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望霞路的川菜館出來,空中正飄着小雨,對着燈光才能發現,說是雨,更像霧。
沈鴻濱閉上眼睛,仰面朝天,雙掌攤平舉過頭頂,似乎虔誠地親吻夜晚黑色的裙襬,又像在尋覓星月的影蹤,何青屏在路口靜靜地望着她,心裡翻卷着波浪,自己要走了,她聽了會怎樣。
“哎,我們走回去。”她朝他走來。
“興致這麼好。”他打消告訴她的想法,至少今晚不說。
她挽住他胳膊:“多浪漫呀!小雨微風、行人稀少,我倆手牽手,這種情形只有過一次。”
他知道她指的是三年前第二次見面的那個夜晚,也是五月,不同的是雨要大些,打着她的遮陽傘,依偎着一連走過好幾條街道。
“走哪邊?”他摟緊她。
“原路,想在這條路上找到三年來的變化。”她指點着,趁綠燈穿行到對面。
“風雨依舊,街道依然。”他不想點破她想找什麼。
“嗯,還想在閃光地方找到流逝歲月,在陰暗角落撿到未來的希望。”她的感性受到夜的洗禮,在風中悄然飄揚。
“呵,說我酸,比我還酸。”他拉着她又穿過街口,順着南溪路往北走。
“物以類聚,青出於藍嘛,好象反了,你纔是青,親親。”她剛撅起嘴脣,又立即撤回,“我有點緊張!”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有我呢,那人把你薅不走的。”他心裡涌起猛烈地衝動,握緊她的左手。
“還是緊張,擔心她就站在那裡。”她的右手緊緊地抓住他的衣服。
“三年前,她沒能搶走你,現在她更搶不過我。”他幾乎架着她前行。
“這幾年,我一個人從不走這條路。”她在他耳邊說,“要是我發抖,那是我看見她了,你就拼命吻我。”
“我一直在吻你。吃飯時,趁你夾菜,吻你的手,你剛纔望向天空,我吻你的臉,你說你緊張,我的頭埋在你胸前,小酸梅……”他不停地說,以求分散她的注意力。
“嗯,她要敢出現,要你吻得更大膽一些。”她把他的手背貼在臉上。
“前面就是江東大道了,還不見她的影子,肯定在太平洋對岸忙着哺乳孩子。”他不動聲色地刺激她,承認自己最喜歡此時的她,像只渾身溼透、筋疲力盡的小羊糕,無助又怯懦。
“我也要哺乳自己的孩子,哺乳我的男人,要用哺乳證明,我也是一個女人,其實吧,我早就懷疑自己做不了她一輩子的男人。”她輕輕咬他的手背。
“看見嗎?”他猛地止步,指着遠方那個車站,“那裡沒人,也沒有她的影子。”想驚破她的意識休眠。
“她本來就是膽小鬼,一直躲我背後,見到你,就又嚇跑了。”她加快步伐,徑直朝着車站走去,嘴裡不住嘀咕,“你這個小女人,小得不能再小的女人,你眼裡見不得男人,那好,我也見不得男人,我就要躺在他身下,就要迷戀他的一切,從他男人持久的征服中,還原我自己,要讓你看到我比你更適合做女人,比你更能生肓,奶水比你的還要甜,不是離不開你,我是離不開我的男人……”
他冷不丁地鬆開她,一陣狂奔,到車站後高高跳躍起來,在空中完成轉身,向她張開雙臂,大聲喊:“快過來,我的小女人。”毫不顧忌路人的驚訝目光。
她也不顧一切地奔跑起來,任由長髮在風中亂舞,高跟鞋讓她有些步履踉蹌,當她一頭扎進他懷裡,喘息着又吻又捶:“我們又贏了,親愛的,我再也不怕她!”
他用手薅住她腦後的頭髮,指着腳下:“這裡有她嗎?”
“沒有!”她的臉有些扭曲。
他扳轉她的頭:“對面有她嗎?”
“沒有!”她奮力地昂起頭大喊。
他鬆開頭髮,用手平揮半圈:“這裡沒有,這個城市沒有,這個世上也沒有,她再也回不來了。”
“我知道,她不會回來了,再也回不到我的心裡,我的心被你填滿了,沒有她的容身之地。”她癡狂地捧着他的臉,“親愛的,我再也不想她,再也不是誰的男人,我只做你的女人,求你,別放棄我,別離開我……”
在相同的半瘋癲狀態下,他聽着她的胡言亂語,清楚地意識到,三年前幫她驅走潛伏二十年的心魔,同時她也變成魔,爲一個女人,她廢棄了自己的青春,爲一個男人,她也會讓瘋狂未來。
畸型的情感萌芽,賦予她執着的本能,她結束了一條原路,又會在另一條原路上繼續不停地狂奔。
但他知道,自己必須離開她,否則,自己的人生將戛然而止。
“親愛的,你在幹嘛?”沈鴻濱從被窩裡露出頭。
“醒了?今天只需要送一件過去,把其它的整理一下。”他合上箱蓋,直起身。
“幹嘛要整理?”她赤腳下地,順手把被子披在身上。
他一時語塞,心說終於要來了!
“哎,我挺好奇的,什麼寶貝讓我男人這麼動心?”她示意他打開箱蓋。
“沒什麼,在有些人眼裡,這都是破爛。”他沒有動作。
“就看看,它們還會飛走了?”她蹲地上。
無可奈何中他也蹲下,掀開箱蓋:“看吧,全是破衣臭襪的。”見她眼神緊催,他從衣服下面取出綠釉盤,拉她坐到牀上。
“挺漂亮呀!要不把這破爛送給我?”她笑吟吟地,說話不知真假。
他心裡掙扎一下:“你喜歡,就送給你,至少是個擺設。”回去家裡人問起,不知道該如何回覆。
“那我真要了。”她親一下盤子,“正好你也沒送過我什麼禮物,有時你不在,看見它,就當看見你,值五百塊嗎?”
他有些哭笑不得,敷衍道:“差不多吧。”
“那你這個箱子也裝不了幾件,掙不着錢呢,還千里奔波,弄得文進武出的。”她順手把盤子放他腿上,“不要了。”
“幹嘛?”他暗自輕舒一口氣,同時納悶。
“一共就這點價值,又是路費、又是住賓館,還得送給我,那這一趟不白忙乎了?做生意,不能賠本的。”感覺有些冷,她拉緊被子。
“這不是送給你嗎?”他勉強應對,實在擔心她又改主意。
“你的事,我早想好了,這段時間可能會很忙,說不定還要出趟國,等我回來,我們再好好商量一下。”她走向衛生間。
他彷彿看見鳳凰城的陽光:“大概什麼時候走?”
她進去又出來:“三天之內纔有準信,怎麼?巴不得我趕緊走呀?”
他話到嘴邊及時忍住:“你向來工作第一。”
“那當然。”她扭身進去,接着傳來放馬桶蓋的聲響,一陣衝擊聲中,只聽她一聲大喊,“何青屏!你以爲真能蒙得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