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只是站着,半天沒有說話。正在猶豫着如何脫身,忽然聽見一個聲音道:“兩位好興致啊,竟然在夜色中談情說愛。”
我心頭一跳,轉頭望去,只見東方汐劃了一葉小舟,不知何時經南湖到了堤邊。我轉了轉心思,連忙大聲道:“方公子!你也是來遊湖的嗎?可否幫小女子一個忙?”
他看了看我,沒有說話。孟廷飛臉色一沉,正要話,我連忙笑道:“天也晚了,孟爺也該回去了,免得家裡人擔心。既然方公子到了這兒,我就順便搭他的船回去好了。孟爺請!”說完再不等他答話,看準方位,輕輕跳到東方汐的船上,這才轉身對着孟廷飛微微一笑,嘆道:“告辭!希望孟爺能夠聽得進小女子的話,不再要與小女子爲難。無垠定然感激不盡!”
孟廷飛站在堤岸邊上,眼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身上,久久未去。我心中煩惱頓生,嘆了一口氣。卻聽東方汐道:“嚴老闆能得孟爺如此眷愛,爲何還要唉聲嘆氣?”
我微微一愣,乾笑了兩聲,走到艙內坐了,看了他兩眼,嘆道:“讓方公子見笑了。我與孟爺……只是朋友。”
他神色淡然,眼光卻有探究之色,艙內的案桌上,居然擺了一壺酒,兩碟小菜,我心中微動,問道:“方公子今夜怎麼這麼有興致來遊湖?那兩位……護衛大哥呢?”
他轉過頭去看着湖面,淡淡道:“沒什麼,風月樓里人太多,我嫌煩。想一個人呆會兒。”
我怔了怔,笑道:“那倒是。武吉說你喜歡清靜。”
他忽然回頭望着我,凝神看了半天,我漸漸地生出不安來,他才輕輕笑道:“我好象有點明白了,他爲什麼要認你做義妹,岳母又爲何會認你做女兒,他們還對你……那般緊張。看書請到京尤?1訁1”
我略略一驚,強笑道:“方公子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眼中忽然有了一絲迷惘,只是盯着我瞧,半天方道:“你……真的象她。說話做事,行爲舉止,連……斥責的口氣,眼神的變化,都和她……一模一樣……只除了這張臉……”
我吃了一驚,轉了轉眼光,淡笑道:“不知道方公子說的……是誰?”
他突然站起身來,慢慢地走到我身旁,一隻手竟然緩緩地撫上我的頭,目光中忽然有了一絲恍惚,口中喃喃道:“心璃……”
我悚然一驚,急忙站起身來,閃到一旁,冷聲道:“方公子在叫誰?”
他臉色一變,斂了眼光,轉過頭去望着湖水,半晌方道:“我說你象的那個人,叫心璃。是……我的妻子。”
我喘了一口氣,突然哽住了喉嚨,說不出話來。只聽他幽幽道:“剛纔我無意中聽到你對孟爺說的話,你說的話,當初她也曾經這樣對我說過。”
我努力吸氣,讓自己平靜下來,輕聲嘆道:“是嗎?那我們……倒也的確相象。”
他仰頭望着天空,神色忽然變得憂傷,在夜色裡,他黑色的身影似乎愈地冷清孤寂,我心中忽地不忍,有點看不下去了,連忙轉過身,看向湖水。
過了一會兒,只聽見他長長地嘆一口氣,苦笑道:“虧我還自以爲待她極好,可她卻從未……真心待我。想來,她要的,我從來就不曾給過她。”
我心頭一跳,手不由自主地捏緊。
他暗了眼光,自嘲道:“你知道嗎?我東方汐自詡智謀無雙,天下間,能算計過我的人,少之又少。我長這麼大,唯有她一人,能令我失算。”
我驚異地望向他,不由自主地問道:“她……能令你失算?”
他回頭望了我一眼,無奈笑道:“不錯。當初我想到她是阮修之的女兒,所以自她進了王府,我雖然寵愛有加,卻從不敢全然輕信。後來,我以爲只需要得到她,那我不論在公在私,都能必勝無疑。誰知道……她居然明目張膽去偷我的軍機圖,惟恐我不知道她的背叛。”
我低下頭,不敢再說話。
他忽然輕聲道:“我以爲她真的背叛了我,已經失去了理智,哪裡還來得及去細想這其中緣故?邊關戰事,重的就是一個時機,我先機已失,若琅玡谷失利,我必獲罪。想來想去,只有放她走,或許她還有一線生機。可我……聰明反被聰明誤!以爲是爲她好,卻鑄成我這一生中無可挽回的大錯!”
我急喘一聲,手竟止不住起抖來,連忙深深吸氣,讓自己平靜下來,只聲道:“你不是說,她的確偷了那張圖嗎?”
東方汐靜靜道:“是,她的確偷了那張圖,可那圖,卻從來沒有離開過王府。她把真圖藏在非煙的枕頭裡,拿了假圖去給阮修之。我真是傻,既然知道了她是嚴維正的女兒,就應該想到她不會輕信阮修之!”
堂堂明南王東方汐,竟然會說自己傻?我一時怔住,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瞧。
他似乎感覺到我在看他,轉過頭來望着我,眼光平淡,卻隱有憂傷。只聽他輕聲嘆道:“她從未背叛過我,可我……卻還一直在深深地痛苦,直到……琅玡谷大捷的消息傳入京城,我才反應過來,可是,一切都晚了。”
我的眼睛突然熱,乾澀道:“怎麼會?你……可以找她回來就是。”
他苦笑一聲,道:“找她回來?不錯,我也這樣想。我到處找她,連皇后的寢宮都搜過,可是她不願意見我。我知道,她定然是傷了心,可我……那個時候,寧願不顧一切,只爲了讓她回到我身邊。結果……”
說到這裡,他突然頓住,說不下去。
我不由自主地朝他望去,他只是在輕輕地喘氣,半晌方纔笑道:“可笑我一向自恃甚高,以爲天下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可是,我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心愛的女人在我的懷裡斷了氣!”
我驚喘一聲,咬住了嘴脣,不再說話。
他慢慢地走到我身旁站定,目不轉睛看我,喃喃道:“你知道嗎,如果讓我閉上眼睛,我就在想……如果你就是她,那該有多好?”
我呆住,已經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果然閉了眼,不再說話。我急促地喘氣,彷彿被定住了一樣,手腳突然象灌了鉛一般沉重,只能呆呆地看着他,一動不動。他忽然伸出手來,將我攬進懷中,那個懷抱是如此地熟悉,令我無法抗拒。我緊閉上雙眼,咬緊牙關,身子竟止不住微微顫抖。
龍湖之上,突然安靜得讓人心慌。只感覺到他的手,在我的間輕撫,頭頂上傳來他幽幽的嘆息:“心璃……你爲何如此狠心……”
我的心跳飛地加快,血液在體內奔涌,心中巨痛難受,幾乎快要抑止不住流下淚來。幾近破碎地出一個字:“你……”
他似乎已經控制不住,低頭吻住了我。他溫軟的脣,在我的脣上輾轉吮吻,溫柔又霸道,一如往昔。只是口中不斷傳來的酒味,提醒着我他已經不再是以前的東方汐。我顫抖着,突然失了反應。他在我的脣邊輕聲喘息,迷亂道:“心璃……你答應過我的,不會離開我……你答應過我的……心璃……”
我猛然一驚,連忙一把將他推開,叫道:“你!你在叫誰?!”
他忽地睜開眼,神色複雜地看着我,只一瞬間,眼光已然恢復冷淡。我急喘氣,心情漸漸平復,遠遠地看到風月樓後院的小閣進入了視線,方纔冷冷道:“方公子,剛纔的事,小女子就當你是……喝醉了胡言亂語,不會放在心上。你我……今天就當沒見過面!”
他低了眼光,站在船頭,沒再說話。夜風吹起他的衣衫,在黑暗中輕輕飛舞。我絲微亂,神色不安。他轉過身,不再看我,只是靜靜地看着龍湖呆。我心頭慌亂,只是不停地告訴自己,不能心軟,不能心軟,不能一念之差,再犯錯誤。噔噔噔地走到船頭,拾起槳來就劃,不一會兒便靠了岸,我跳上岸去,直往風月樓裡走,走到門口裡,終於還是忍不住回頭去望他,只見他依然站在船頭,一動不動,彷彿只是黑夜裡的一抹黯淡的光影。
我的心,終於開始無可抑止地疼痛起來。本書由瀟湘書院,請勿轉載!
第38章 不識舊人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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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心無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