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着紫水晶站在嶺下的泥石堆上,見她們相互攙扶下到平地,內心一陣輕鬆,慢慢向下滑行後,一下蹦到石板上,嚇得她們一起伸手攙扶。
“哥,你們過去,我還得上去。”關桃紅指山上。
“那你快去,現在就讓表叔帶人挖。”他發現關桃紅挺細緻的。
“知道了,到我家拿水喝。”關桃紅爬上泥堆,“等會讓陳洪權到我家找你們。”
“你別管了。”小潔朝她喊完,背上包,“水晶給我,你揹她。”
“不用了。”鴻濱退後一步,扭身朝橋上去。
他緊追幾步:“風大,晃得更厲害,真會吐的。”蹲下背上她,“我們先過去,然後接你。”
“不用,沒多重。”小潔有意跟他們拉開距離,覺得她跟平時判若兩人,膽子只有針尖大,上橋後感覺晃動明顯,扯着嗓子喊:“快把眼睛閉上。”橋面變成未來的路,劇烈晃動後,一切趨於平順,低頭看水晶,又是一陣百感交集,身上攜帶的東西動不動就價值百萬,而且是自己的。
聽見一聲尖叫,嚇一小跳,見鴻濱剛跳下背,催他過來接,也加快步伐。
他接過水晶,微微喘息:“也背一下你。”
“我就站這裡,你先把它抱過去。”小潔覺得主意不錯,見他真的跑動,也跟着跑,“會把人家氣死的!”哈哈笑不停,轉眼到了鴻濱身邊。
“我可不像你,牀上都沒氣死我。”鴻濱牽着她往寶馬去。
“我就小氣,他爲了你,才提前下來的。”小潔冷哼幾聲。
“小潔,把前面塑料袋拿出來。”他把水晶放地上,剛打開後備箱和旅行箱蓋,聽見手機響。
小潔給他袋子:“奇怪,是嫂子。”接通“喂”一聲,“……有人在你家等着,什麼意思……啊!人多嗎……不是親眼看見從墳裡出來的,不收的……你等等……”
“有人要賣古董?”他問。
“嗯,好幾個人,聽說我們正收,就趕到她家了……”小潔正說着,那輛送罐子的車開到橋頭停下。
“我們不能離開這裡,要賣,讓他們來這裡。”他讓小潔回話,見兩人卸下罐子,拎着上橋,卡車調頭。
鴻濱到路邊眺望豁嘴嶺,上面的一座座墳墓變成大都市的林立大廈,人縮成不同顏色的螞蟻,內心涌出從戰場歸來的感觸,跟死亡越靠近,對生存的理解越深刻,不僅認識到弱點,連生命也隨着脫胎換骨,生存讓人毀滅,死亡同樣可以讓人重生。
在一瞬間,她從墳堆裡看到未來,從他身上悟出如何融洽相處,必須清除身上那些偶然閃光且刺人眼睛的亮點,像他和小潔一樣面對人生,不再畏懼不堪回首的往事,它們是過去,是生命中的幾塊白骨,那個遠在萬里之外的女人,已被埋進豁嘴嶺的腹部中央,連魂魄都不可能再騰空遊蕩。
“悼念亡靈呢?”小潔摟住她肩膀。
“在悼念自己。”鴻濱把頭靠她肩上。
“不用這麼沉痛,我跟你不一樣,曾面對太多死亡,多到噩夢都不理我了。”小潔開導。
“所以,在精神上你是個強悍的。”鴻濱講心裡話。
“哪有,不外乎疼痛變成麻癢,又轉化成平淡和珍惜。”小潔對她的話不以爲然。
鴻濱嘻嘻笑,接着一聲長嘆:“做夢想不到會過這種日子,信馬由繮,與之前三十多年截然相反。”
“多好啊!遲到的迴歸,從城市回到自然,從人工奢華回到樸實生活。”小潔儘量領悟她的意思。
“嗯,你可要記住,不能從樸實陷入人工奢華。”鴻濱用暗示打預防針。
“已夠奢華了,用不完的錢,加上你這個壞女人,墮落到無法再墮落,結果反成了昇華,一種摸得着、吻得到的幸福,世上沒幾個女人能做到。”小潔想起小梅和那一耳光,臉上立時火辣辣。
“當你是誇獎,哎,他要幹嘛?”鴻濱指移動的車。
“掉頭,說隨時好逃跑,認真雕琢細節的壞男人!”小潔眯眼笑。
“讓人死去活來的壞男人!”鴻濱憤憤的說。
“他說收工後住賓館,明早自駕去申市。”小潔把她臉上的憤憤抹去。
“真的?”鴻濱差點跳起來,“路上得好多天,我得性福死。”
“想點正經的,你的大姨媽能同意嗎?”小潔又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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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把它攆回去,不然會憋屈死……”鴻濱指來的方向。
“喲,真來了!幸虧‘藏堡’和‘盛夏之濱’地方大,否則都擺不下。”小潔領她上前,又回身朝他招招手,喊,“一共有幾件?”
拎着一隻大紙袋穿紅衣的中年婦女說:“好多呢。”
小潔與鴻濱對望一眼:“不就你們三位嗎?”
“我們打前站,有些人過會就到,下午鎮上就傳開了,說你們收價高。”婦女說。
“天啊!”小潔想起要上山的原因,“都是從豁嘴嶺刨出來的?”
白髮蒼蒼的老人說:“全是,這一陣連續下大雨,大家心慌,沒錢遷墳,只好先刨出來買,賣完再買新墳,但願能來得及。”
“小潔,帶他們到這邊來。”何青屏站在寬敞的橋頭喊。
小潔衝他晃晃手,領他們過去:“我跟嫂子說不收,她讓先看看。”
婦女急道:“陳家那麼多墳,東西肯定多,就一起收了吧,當做善事。”
何青屏再次打開後備箱:“一件一件的來。”
“小夥子,是給現錢嗎?”一直不說話的大媽開口。
“對的。”見他們猶豫,何青屏拎出揹包打開,“夠吧?不過有些東西不收。”
六隻瞪大的眼珠子差點掉包裡,大媽說:“夠,肯定夠。”蹲下從袋裡取出一隻黑罐。
何青屏雙手接過,見上面雕着一首詩,配有優雅的蘭草雕飾,大部分金粉脫落。
“我家祖宗是個文化人,當年就惦着用這筆筒當陪葬,值多少錢?”大媽問。
“知道這是什麼材質嗎?”何青屏反問。
“曾聽公公說過一嘴,好像是紅木。”大媽回憶。
“嗯,從分量看,的確是上好木頭。”何青屏把筆筒遞給小潔,“畢竟木頭,值不了太多錢。”
“總得給個價吧,放屋裡沒用,鎮上有文憑的多,沒幾個真正文化人。”大媽抱怨。
“那好。”何青屏心說幸好家裡有根雕,不然肯定眼前黑,隨口道,“1200元。”
“那李瞎子還說對了,真值上千塊。”大媽伸出手。
何青屏見狀,不禁暗樂:“等一下。”從包裡取出黑色筆記本和筆,“我寫好,您簽字,表示領過錢。”
“這麼多人看着,不可能找你要回來。”大媽調侃。
何青屏低頭寫上:“紅木雕飾筆筒,1200。”把筆遞給她,“這是憑據,我回去還得交差。”
大媽聽他這麼一說,沒了意見,歪歪扭扭的簽上大名,接過鴻濱遞來的鈔票。
“老婆子,到一邊數,多賣了400元。”老人從懷裡摸出一隻紅色小布包,“我家老祖宗愛酒如命,非得用小酒杯當陪葬,你給看看。”
“您先打開。”何青屏示意小潔不要接,怕遇上碰瓷的,一時說不清。
老人哆哆嗦嗦打開布,露出一隻青釉小杯,何青屏雙手取過,似曾相識,想不起在哪見過,閉目細想,纔想起拍賣會畫冊上有這樣一隻杯子,跟自家藍釉瓶間隔一頁,只是記不得起拍價。
“覺得它是個玩意吧?好東西!”老人自吹。
“您是賣家,打算賣多少?”何青屏改變報價方式。
“我要價肯定高,你會給嗎?”老人用拳拍胸口。
“你報來聽聽,看出入大不大。”何青屏不理他虛張聲勢。
老人堅定的伸出三根手指:“低於這個,不賣。”
“具體是多少?”小潔哭笑不得。
“3千!”老人右腳狠狠蹬地。
何青屏啞然,想起幫小潔還債的情形:“大爺,你要3千,我給你3千2,小潔,給大媽再添1百。”
“啊!不會是**吧?”老人順手搶過杯子。
何青屏指指河對岸:“那陳洪權已跟我做過近十筆生意,用的都是這包裡的錢,我等他們下山,一時不會走,你們可以去驗鈔。”心說人真的奇怪,見不得別人對自己好。
“3千2,大爺,您還賣嗎?”小潔氣惱到想扭頭而去。
“忘了陳洪權,他可是新柳鎮的棒老二,你們不敢騙他的。”老人見大媽又接過1百,“趕緊數錢,要點豬耳朵、滷牛肉,晚上好多喝兩盅。”
等老人簽完字,小潔把錢給他:“大爺,我們都沒懷疑杯子是假的。”
“從墳裡出來的,能假嗎?這年月只有賊盜墓,沒見過賊把東西塞墳裡的。”老人沾上唾沫數錢。
“大姐,你呢?”何青屏問中年婦女。
“我等當家的過來。”她顯得焦燥不安。
大媽對她說:“那我們先走了。”剛走幾步,又掉頭回來,“別人都是少給錢,第一次遇見多給錢的,謝謝你們了,王醉仙,跟人家說謝謝。”
老人數過三遍,點點頭:“謝謝了,今天真見到把東西塞墳裡的賊了。”大媽大聲笑罵,拖着他離去。
見他們走遠,婦女又看看周圍,悄聲說:“主要不想他們知道,賣了錢,大家一嚷,窮親戚都上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