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 陰影

話雖如此,秦堂堂的童年,過得並不怎麼快樂。別的不說,從頭到尾都在給所有人惹事兒的她就沒什麼朋友。

俗話說,“小孩兒有靈性”,這話一點兒都不假,她的家庭,實在算不上多麼幸福。三歲的時候,發生了一件誰也想不到的事情,影響了她的一生。

這年,她剛進幼兒園。

一直以來不學無術,在外惹是生非的她二叔(當地方言叫“小爸”),終於惹上了大事情,被一羣人追殺,砍瞎了眼睛。這時候,在當地做書記官的她爺爺不幹了,揚言要打官司。

可惜,當官的,誰沒兩個小貓膩?自己有問題,他沒敢把事兒惹大。無論如何,自家的兒子讓人家欺負了(他自以爲),怎麼也不能坐視不管啊,那不成了縮頭烏龜了?他又找人去“收拾”砍傷他兒子的那一夥人。八成是人家給的錢多,這事兒,基本就不了了之。

他還是不甘心,腆着老臉跑去問,才知道自己兒子欠了人家錢,還搶了人家的女人。結果人家那邊也不是好惹的,那是真的狠人!都提着刀子呢,他們要挾着他,要他把兒子交出來。

沒辦法,老頭子腸子都悔青了,也沒賣後悔藥的,只能打電話,叫兒子過來道歉。

那一天下着大雨,他摁着小兒子的頭,給人家磕了頭,最後,女人沒落着,還損了幾千塊的利息(在當時,幾千塊已經不少了)。這纔算沒賠了人命。話歸如此,小兒子的臉上留下了一道可怖的傷疤,一隻眼睛就這麼瞎了,也沒什麼辦法。以至於堂堂每一次見到自己這位小叔,都會嚇得直哭。

這一年,秦衛跟汪小菲貸款,跟秦富國湊錢,蓋了一棟二層的房子,也就是這時候,老二盯上了他們兄弟的東西。

這東西說大不大,說小可絕對算不上小了!那就是他們聽老頭子建議,蓋起來的房子——包括老頭子的,全部都已經看在老二的眼裡,吞在他的心裡了。只不過這個時候,他還並未顯露自己的野心。哦對了,老二名叫秦建仁——也不知道怎麼起的名兒,正所謂上劍不練,唉……

總之,誰也不知道,在這個時候,他就已經打起了如意算盤,並計劃要在不久的將來,毀掉一個家庭了。

此後,他們一家就彷彿串通一氣似地,總排擠汪小菲,怎麼都看她不順眼,心高氣傲的汪小菲終於在堂堂六歲那年,忍不住跑出了家門。

六歲,對於小堂堂來說,那是一段多災多難的歲月。年少無知的她,根本就不知道爲什麼,本就嚇人的爺爺變得更加讓人畏懼,幾乎每次見到,都是在撒酒瘋。而奶奶,則是徹底“長”在了麻將桌上。就連生病打針,都能穩當當坐在桌前,眉飛色舞地大喊一聲:“胡了!”笑得露出滿口黃牙。而爸爸跟媽媽……

他們已經幾乎完全不像一家人了。爸爸每天早出晚歸,基本見不到人,每晚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家中時,迎來的卻是媽媽的痛斥。這彷彿無休無止,成爲了讓年幼懵懂的她,永久不能擺脫的噩夢。

至少這個時候,他們還在她的身邊。

好在小學裡,她首次認識到了兩位溫柔的老師。她們總是對堂堂無微不至地關懷,給她精神上的撫慰。就這樣,不知何時起,除了母親以外她也有了第二、第三個那樣重要的人。

小學時的她,是十分孤獨的。她總是一個人沉默不語,也不跟其他的同學玩,也從不主動找別人說話。這個時候,她就好像一個問題兒童。可溫柔的杜老師(班主任,教語文)溫柔地打開了她的心扉。這位平時不苟言笑的嚴肅教師,用一個笑容,幾乎暖化了堂堂冰冷的小心臟。

那是他們第一次面對面,第一次對話。

因爲夫妻吵架,堂堂遲到了。已經是第一節課中途的時候,被爸爸媽媽送到班級門口。這一節正好是雲老師的課。杜老師一眼就看到了堂堂那哭紅的小眼眶,連忙走到門口,詢問基本情況後接堂堂進來。

堂堂一看竟然是自己最害怕的一個老師,嚇得腿肚子都在打顫。鼓起勇氣磕磕巴巴地問了一句“語文老師好!”可說得太快,把“語文”說成了“雲”。杜老師竟然第一次送給她一個想也想不到的禮物:她第一次在學生面前,露出一個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

“我不是雲老師,是杜老師。”

“好美!”堂堂在心中驚歎,儘管班主任長着一臉的雀斑,還一直板着一張臉,可她笑起來,還真的是好美!

一時間,她看呆了。

醉佳人,儘管如此還是在上課,杜老師說:“回去坐下吧。”她在三秒後回過神來,“哦……哦!”了兩聲,立即轉身一溜煙兒跑回自己的位置上。

教數學的周老師是一位有着陽光般燦爛笑容的中年婦女,她雖然沒有語文老師那般傾城美貌,可要是加上那一臉的笑容,也顯得相差無幾——至少在堂堂這個年紀的孩子看來,笑容,纔是最美的。是周老師教會了她拼搏,而杜老師教會她包容,在她的心中,周老師就是她人生中最最美麗的太陽,而杜老師有如那明朗夜空中澄澈的月亮、星光。兩位老師的性格一柔一剛,正好相得益彰,取長補短,在她的人生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一筆。

在學校的時光總是彷彿無比的短暫,而這,就是年僅六歲的小堂堂,每天唯一的幸福。

就在某一天的清晨,她從夢中醒來,忽然發現——媽媽不見了!

是的,就在那一天,她津津有味地看着自己最喜歡的動畫片:《蠟筆小新》——準確地說,是媽媽讓她看的。因爲一看起電視來,年幼的她就會入迷。她害怕媽媽離開,所以強烈要求她抱着自己。

十分悲哀地,當她回過神來,心愛的媽媽早已經不知所蹤。

這一次,她發自內心地哭泣了,她哭得肝腸寸斷,一直哭了整整一個下午,直到她睡過去,才停下哭泣。

可噩夢並沒有結束,當她從夢中醒來——是哭醒的,她夢到媽媽的背影,而對方什麼都沒有說。她能夠感覺得到:媽媽不要她了。因此即使是夢,無論在夢中,還是現實,她“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唯一令她感到些許安慰的是,自從媽媽離開,爸爸倒是經常陪着自己,可那種感覺是不一樣的。或許每個孩子都會有這種感覺:只有媽媽,纔是最溫暖,最能讓自己依賴的存在。

因此即使有爸爸陪在身邊,她依然可以隨時從夢中哭醒。他們說那什麼愛呀恨的,她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她只知道,自己被丟棄了。沒錯——不是拋棄,而是丟棄。自己就像曾丟掉的布娃娃一樣,誰不想要了,就可以隨時丟棄。而這,也是她最害怕的。

陰影,註定將伴隨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