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揮動玉米:“這……呢,熊老公!”
他又“咦”一聲,撿起玉米堆她懷裡:“連玉米都拿不動,不知能幹啥?”扶她起來。
“今後一定努力了。”她用玉米砸他腦袋。
他扳轉她身體,拍她屁股一巴掌,夾着一穗推着往回走:“夠吃了。”
“吃不了,就夾着走。”回屋見老婦正在木桶裡洗菜,她放下玉米,準備扒葉子。
他搖手:“別亂扒,大媽,茄子和辣椒不要切。”快速出屋。
老婦和沈鴻濱大眼瞪小眼,片刻,見他拿着幾根樹枝和兩根篾片回來,又從廚房拎出一把菜刀,枝條砍成長短一致,削出尖,篾片劈成粗細不同的條,刮淨毛刺,拿起一穗玉米,用枝條從根部插入,她笑吟吟地依樣畫葫蘆,他接着用竹條插茄子和青辣椒。
老婦用枯葉引燃柴火,飄出陣陣不嗆人的濃煙,他抱玉米進廚房,蹲在火口前,她左手茄子、右手辣椒立於一旁,見他用燒火棍撥弄一陣,把玉米一穗接一穗的放入火裡,接過茄子又放入。
她彎腰扶着他的肩:“熊老公,屋裡不亮堂,不用這麼多火把呢。”
老婦甚覺有趣:“他是給你弄吃的,燒玉米。”
“我可沒聽說過燒茄子和辣椒的。”她看它們被埋入殘留灰燼裡,與熊熊火舌隔離。
一會兒,竈裡傳出“噼啪”聲,他忙着挨個翻轉。
老婦鏟淨鍋底青椒番茄,倒一瓢水涮過,再倒入清水,從碗櫃抽屜裡摸出三隻雞蛋,不大工夫,漂着蔥花的番茄湯上桌。
“大媽,我滅火了。”他從竈內取出枝條插入灰槽,留下幾根繼續燃燒。
她摸他額上汗珠:“你想侮辱我的饞蟲呀?”見老婦從陶罐中盛出一碗鴨肉,紅紅的不冒熱氣。
他嘿嘿笑:“我想繁殖你的饞蟲。”取出茄子和辣椒。
看着燒焦的皮,她不禁皺眉,他起身到桌邊拍打柴灰,撕成絲與條放進碗裡,撤上鹽、花椒麪、蔥花,最後拌上辣椒油。
她直揉胸口:“髒一點,我不介意,這也太髒,怎麼吃?我的饞蟲都有潔癖的。”
“那它們就餓着,餓到流口水。”他伸長脖子嗅嗅,“再烤幾分鐘,玉米就熟了。”
老婦端來兩碗米飯:“這不髒的,你吃就是了。”
她端起碗搖頭:“我還是免了。”嘗過青番茄和鴨子,筷子鑽進湯裡涮來涮去,他不哼不哈,只顧埋頭扒飯菜,眼瞅着燒茄子和鴨子去掉一半。
“大媽,你要餓,就一起吃吧。”他對瞟着桌子的老婦說。
“看着就好吃,我真不客氣了。”老婦端出一碗飯,夾起茄子剛下嚥,又夾一筷子,“是真好吃!”
“你使勁吃,不夠再燒,你家‘姜鴨’纔是真正的美味。”他看沈鴻濱,她直勾勾地瞧着老婦的嘴。
“那我嘗一下。”她夾起茄子碰碰舌尖,沒感覺,小心翼翼地咬一截嚼嚼,“什麼味!”整條放嘴裡,“是有點特別呢。”
他和老婦相視一笑,進廚房取玉米。
沈鴻濱辣得嘶嘶吸氣,連扒帶喝欲壓制辣味,茄子很快被一掃光,她望見他倚着門框,手裡拿着一穗焦黃玉米,米渣糊滿嘴角,她連蹦帶跳地湊過去,抓住他的手聞聞。
老婦收拾碗筷:“舌頭差點吞下去了!”
他道:“簡單燒烤,原始風味。”把啃一半的玉米塞進沈鴻濱手裡,“火是最好的消毒劑,大媽,這裡有農家樂嗎?”
老婦忙着將碗筷丟進桶裡:“方圓幾裡,就我一家,沒其他人戶了。”
他拿抹布擦桌子:“這裡沒牀呢?”
老婦手指牆壁:“前面岔路口可以上後山,十幾分鍾就到我家。”
“你家人呢?”他打消留宿村頭的想法。
“老犟頭子走好幾年了,兒子在縣城打工,媳婦帶着孫子跑了,受不了這裡的窮。”老婦像講人家的事,“每天只要有人來,我也就夠了。”
沈鴻濱一粒接一粒地摳玉米吃:“你家寬敞嗎?”
老婦懷念道:“大着呢,老犟頭子一輩子沒幹別的事,天天就想着蓋房子,到頭沒啥用,我孤老太婆,房子再大,也睡不了兩張牀。”
他見她直向老婦身上遞眼色,他問:“飯錢多少?”
老婦抹抹嘴:“四十五,我也吃了,扣五塊吧。”
他從兜裡摸出兩張鈔票:“不用扣,給你五十,要是找不開,就到你家住一晚,再加一百。”
老婦摔淨碗裡的水,笑道:“城裡多好,會住我們鄉下?”
沈鴻濱搖晃她的手臂:“大媽,是真想住,再加點錢也行。”
老婦端詳她的臉和手:“這皮膚跟水蘿蔔似的,手指像蔥白,摸一下我家,狐仙要嫉妒,蛇娘忙投胎,你要不嫌棄,別說一晚,住多久都行,只收飯錢。”
沈鴻濱喜上眉梢:“哪有這麼誇張!”
“車能開上去嗎?”他撕掉玉米葉,大嚼一通。
“原來,車總開上去,犟老頭子死了,路就沒人修了,連下大雨,不太好走。”老婦用高梁刷涮鍋。
“開慢點,能上去就行,一直想在炕上睡覺,可惜夏天沒法燒火。”沈鴻濱圍着竈臺轉。
“沒炕呢,北方纔有那玩意兒。”老婦看天色:“晚上還要下雨,趁着路幹,早點上去。”
沈鴻濱朝他使眼色:“我們再去摘點蔬菜,晚上吃。”
老婦摘下圍裙囑咐道:“摘些茄子和青番茄就行,其它的上面有。”
沈鴻濱尖叫一聲,擠搡中出屋,大有出發到森林探險的勁頭。
房內燈光熄滅。
灑過零星夜雨的雲,終於忍受不了漫山遍野的蛙聲鼓譟,拉開漆黑帷幕後悠悠離去,月光過濾着朦朧霧氣,將一束亮光投在老式立櫃的鏡子上,也照在狂熱之後的牀頭上。
她一眨不眨地繼續盯着牀頂:“爲啥刻的不是龍鳳?”黑灰的頂板上雕着兩隻嬉戲的怪獸,一隻四腳朝天,似在蹬踹,一隻騰空飛撲,面含喜色,周圍是茂盛的草和簇擁的花。
“也許龍鳳只能皇帝用吧。”他敲敲腦袋邊的實木圓柱,發出沉悶響聲,“這牀的歲數可不小了,頭一次見到這麼精美的牀。”撫摸柱上的纏枝蓮。
“挺奇怪的,這麼窮的人家,哪來這種牀?”她“噗嗤”一笑,“過去的人對牀是真講究!”
“嗯,老百姓跟皇上學,皇宮的東西纔是最流行的。”他撫弄蚊帳,“她家的姜鴨似乎就有來歷,說不定是哪個著名大臣的後裔,再看屋裡屋外的佈局,荒廢了,也能想象出那譚老頭生前活得很恬靜,花園不大,每株都像盆景,房屋雖多,保持整齊淨潔,連那條拴狗的鐵鏈都下過工夫,無人在家時,鏈子全放開,狗的奔跑半徑正好覆蓋整個院子,來人時,用卡子卡住前後鐵環,長短自由調節,回去我也弄一條。”
“那些大紅對聯也寫的不錯。”她突然側翻,“哎,你說她會賣這張牀嗎?”
“收它後,扛到拍賣會上賣?”他的手在她眼前晃,“麻煩了,蛇精附體,你是糊塗了。”
“我蛇精,你許仙,你看那兩隻怪物看我們的眼神。”她又側翻恢復睡姿,幽幽地說,“連生貴子的玉佩有了,再有一張這樣的牀,想不懷上龍子都難!”
“龍子?那得先結婚,好幾家公司呢,要是你不親自照看,會弄成什麼樣子?”他明白她不是說着玩的,要把牀弄到申市,得花大工夫,拆裝包運,這都是小事,可問題是人家賣嗎?拉過去後得配套傢俱,說不定還要重新裝潢,對她來講,它就像一個芭芘娃娃,對自己卻是一條鎖鏈。
“沒說馬上就要,也知道你不想要孩子?好了,睡吧。”她用毛巾矇住頭。
待她睡熟,他摸索着下牀,循着月光到窗前點燃香菸,在陣陣山風中噴吐內心煩悶,月牙躲在樹梢上,撥弄一地清影,那條大黃狗不知躺在哪裡,可能正夢見骨頭。
手伸到窗外扔菸頭,瞥見上房仍亮着燈,玻璃窗上人影綽約,暗吃一驚,要是有人來,沒聞狗吠,譚婆婆有半夜出沒的習慣,難道真跟山裡的狐仙蛇精悄悄會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