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麗雅從溪谷寨回到陽平坡後並未回到跖勒的帳中,而是單獨居住在離跖勒的帳宮不遠的一個小帳中。羌人以戰死爲吉利疾病爲不祥,自古便有將病人置於族外任其自生自滅的習俗。這些年由於漢羌邊境滲透過來的漢文化的影響,羌人尤其是羌人貴族已不再諱疾忌醫,對大夫也較爲尊重,只是仍然不願將病人留在原帳中,即使貴爲王子妃的阿麗雅也不得不遵從這個習俗。
陽平坡北坡是前往阿麗雅小帳的近路。驥昆拉着雲歌在北坡的山路上前行,繽祝跟在他們倆的身後。
日頭已高,風中有些許暖意,還裹着幾聲鳥兒的鳴叫。春天的確是來了。然而陽平坡的春天卻是冬寒剝膚椎髓後的一片慘狀——山坡上皆是土被裸露,地表的草葉幾乎已被啃食殆盡,望過去一片荒涼刺骨。遠處坡下,一隊先零男子正將無數屍體推入一個熊熊燃燒的火堆中。幾隻禿鷲蹲在不遠處,趁着人不注意便飛上來啄幾口,又被焚屍的人趕回天上盤旋起來。而那些屍骨本已是瘦骨嶙峋,被啄破了皮肉便徑直露出白骨來。
雲歌心驚而慄,本能地避開了視線。
驥昆感到她的戰慄,道:“這些都是餓死凍死的族中牧民。父王下令遷徙之前要將他們都火葬了。”他嘆了一聲,自責道,“我不該帶你走陰坡的。這邊雖然路近,卻是陽平坡最不堪的一面。”他一邊說着一邊拉着雲歌快步向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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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麗雅的帳內焚着羌地的薰香植物,氤氳嫋嫋,卻閉着帳頂的天窗,故而頗爲昏暗。雲歌忽然由亮至暗,在帳口停了片刻纔看清帳內的情形——阿麗雅臥在帳底,縮在一襲裘毯之下,雙目緊閉正低聲囈語着什麼。兩個侍女爲她擦拭着頭臉上的汗。跖勒則面色凝重地跪坐在阿麗雅身旁。
雲歌快步走到帳底,先探了探阿麗雅的脈相,又將手背放在她的額上,急道:“昨日在溪谷寨時脈象雖然虛浮,陰陽卻還未失調。怎麼一夜之間,就陰陽具虛發起熱來了呢?”
“滑胎本就是氣血兩虧的事,要平安渡之要依仗平時的身體素質。可是陽平坡這兩個月實在是食物匱乏冷暖失宜,太不利於婦人懷孕了。”帳中有一個熟悉的聲音緩緩回答她道。
雲歌心下一驚,循聲而望,發現孟珏和號吾也在帳中。孟珏負手站在帳中一角,正冷冷地望向她和她身邊的驥昆。雲歌覺得胸口有些凝滯,卻也只能道:“我來遲了……師兄應該已經有所處置了吧?”
孟珏冷道:“因爲師妹在女科之症上是師傅的高徒,我才讓你代我前往溪谷寨。怎麼才過了兩日,這做大夫的就將病人拋在腦後了?”他說着,眼睛卻從雲歌的繚亂的鬢髮上掠過,那眼中的寒意愈發沉冷似鐵。
“雲歌隨我從日月山連夜騎馬奔到溪谷寨,怎麼能說不顧念病人。“驥昆不滿孟珏的責備之語,想了想又道,“今日之事是我不好,耽擱了雲歌來阿麗雅帳中。”
驥昆一心要爲雲歌開脫,卻忘了衆人眼中他兩人剛剛合穹。這話立即引得帳內的幾個侍女低頭竊笑不已。
雲歌略一捉摸也是滿面通紅,又無法解釋,只得岔開話題問道:“阿麗雅可已服用了什麼湯藥嗎?”
孟珏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半晌方淡淡道,“左不過是那些補養血氣安神斂汗的藥草,幸虧岸良入漢地易貨時讓他帶了些回來。只是阿麗雅身體虧欠的不只是藥草能補上的,還需阿膠之類的大補之品……”
一直在一旁沉默着的跖勒,聞言擡頭道,“哪裡有阿膠,我帶人去找。”
“這是漢地才產的滋養婦人的珍品,”雲歌嘆了一聲,實言相告道,“若在平時,用毛皮馬匹一定換得到,可現在是戰時……”
跖勒一拳砸在地上,而後將頭深深埋入掌中。
雲歌雖然一直惱恨跖勒曾以“搶紅”強迫阿麗雅,卻也感念他畢竟對阿麗雅一往情深,遂蹙了蹙眉,道:“一方水土有一方的寶物,羌地也會有自己的補物得。”她這樣說着,腦中已飛快地想起了什麼,“節若姑姑曾提起用枸杞蜜做茶,她那裡或許會有枸杞果。”
孟珏聞言若有所思,隨即向號吾點了下頭。少年快步跑出帳去。
驥昆問道:“你說的可是一種小紅果子,我們叫做紅耳墜子的。”
雲歌聽他的描述頗爲形象,便道,“聽起來像是。”
驥昆失笑道,“我們羌人素來以奶肉爲食,這些蜂蜜野果偶爾也會採來吃,想不到卻是漢人的藥。”
孟珏道,”枸杞的確有溫熱身體的效果,卻要靠長期服用不能用來猛補。我已在她的藥中放了當歸和川芎,總要先止住惡露,才能進補。除此之前還要靠食補。從今日起,每日以羊肉湯來調理。”
跖勒不屑道:“何必那麼麻煩。我們羌人向來都是烤了羊肉來吃的。那些湯湯水水怕是你們漢人的口味。”
孟珏搖頭:“阿麗雅的身體虛弱至此,脾胃必先受損。”
雲歌見跖勒聽不明白孟珏所說的藥理,便向他解釋道,“病人虛弱時,非要久燉的肉湯才能將骨肉精華溶在其中,易於病人消化,否則就是吃了也不見效果。”她見跖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道,“羊肉湯我來做。跖勒王子只要指給我廚帳交給我羊肉就行了。”
“何須勞煩二哥,我帶你去就是了。”驥昆笑道,想了想又道,“王族貴族先遷徙,現在恐怕廚帳都已經拆了,但總還借得到牧民的帳火。”
跖勒也笑道:“好,你的女人就交給你。只要照顧好我的女人便行了。”
“有幾位藥草我會讓號吾給你送過去,你到時丟在湯中。”孟珏的胸口微微起伏,彷彿覺得帳中窒氣一般,已經開步向帳口走去。
跖勒又對雲歌道:“雲歌,你既已入了跖庫兒的帳,那和阿麗雅就更是親如姐妹了。”他嘆了一聲,又道,“我沒能護住自己的女人,明日族中就要開始遷徙,事情太多,我只能將阿麗雅交給你和孟珏了。”
雲歌聽得心虛耳紅,又聞得孟珏的腳步在帳口停了一下,一時只覺得如背鋒芒。然而那腳步聲終於還是伴着帳簾的起落出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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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帳火,驥昆帶雲歌走的是陽面的山坡。
陽坡上的確又是另一幅景象。牧民們正在清點牛羊馬匹,備整車輛,拆卸穹廬的圍氈和骨架。一瞬間,雲歌感覺回到了彼時的凌灘,一樣的車馬轔轔牧民忙碌。可是又分明不一樣,彼時羊美馬肥人壯,而現在是羊瘦馬弱民飢。
多數窮困的牧民除了必須的幾件破爛的傢什再無長物,早已裝完了車。先走的卻仍然是族中的貴族,只是他們的華帳還未收整完畢。那些破氈蔽衣的婦孺老人便坐在口吐白沫的牛拉的木車上,茫然地等待着遷出的次序。
雲歌看在眼中,忽然想起去年在龍支時,雲草堂前那些跪地求藥的城中居民,同樣的衣衫襤褸,同樣的兩眼空茫。無論羌漢,無論勝負,戰爭的瘡痍終究還是兩邊的百姓俯身去擔當。
雲歌默然不語,眼睛也失了神,連一路走來不斷向他二人行禮敬賀的先零族人也仿若未見一般。直到遠遠看見前方有個未拆的小帳,帳頂冒着縷縷炊煙,她忽然醒過神來,轉身對驥昆道:“那個帳子中的帳火還未息。我自己可以過去,你不必送了。”
“你就是要與我生分,晚上回到帳中也不遲,何必一定要在族人眼前如此。”驥昆低聲氣惱道。
“小王……雲……呃,小王子妃……”身後忽然傳來犀奴的聲音。兩人回首,看見打馬而來的犀奴手中提着一隻活蹦掙扎的小羊。犀奴跳下馬,舉着手中的羊道:“好容易挑到一隻肥一些的,跖勒王子讓我馬上給小王子妃送過來。二王子還讓小王儘快去大王的帳中,說是又有探馬回來了。”
雲歌忙道,“既然你有事,這幾步路我自己走得,你只管去你父王的帳中吧。”
驥昆沒有理會她,只吩咐犀奴將羊送到前邊的小帳中,而後依舊牽着雲歌的手大步向前而去。雲歌拼命掙扎,驥昆絲毫不肯放手。兩人幾乎是一路扭打地到了那小帳前。
掀簾入帳,兩個粗氈衣的先零婦女,見到跖庫兒都是一愣,而後立即俯身跪地行禮。
驥昆吩咐她們起身,又道:“雲歌要做些肉湯,借你們的廚帳一用。”
那兩個婦女見是小王牽着的女人,立刻也明白了她的身份,又俯身跪地向雲歌行禮。雲歌急忙招呼她們起身,又將那小羊交於她們,讓她們幫忙宰殺。那兩個女人捉了羊提着刀出帳而去。
驥昆有令在身,囑咐了雲歌幾句不要太辛勞的話,便也離帳而去。
這是雲歌第二次進入羌人的廚帳,因而也不覺得陌生。她走到帳中火塘的竈石前,看到一鍋稀得照得出人影的黍米湯,又想起方纔走山陰面時看到慘狀,不覺微微嘆了一氣。她將那鍋黍米湯移開,在帳中又尋了一個鍋,注了水放在爐石上。帳中的塘火併不旺,雲歌便從帳底的薪垛抱了柴木過來。她想起以前許平君曾教她,柴木要燒得旺,必須留有空隙。雲歌便跪在地上,弓着腰,把柴木一根根錯疊着填進火塘中去。
有腳步聲進帳而來,想是帳外的羊已殺好。雲歌跪在地上頭也不擡地道:“麻煩姐姐幫我剔塊羊腿肉。”
來人停步在她身後卻並未作答,而是將什麼東西丟在她身旁。雲歌瞥了一眼,見是黃芪和枸杞兜在一隻麻布囊中,這才明白是號吾來送孟珏的藥給他。她人還趴在地上,口中卻歡喜道:“想不到節若姑姑真得收有枸杞。幸虧我方纔想起,不然那個孟大夫還不知道呢。”
號吾啞而未答。
雲歌一邊將柴木壘入火塘中,一邊又絮絮叨叨道:“他呀,總是一副醫術比我高明的樣子。其實我雖學的晚,但張太醫卻說我的心術更正呢……你跟着那個孟大夫一定很多怨氣吧。他這個人凡事都藏在心裡,有時我真想數一數他的心中到底有多少個竅呢。”
帳中依舊靜靜。
雲歌壘完最後一根柴木,又拾起黃芪和枸杞,才站起身來,忽然看見孟珏靜靜立在她身後,冰冷的眼眸之下壓抑着一座似要吞噬一切的火山。
“你……”雲歌駭了一跳,不由布囊脫手,黃芪和枸杞落了一地。她俯身要去撿,卻被疾步而上的孟珏一把擒住了手腕,又被他不容置疑地向帳底推去。雲歌不知他要做什麼,心口狂跳不已,只覺得帳中的一切皆向前躍跳而去,又聽到他的低喘聲在她的耳邊響如轟鳴。當他們終於停住腳步,她的背抵着一人多高的柴薪,而孟珏墨黑的眸子緊緊壓在她的眉睫之上,他的脣也與她的脣幾乎廝磨一處。雲歌忽然想起昨夜春夢中的情景,一時雙腮緋紅心神恍惚。孟珏卻罕有地沒有去讀她眼中的神情,而是低頭聲音嘶啞地道:“告訴我,他有沒有讓你吃苦頭?”
“……沒有……”雲歌訥訥,只覺得窘燒從兩腮一直瀰漫到了頸子。
孟珏擡起頭,墨黑的眸中是竭力壓着的痛苦和焦灼。他把她的臉轉向塘火,彷彿要從那裡面看出什麼一般。雲歌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話令孟珏誤會了,以爲她在說驥昆在昨夜的合穹中對自己體貼溫柔。
“……不……不是……”雲歌紅着臉急道,卻又不知如何開口道明此事。
“不是什麼?”
“我們沒有……”雲歌咬了咬下脣,艱難地道,“昨晚在尤非帳中時他便悄聲告訴我不必擔心,後來一入帳……他就讓我將他捆在柱子上了……我們沒有……”
孟珏微微一震,忽然鬆手放開了她,自己也向後退了一步,“……想不到他倒是個君子?……可那酒……”孟珏說着,眼睛從雲歌臉頰上掃過,落在她的俏立的肩頭上,又滑過她起伏的胸,落在她細巧的腰上。雲歌已不是當年那個懵懂未知的少女,自然看得出孟珏是在衡量情藥在她身上的力量。她方纔被他推搡纏身的情形也自心中明白過來,一時羞憤不已,“你……你無恥……”
孟珏收回目光,緩緩冷道:“我的確不是君子……更不是豪俠仗義之人,不會與你定那朋友之約……”
雲歌忽然想起驥昆與他重約之事,不覺微微轉了下眸子。
孟珏卻已捕捉到了她疏忽變化的神色,“還是經過這一夜,你對他的朋友之誼已起了變化?”
雲歌想不到孟珏竟會這樣質疑自己,忽然覺得昨晚自己的情夢荒謬之極,眼中不覺溢出淚水來。
孟珏見她落淚,臉上的冷刺之意也漸漸淡去。廚帳中沉靜許久,聽得到帳外遷徙的車馬之聲,又有一下一下的刀斧響,想是那兩個帳中的廚娘在剔剁羊肉。
孟珏輕輕嘆了一聲,聲音柔緩下來,“是我思慮不周,昨晚到溪谷寨時應該直接送你走。不然也不會生出這許多事端。”
雲歌空身靠在柴薪上,胸中的悲憤緩和了幾分,口中卻不依不饒,“自然是你思慮不周,剛纔若是帳外的廚娘進來……”她咬住嘴脣沒有說下去,只將頭轉向一邊。
孟珏道:“我進來之前,已告訴她們要與你切磋藥理,吩咐她們不許進帳。”
雲歌想辯說若是她們起疑入帳來探怎麼辦,卻終於還是沒有開口。她擦了擦臉,又整了整頭髮重新步回火塘的爐石旁。經過孟珏身邊時,他伸手似是想挽住她,卻被她輕輕繞了過去。
鍋中的水已經沸沸待滾。雲歌俯身將方纔落在地上的藥草一一撿起,抽了抽鼻子,自言自語道:“羊肉湯久煮易濁,可是急火煎煮又不利於這些草藥藥力的釋放,還是需遵煎藥之理浸泡過纔好。”她挽起袖子取了旁邊的一隻小碗,將那當歸黃芪還有枸杞都放入碗中,正要往碗中注水,忽然又想起了什麼,“你今日說枸杞不宜陰虛發熱之人是對的,枸杞還是留到下次再用吧……”
孟珏走過來,拉住她的手肘,“我來這裡自然不是真要與你討論藥理。你可知昨晚先零的族人爲何要置你於死地?”
雲歌掙開手,一邊將那枸杞從碗中挑出,一邊淡淡回道:“因爲先零已得探報,說已看到漢軍集結開拔的跡象。”
孟珏微微一怔,“跖庫兒說的?”
雲歌點頭,“你告訴我時,我以爲還有些時日,想不到說來就來了。”
孟珏沉默了一會兒,道:“我昨晚想了一夜——讓你陪阿麗雅去我關外的分堂醫治,是眼下最好的藉口了。你們兩個都可以離開這裡。她也可以得到最好的治療。如今她忽起虛熱,正是開口提此事的最好時機。”
雲歌愣了愣,恍悟道:“她忽然發熱是你動了手腳?”
“不過撥弄一下表象而已,不會傷她的根本。”
“……你……”雲歌皺眉語滯,雖然她知道以孟珏的醫術定會掌握好分寸,然而阿麗雅正是大虛之時,撥弄陰陽總還是有幾分風險的,“再不許你如此。她幾番護我,我不能做對不起她的事。”
孟珏不以爲意,卻也沒有爭執,只道:“我會向尤非和跖勒提及此事,讓他們派一支人馬護送你們二人,穿西邊的沙陰之地,去我在扜泥[1]的分堂。”
“沙陰之地?”
“從羌地去西域,除了經漢地從陽關出關外,也可以走鮮海西側的沙漠之地。那裡人跡雖罕至,卻可以避開走北面的風險。”
“北面有什麼風險?”雲歌不解。
“漢軍要從北面三路而下,所以北側斷無縫隙可容你們穿過。”孟珏微微皺眉。
“三路?”雲歌驚道,“主戰的不是隻有辛武賢一人嗎?”
孟珏冷冷一笑,“等着立功的並不只他一人。辛武賢去年力主討伐罕羌時,就還有強弩將軍許延壽附和。當然,若不是聖意所受,許延壽那個向來只在乎侯爵相位的,怎麼會忽然對羌地小部落關注起來。”
雲歌聽着這個名字覺得耳熟,不覺微微皺了下眉。
孟珏看了她一眼,“是平君的叔父。”
“原來是許姐姐的叔父……”雲歌輕輕點頭,又問道,“那第三路又是誰?”
“你也見過的,郎將趙卬。”
雲歌的眼前浮現出龍支城中那個橫刀躍馬要以武力截住百姓的年輕將領。“他?他不是趙老將軍的兒子嗎?怎麼不與老將軍同心?如此,趙將軍豈不反成孤勢?”
“我那時就說過他們父子行事不同。不過皇上讓他出戰,他又豈敢不從?”
雲歌低頭嘆了一聲,眼睛有些失神道,“我原以爲入羌的漢軍只有一支,那這場仗還不會太慘烈……”
“你怎還真把自己當做羌人了?”孟珏皺眉。
“我不過覺得帳外那些牧民和龍支城的百姓一樣,想要的不過是飽飯暖衣親人同帳而已……”雲歌擡頭望向孟珏,“你也說過這場戰爭的勝負並無懸念,留下的仇恨卻是過程和代價決定的。”
孟珏凝視着她的眼眸深處頗有感動,而後他的眼神卻又慢慢越出了她,變得悲愴而複雜。片刻之後,他默默然隱去了眼中的一切情緒,“無論如何,那是男人該想的事情。女人應該在戰爭開始前走開去。我方纔的提議,你到底聽明白了嗎?”
雲歌沉吟片刻,搖頭道,“驥昆說先零族中現在對我虎視眈眈,恐怕決不會放我離去。就是他們肯放我和阿麗雅走,穿越那沙陰之地也並非易事,以阿麗雅現在的情形絕對不能進行如此耗費體力長途遷徙。”
“不走,漢軍鐵蹄所踏之處,哪裡辨得清羌人漢人男人女人;不走,即使先零的族人現在放你一馬,將來戰敗之時也難說不會將憤怒泄在你身上。”孟珏停了停,將墨黑的眸子鎖視住她,“不走,難道要你夜夜回他的帳中?”
孟珏的話令雲歌的心頭涌起一陣溫熱,也明白了他心中的苦澀。“他說他不會碰我。”雲歌輕聲道。
孟珏沉了沉眸子,“在日月山時他便已向我坦言,對你,他絕不只是朋友的情份……”
“……是,他說他可以等……”雲歌只得實言相告。
“等什麼?”
“等我……答應他的那一天……”
孟珏緊盯着她問道,“你怎麼回答?”
“我……我自然不允。但驥昆是個仗義的人,我相信他不會碰我……”雲歌低頭不去看孟珏的眼睛,想了想又輕聲道,“他現在領下有先零的五個牧部,既然他掌有人馬,我想我現在暫時在先零族中還是安全的。”
孟珏低眸將雲歌的手攏入掌心,長久未語,眉心的青筋卻微微而動,而後他輕輕道,“此事暫且如此,容我想出一個更合適的法子,還是要將你送出羌地去……”他又低頭沉思了一會兒,竟放開手,頭也不回地步出帳外而去。
雲歌愣愣站在帳中,心中忽然生出幾分委屈,遂蹲伏而下啜泣起來。
註釋[1]扜泥:鄯善國的國都。鄯善國在漢昭帝元鳳四年(前77)以前稱樓蘭,以後改國名爲鄯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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