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後排最右側老人身邊,俯身低語,老人慾推開她,她不顧其他老人的眼神,摟緊他脖子繼續耳語,末了搶過他的柺杖跑回來。
“犟着呢,只能威脅,但願管用。”她做個鬼臉。
夏冰潔雙手作揖,何青屏豎起大拇指,心想九位收買兩位,贏面也只佔四成,不確定因素太多。
由於談冰凌打岔,老人們一時忘了表決,族長提醒:“現在投票,反對遷墳的請舉手。”高高舉起右手,像一面旗幟,他身邊的老人跟着舉手,後排最左側的猶豫一下,也舉手。
族長回頭看一眼,隨即起身面向大家,見其餘的都垂着腦袋:“不要睡覺,反對的請舉手。”採用逼迫手段催促舉手。
氣喘噓噓的聲音:“族長,您不用站……着,能看見,反對的……四票,沒舉手的都贊成遷墳。”
族長心有不甘:“沒舉手,也不代表贊成,可以棄權。”“啪”地拍一聲響,“贊成遷墳的請舉手。”
話音剛落,三隻手舉起,族長說:“三票贊成,另有兩票……”見又一隻手舉起,“那就是四對四……”
“先別放手,也別唱票,我有話要說。”談冰凌的爺爺拄住扶手站起。
族長問:“你從來不講話,今天是怎麼了?一定金口玉言。”
爺爺緩緩轉身,指着何青屏他們:“剛纔都看見了,不聽話的孫女跟我悄悄話,原本我是贊成遷墳的,她給我這麼一說,倒讓我爲難了,這不成了作弊嗎?所以啊,得把話說前頭,她爲什麼要跟我悄悄話。”
“真是的,我爺爺快瘋了!”談冰凌恨得直咬牙。
何青屏更是大感意外,成了偷雞不着蝕把米,瞪着大眼硬把牌的順序打反了。
幾位一直舉着手的老人不樂意了,有罵“有屁快放”,有說“舉麻了”。
爺爺笑道:“麻了,就先放下來,等我屁放完,再舉嘛,一羣老糊塗。”望着族長,指指後面,“凌兒身邊那兩位,從松溪鎮過來,去年,那件鬧得全城議論紛紛的離婚案,女主角就是後面的女娃娃,小時候總來玩,爸爸前兩天沒了,媽也走了,都被石頭撞死了,其實,都是被那要命的婚姻給害死的。”
“我也聽說了,弄得挺慘。”沙啞聲音附議。
“老不死的,到底想說什麼?還等我買菜呢。”另一位老人挖苦。
“沒菜,到我家超市去拿,不過要給錢,有碗飯,就餓不死你。”爺爺的話閘關不住,“凌兒,帶他們過來。”
談冰凌轉怒爲喜,拎起柺杖帶他們走過去。
爺爺端詳夏冰潔:“是這女娃娃。”
族長一股火窩在胸腔,生硬地說:“家族會議,你把外人請來,到底要做什麼?”
爺爺梗一下脖子:“以爲我沒事找事?當然是有用,因爲他們跟剛纔的表決有關。”咳嗽兩聲,搖手平息議論,“那小子把祖宗遷走了,騰出來的空穴怎麼辦?這個有人想過嗎?不能一直空着吧,不等於盼着有人死嗎?女娃娃正好想把爸媽遷過來,她說了,要是准許,就出錢幫我們修繕祖宗墓地,這是一舉兩得,省得我們阻礙人家盡孝,自己還都盡了孝。”
爺爺的話在老人堆裡激起強烈反響,熱議不斷,爭吵又起,投反對票的老人怪他不早說。
族長已明瞭他的意思,心想即使投票,也是五比四,譚家小子仍然可以把墳遷走,有些鬱悶地問:“怎麼個修繕?贊助多少?”
所有眼光集到夏冰潔身上,譚誠金也投來眼巴巴的目光。
何青屏見她慌張,耳語道:“我允諾過談冰凌,只拿錢,不負責修,五萬。”
夏冰潔牽着談冰凌靠近爺爺:“這一年多,家裡出了好多事,謝謝大家都惦記着,如果准許我爸媽遷來,我贊助三萬八千,另外,還能提供一些石材,你們找人修繕和運輸。”
老人們又成了嗡嗡響的蜂羣,爺爺對族長說:“女娃娃孝心可鑑,用這些錢,多增加一些石欄、石梯,再把香案上祖宗們的墓地修整一新。”
“再修一下上山的路,最好能上去車,都爬不上去了。”“最好弄一對華表。”老人們七嘴八舌出主意。
族長見原來反對的都成了贊成派,無奈地宣佈:“兩件事並一件,再投一次,贊成的請舉手。”
他率先舉手,其餘的紛紛舉手,竟全票通過。
夏冰潔熱淚盈眶,摟着何青屏不知說什麼好,譚誠金毫不遲疑地跪地上磕頭,只是少了嗚咽聲。
當下議定,譚誠金於第二天傍晚前在有人陪同下遷走祖墳,夏冰潔自選時間帶着爸媽骨灰盒過來,到族長那裡繳錢並領收據。
何青屏向譚誠金遞個眼色,到他跟前問:“明天有人給你打幫手嗎?”
譚誠金撓撓頭:“沒有,就我自己。”
何青屏對族長說:“我們可能後天就要離開,明天就想帶骨灰盒過來,鎮上有瓦工嗎?”
“沒有,我們也從外面請,你們得自己帶來。”族長變得慈眉善目。
“明天行嗎?”何青屏問夏冰潔。
“你拿主意,都聽你的。”她說的是心裡話。
“大哥。”譚誠金想清楚何青屏的用意,上前插嘴,“到時我也出點錢,讓你帶的瓦工幫幫我,我怕自己弄不了。”
“這沒問題,幸虧有你,她的爸媽才能過來,明天到山上,有事你儘管說。”何青屏幫他出主意,“下山時,你要拿不了,乾脆上去前僱條毛驢。”
“哎呀,大哥,幸虧你提醒,四位祖宗,沒毛驢,真下不了山。”譚誠金掏出煙盒,何青屏指屋頂。
族長咳嗽一聲,問他們還有什麼事,說要討論修繕方案。
譚誠金千恩萬謝後往外走,談冰凌把柺杖還給爺爺,又耳語一句,剛到門口,何青屏對她說句什麼,她又顛顛的折返回去。
他趁機對下面的譚誠金說:“回城再聯繫。”
譚誠金邊走邊在背後翹起兩根大拇指。
何青屏暗罵一句,打開車門,把一匝鈔票遞給夏冰潔:“快去交保證金。”進車又拿出一疊清點,不大工夫,她跟談冰凌鑽進車裡。
何青屏把鈔票遞給談冰凌:“五千,不多。”見她推拒,“聽我說,她爸媽在這裡,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她又在外面,要繼續麻煩你。”
“那也用不着這樣啊。”她半推半就。
“小凌,這是天大的事,這點錢,根本代表不了什麼,我是想,你今後要是上山,順便幫我爸媽點支香,放幾隻水果。”夏冰潔可憐兮兮地央求。
“我就心軟,那我收了,今後不要這樣了。”談冰凌心裡合計,連現金加項鍊,差不多小一萬,晚上可以多打幾圈了。
傍晚,衆人又到“麻辣軒”聚齊。
譚誠金正跟張鬆繪聲繪色的講他們在祠堂的表演:“一個死局,硬生生地給扳活了。”
何青屏在外面聽見,笑着進屋:“你纔是表演一流,聽得我們跟着掉眼淚,血淚史啊,特別是那義正詞嚴,讓你祖宗都汗顏。”幫夏冰潔拉出椅子。
“哎呀,大哥,前面的你們都不知道,今天算把一輩子的跪都下完了,那族長老頭訓我半天,真把我弄急了,又不能動手,那些話其實是我心裡的拳頭,還真起了點作用。”譚誠金露出憨笑。
“他們不會懷疑嗎?遷出遷進的,多巧呀。”張鬆接過香菸。
何青屏微笑:“不會懷疑,爲啥?冰潔的爸爸去世,這不可能事先計劃,在哪都能問着,巧就巧在這,一巧能解一百個疑團。”
“再聰明的人,也不會想到我會利用爸爸的去世,上山的人越多,場面就越亂。”夏冰潔從盒裡抽一支菸。
“的確。”張鬆用手指蘸茶水,在桌上畫,“這是‘夕陽峰’,中間是河,那邊是‘向陽峰’,我站的那個位置,離河面,差不多二百五十米,兩峰之間估計有一百五十米,他家祖宗下面的懸崖,連猴子都梭不下來,因爲有一段是倒凹進去的,河的上方多了一段石檐,他祖宗旁邊全是草和灌木,除了石頭就是石頭。”
“這麼說,別無出路。”何青屏盯着桌上正在消失的草圖,“河裡船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