個下線，全是一起玩的老姐妹兒。
傳銷這玩意，東北一向是重災區。他上輩子有個親戚就搞，跟神經病一樣，張口閉口本公司，時刻熱血沸騰。
早在80年代末，日本的Japan Life公司偷渡到深城，以傳銷的方式銷售磁性保健牀墊，這算萌芽。
90年，雅方進入中國，以單層直銷方式賣貨。
就是廠家僱傭業務員，上門跟顧客推銷，省去批發、銷售等環節。業務員多爲女性，當時還誕生一個名詞，叫“雅方小姐”。
短短時間，雅方紅遍全國，催生出各種公司，迅速畸形，變成“多層直銷”。
也就是傳銷，民間叫老鼠會。
媒體曝光層出不窮，傳銷人員前赴後繼。官方持謹慎開放態度，發文制止過，但僅僅是制止，並未說禁止。
1995年後，傳銷全面鋪開，從南到北。
有個地方叫星沙（長沙星沙開發區），是主要策源地之一。
聚積到數十萬人，當地居民大發橫財，房價暴漲，地方消費驟然彪升，竟然出現暫時的經濟繁榮。
隨之而來的，便是地方保護主義擡頭。
早期比較自由，想退出就退出，95年之後就開始非法拘禁了。後來更是全國一團糟，以至於在1998年，中央終於嚴令禁止。
朱老闆明確表示：傳銷暫不符合我國現階段國情，暫時予以取締。
一刀切了傳銷、直銷，後來又頒發直銷牌照，變成合法，也就是安利等等。
但是，傳銷到2020年還存在，屢禁不絕，更有大批改頭換面。
記住一個要點：甭管賣什麼東西，甭管披上什麼皮，只要有“拉人進來得提成”這一條，百分百是傳銷。
“唉……”
許老師爲老孃犯愁，不能閒啊，中老年人一閒就給你整幺蛾子。
…………
張桂琴被禁足了，在家趿拉來趿拉去，閒的發慌。
約莫到中午，電話響了，老媽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接道：“喂？小楊啊！”
那邊是個年輕人的聲音，什麼王姨的兒子，道：“張阿姨，前天不說好了麼？今天怎麼沒來聽課呢？”
“呃……”
她瞅瞅許孝文，道：“家裡有點事。”
“哦，那下次一定來啊。我們的課都是分階段的，一節漏了可就接不上了。您發展那麼多會員，獎金還得給您呢。”
“哎喲，好好，我處理完一定去。”
剛掛斷，電話又響。
“我說桂琴啊，今天咋沒見你呢？我拉我家二姨加入了，是不是得報給你啊，還有獎金怎麼算……”
接了一通，愈發糟心。
許孝文看着不讓出門，她不怕老公，怕兒子。
……
分局。
幾個警察剛開完會，閒聊着往出走。
“地點知道麼？”
“早知道了，那麼多人聚會呢，幾乎天天上課，也不曉得講啥。”
“我聽說是企業培訓，還供吃供住，也沒犯事啊？”
“就是，咋忽然派這麼個任務？老大吃錯藥了？”
“讓你幹就幹，廢什麼話？小李，你準備準備，下午就去。”
“好。”
一個小夥子道。
正說着，只聽滴滴兩聲，一輛公家車開出大院，轉個頭不見蹤影。
“大中午的，老大幹嘛去？”
“飯局唄，聽說京城回來個大老闆，最近天天請吃飯。一晚上能造三五千，闊氣的很。”
嚯！
幾人意味深長，帶着羨慕。
很快到了下午，小李拾掇拾掇，獨自離開。
他是個便衣，貌不驚人，善於觀察，調查的這東西早聽過，沒覺得有啥問題。
他騎着自行車，找到一棟老舊的二層樓，斑駁的牆皮和樓梯扶手，踩着髒兮兮的臺階上去，二樓有個大屋子。
門口坐一人，瞧着面生，問：“誰介紹的？”
“沒人，我就是聽說，來見識見識。”
“哦，到後面找個位置，我們正好新人培訓。”
小李很輕鬆就進去了，屋裡坐着好幾十人，男女老少。前面有個哥們在講：“我們這個按摩儀啊，採用美國最新科技，內嵌高能永磁合金。
這種合金能產生最佳的磁通量，深入表皮下5釐米，改善微循環，促進新陳代謝，增強細胞活力……
但是，記住哦！它雖然是美國科技，卻是一款針對國內消費者研發的產品。
看看這些按鈕，點穴、按摩、撥筋、刮痧諸多功能於一身，從頭到腳，包治百病。”
“三千塊，貴是貴了點，但健康無價，生命無價！
而且本公司爲了答謝客戶，專門推出獨一無二的會員制銷售模式，所有購買本產品的客戶，都可以成爲我們的朋友。
有錢一起賺，有苦我來吃！”
“五級三階制，記住這個名詞，五級三階制。
你買一部按摩儀，就可以成爲我們的E級會員。E級會員的權限，你還可以發展兩名會員——我們稱之爲下線。
發展夠了之後，你就能成爲D級推廣員，下線名額達到9人。
9人夠了，你將升級爲C級培訓員，下線增至45人！
45人也夠了，那就是B級代理商，下線達到393人！
393人以上的，你就是A級代理商，我們叫總裁！
那有人問了，發展下線有什麼用呢？”
這哥們瞬間打了雞血，面色漲紅，瘋狂揮動着雙手，吼出一個字：“錢！”
“錢啊！每發展一名下線，本公司就會獎勵獎金。你輔導下線升級，還會額外獲得輔導獎金。
別看入門的三千塊很多，當你入了門之後，面對的是一個廣闊無邊的世界。
你升到C級，就能回本！升到B級，就能大賺！升到總裁，就能大賺特賺！每月到手十幾萬，不是夢想！！！”
“不是夢想！”
衆人一起喊。
“……”
小李聽了半天課，先覺一股涼氣從後脖頸子冒出，跟着又是一股熱氣從心中升騰，混雜交織，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有那麼一瞬間，他涌起了無法抑制的衝動，想立刻加入進去。
錢啊！誰不想賺錢啊，還是這麼輕鬆就能賺到的大錢啊！
（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