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 心有靈犀

這麼一說衆人更是滿面懷疑,盯着鐵慈,鐵慈自然不好說什麼,也無法解釋,但她的沉默看在衆人眼裡,那就是心虛。

南粵水軍的將領們對視一眼,神色陰沉,船頭上有人開始打旗語,在遠處的戰船也開始靠近此處。

有人抓住萬紀,要他說個明白,萬紀還沒開口,忽然哎呀一聲,向前栽倒,倒把揪住他的人嚇了一跳。

衆人圍上去看他面色,和蕭雪崖一般,短短時間內一片灰白,額上卻火燙,看上去彷彿急病一般。

竟然像是中了一樣的毒。

談卿博此時趕來,正好看了兩人,他把脈半晌,猶豫一下道:“這兩位這情形,似乎是黔州這邊一種叫萬相草的毒物,最適合溶於酒中,無色無味無跡可尋,飲用後陽虛感寒,如傷寒之症,但若以治傷寒方子來治,則會毒入肺腑,久病不治。”

話音未落,一片譁然,有人大罵:“好狠毒的心!”

這罵的是誰,人人都知,鐵慈這邊的人也勃然大怒,紛紛喝罵。

還有人喝道:“還狡辯什麼!萬統領喝了一口酒,所以他也中毒了,這便是如山鐵證!”

衆人七嘴八舌,神情激動,不斷逼前,還有更多的士兵順着搭板衝向這艘船。

有人不斷地向前擠,有的人揮舞的手簡直就要打到鐵慈鼻尖。

忽然咻一聲疾響,衆人眼前隱約閃過火花,下一瞬那個揮手的哎喲一聲縮手,一支羽箭擦着他的靴尖釘入鐵力木的堅硬甲板。

那人收回的手指一道血溝,擡頭霍然變色。

衆人才看見桅杆之上,不青冷冷執弓,肌肉賁起的手臂上刺青猙獰。

與此同時幾聲脆響,周邊船隻通往這艘船的船橋和搭板紛紛斷裂,在橋上的士兵落水,更多士兵被阻在別的船上。

但人們一臉茫然,顯然都沒搞清楚搭板是怎麼斷裂的。

但顯然這一幕刺激了船上的南粵水軍,更多人奔了過來,人數遠遠超過鐵慈這邊,畢竟這本就是水軍的戰船。

鐵慈護衛齊齊拔刀,弧光刺目,鏘然齊響,將鐵慈護在正中。

又是一聲銳響刺耳,

南粵水軍也紛紛拔刀。

不青從上頭翻下,擋在鐵慈前面,赤雪急聲對鐵慈道:“殿下,此時不宜衝突,咱們還是先下船吧!”

鐵慈搖搖頭。

下船,對方就得逞了。

對方原本就不是爲了要毒死蕭雪崖,不過是爲了及時撬動南粵水軍,避免這支軍隊歸順於自己而已。

今日只要鬧上一場,都不需要大動干戈,只要自己被逼下船,這支水軍就不會再成爲她的人。

手段簡直可以說簡單粗暴,唯一精妙的大概就是下毒手法和選擇時機了。

畢竟早動手了,水軍將領不會那麼快懷疑她,遲動手,水軍對她有了歸屬感,也不會這麼懷疑她。

但有時候,最簡單的方法最有效。

隱在暗處的敵人,善於把握時機,也善於把握人心。

赤雪有些發急。

她當然知道下船意味着前功盡棄,但是不下船,在這江心南粵水軍的戰船上,一旦夜半無人,會發生什麼難以預料。

此地已經離燕南不遠,如果這些水軍悲憤於蕭雪崖的“被害”,一怒之下乾脆反了,殺了太女,投奔燕南,燕南一定樂於接受。

不,保不準這就是燕南的人乾的。

但是是怎麼幹的呢?

一壺沒有毒的酒,從頭到尾沒有人接觸過,怎麼忽然就有毒了呢?

赤雪想不明白,覺得這個問題一定已經解釋不清了,但太女的安全必須要保證。

迎上赤雪焦灼的目光,鐵慈不急不忙地道:“船是一定要下的。”

赤雪剛鬆口氣,就聽她道:“但是不能這樣灰溜溜的自己下去,得讓人好生送下去才行。”

赤雪愕然。

艙房後轉過一批腦袋,一個個湊在板壁上,看着面前的景象,譁然驚歎。

還是香腸嘴的馮桓口齒不清地道:“活了半輩子,可算看見兵變了……”

李蘊成懶洋洋地道:“對,而且就在我們身邊,你說大家殺紅了眼,會不會先拿我們祭旗?”

公子哥兒們齊齊打了個寒戰。

常千磨伸手從身後抓出一個小包袱,悄聲道:“所以我想好了,我們就趁現在走,大家現在注意力都在船頭太女那邊,我們下了底艙,解出底艙的網梭船自己走,去投奔黔州布政使去。到時候就說這邊亂起來,大兵逼着咱們,咱們不得不跳水逃生,怎麼樣?”

他這麼一說,衆人頓時興奮起來,“對,正是千載難逢好時機,咱們現在走了又安全又沒後患,太女也怪不得咱們,咱還沒怪她惹事牽連咱呢!”

“走走走,孃的,在這船上,沒吃沒穿大通鋪,天天聞臭腳丫子味兒。咱們就算不去黔州,隨便找哪家官府,都保準好吃好喝伺候咱,犯得着在這受罪。黔州布政使衙門左參議,還是我姨夫呢……”

“黃州知州還是我遠房堂叔呢……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公子哥兒們互相推搡着,有的趕緊回艙房收拾細軟,有的悄悄下底艙,平日裡這些人身邊不是鐵慈的人就是蕭雪崖的人,今日所有的人都去了甲板,公子哥兒們暢通無阻,馮桓走在最後,不住回頭看甲板,李蘊成在他身邊,兩人對望一眼,都停了腳步。

“你不想走?”問得異口同聲。

馮桓摸了摸頭道:“我是覺得現在走似乎怪沒義氣的……你呢?”

“我是覺得,這局面看似一觸即發,皇太女卻未必沒法子解決,等她解決了,回頭發現我們跑了,將來我們可能會比現在更倒黴。”李蘊成皺着眉,“而且既然出現了這樣的事,說明有人盯着這裡,這時候我們這些人往外跑,焉知不是給人送人質去的!”

馮桓嚇了一跳,“你說的有道理,既然這樣,方纔你爲什麼不勸他們留下來?”

“那羣蠢貨,不吃點苦頭不曉得輕重,反正就算被捉了做人質,以他們的身份,也沒什麼性命之憂,就當給他們買個教訓。而且皇太女也太囂張了,硬生生把我們坑上船,還逼我們奉旨嫖妓,給她添點麻煩也不是壞事,只要這麻煩不是我自己就行。”

馮桓默然半晌,給李蘊成豎個大拇指,“死道友不死貧道,佩服。”

李蘊成推他,“別磨蹭,走吧。”

“去哪?”

“大家都要跑路,你就算不打算跑,也得做出要跑的模樣來,不然以後還怎麼見朋友?”

馮桓的大拇指又要豎起來了,被李蘊成不忍目睹地把手打下去了。

兩人便裝模作樣隨便裹了個包袱皮,也往底艙走,結果剛走了幾級階梯,看見前方人影一閃。

“誰!”馮桓嚇了一跳,張嘴就喊。

李蘊成想要捂住他的嘴卻來不及,驚出了一背的冷汗。

角落裡一個黑影走了過來,這人面貌尋常,卻像認識他們一樣,很隨意地打着招呼,“是你們啊,我來船底拿米幫夥房燒飯。”

馮桓傻傻點頭,船上人多,他不可能誰都認識,但他覺得人家認識他是正常的。

李蘊成的目光卻落在對方的手指上。

那人身上有種奇怪的味道,手指甲裡有什麼東西好像是灰黑色的。

但他的神情很平靜,彷彿真是個幫忙燒飯的普通伙伕。

不對。

現在上頭鬧得劍拔弩張,伙房伙伕也是蕭雪崖的兵,這時候怎麼還能平靜地安排燒飯的事?

李蘊成忽然想起這人身上的味道是什麼。

他家有姻親在虎賁衛大營任僉事,他去逛過軍營火槍庫……就是這種味道!

這人在做什麼?

這人在盤弄着火藥,被人發現,應該想滅口吧?可爲什麼神情還這麼坦然平靜,嬉笑如常的模樣?

無論被發現秘密還是要殺人,不應該都有點緊張嗎?

李蘊成沒來由地覺得這神情有點熟悉……

好像那個掛着個護衛頭銜,日常總在太女身邊嗡嗡嗡的那個容蔚……

想到曹操曹操到,容蔚忽然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他瞟一眼緊張的李蘊成和毫無所覺的馮桓,對先前那人道:“照樣。”

李蘊成此時忽然看見前方底艙對外艙門已經開啓,一艘小船漂出了一半,船上橫七豎八躺着好幾個人,正是方纔說要偷偷溜掉的常千磨等人。

他腦中轟然一聲,急忙低聲道:“我們什麼都沒看見!我們這就回去!”

“你倒是警醒。”慕容翊笑起來,“不行,別走,好朋友們就該在一起。”

“我們是重臣子弟,你殺了我們,皇太女也沒好日子過!”

“想什麼呢。誰說要殺你們了?”慕容翊對他眨眼,“這船要沉了,我們等會沒時間救你們,正好你們自己想溜,那就先滾出去吧。”

李蘊成愕然,再看向那小船時,才發現似乎有人手指還在動,應該只是暈過去了。

他鬆了口氣,隨即反應過來,失聲道:“這船要沉了?爲什麼會沉?你們……你們在安裝火藥!你們打算上頭一旦鬧起來就炸船!”

慕容翊詫異地道:“想不到紈絝裡還有個聰明人。”

李蘊成又出一身冷汗。

這哪來的狂人。

上頭南粵水軍和太女護衛對峙,他卻在這裡釜底抽薪。

一旦雙方打起來,他就在底下把船給炸了。

猝不及防之下,大家都落水,他再以有心算無心,救走太女,再挾持幾個水軍將領,讓他們不得不安分下來。

或者乾脆把炸船的事推給莫須有的敵人,讓南粵水軍相信另外有人作祟,從而把當前矛盾轉移。

此刻想起來雖然果然是極好的辦法,但是真不是誰遇事第一反應就是殺人炸船的。

這人得多瘋?!

馮桓卻忽然指着小船驚叫起來。

慕容翊回頭,就看見被繩子栓着的小船,不知何時繩子斷了,露出船體一半的小船已經漂了出去。

他愕然。

這世上居然還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偷人?

不等他下命令,人影一閃,最靠近艙門的兩人已經奔了過去。

片刻之後,水花滾滾,四面潑濺,竟然在水底打了起來。

慕容翊也沒想到真的有人膽子大到就在這船側埋伏,還想空手套白狼的。

想來這些人也在等着這些公子哥兒們出去,只是眼看着人出來一半,那邊慕容翊等人又被馮桓李蘊成絆住,似乎沒注意這邊,頓時膽大,乾脆靠近出手了。

人影一閃,慕容翊親自奔了過去,躍入了水中。

……

船頭上,氣氛劍拔弩張,大批大批的水軍往前擁去,最前面的刀光已經快要觸及鐵慈衣襟。

赤雪丹霜都拽着鐵慈要讓她先避一避,總不能就在這裡和水軍打起來。

鐵慈站在船頭,注視着整艘船,甲板上建築物分三層,最裡一層就是自己居住的地方,從門出來順着通道往下走,都是一人寬的狹窄小道,和甲板存在高度差,是不會出現兩人並行趁機下手的可能的。

一旦上了甲板更是一覽無餘寬闊坦蕩,隔壁船都能看見這艘船的動靜,當時那麼多人作證,還有自己的人,既然都沒說有人接近過,那就一定沒有人。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能下毒呢?

忽然江面上一聲水鳥長鳴,風似乎更大了,風捲着浪一波波地衝撞而來,白帆在風中簌簌抖動,船上的人若不是十分擁擠,互相抓着不放,只怕都要跌倒。

這一片江面靠海,水面及其寬闊,浪頭撞上船頭轟然不絕,再碎成濛濛一片,罩了人一頭一臉。

鐵慈凝望着那水霧,忽然道:“你們覺得這酒是孤賜的,其間沒有任何人接觸過,而蕭總管中了毒,所以這酒是孤下的毒,哪怕孤沒有中毒也不能證明?”

“當然!”有人高喊,“誰知道你喝沒喝!”

鐵慈:“那如果我證明了這酒其實被中途下毒了呢?”

立即便有人道:“怎麼可能!你自己的人都說中途沒有遇見任何人,大家當時甲板上的人也很多,都說沒有任何人靠近,你怎麼證明?衆目睽睽之下栽贓?還是說是鬼下的毒?”

士兵們鬨笑起來。

丹霜怒而上前一步,目光在人羣中梭巡,眼前卻是一張張憤怒的赤紅的臉,人人的臉迎着她,殺氣悍然碰撞。

她身後慕四也立即跟着上前一步,並且更快地拔刀。

有人輕蔑地道:“怎麼,說不過就要殺人嗎?那來殺啊。”

赤雪伸手拽回了她,在她耳邊輕聲道:“相信殿下,既然這麼問一定是有了想法,不要激化事態。”

丹霜勉強按捺住,冰雪一般的臉微微綻緋色,看得衆人一怔。

當即就有人笑道:“女人就是女人,咱們男人聲音高一些,就軟成水咯。”

也有人嬉笑道:“這麼個美人,馬三哥你說話客氣些,免得傷了人家芳心……”

軍中呆三年,母豬也是美人,這些士兵平日裡軍紀嚴明,也憋得狠了,如今大帥倒下,心緒正煩躁,葷話便說得毫無顧忌,這人剛說到一半,忽然眼前人影一閃,下一瞬後頸一緊,兩腳懸空,冷風水汽撲面,而江水撲面而來。

他懵了一下才醒過神,發現自己竟然被皇太女拎在手中,站在了船頭護板上,兩腳懸空,正對着船下的滔滔江水。

底下一片譁然。

就連赤雪也愕然。

這時候本該安撫,怎麼一向沉穩的太女,反倒先出手了?

鐵慈站在船頭,江濤轟鳴,人聲鼎沸,四面都是亂糟糟的聲響,她的耳朵忽然動了動。

底下,原本就憤懣不平的士兵們,眼看皇太女竟然先行挑釁,頓時腦中轟然一聲。

軍中桀驁,蕭雪崖的軍尤其不馴,日常只認大帥,所謂上下尊卑,皇族威嚴,本就不太在意,此刻怒火上頭,當即有人拔刀跳上船頭,而隔壁船上,更有人張弓搭箭,“咻”地一聲直射鐵慈。

鐵慈只把人拎着往箭來方向一擋。

那士兵下意識驚叫,鐵慈卻在箭將要射及他面門前一霎撤手,另一隻手並指一劃,箭矢斷爲兩截,擦着她的衣襟落下。

這一手震得四面都靜了靜。

片刻安靜裡,鐵慈忽然道:“容蔚!”

心有靈犀般,江面上響起怪里怪氣一聲水鳥叫。

鐵慈順着聲音一低頭,就看見船頭下方,慕容翊攀在船身上,正衝她笑呢。

他腳下似乎蹬着什麼黑烏烏的東西。

鐵慈心中一喜。

慕容翊和她真是心靈相通啊。

此刻這滿船上下,竟然只有他猜到了她的猜測。

就說他方纔明明先出來了,怎麼卻沒看見人影,果然下水去了。

她拎着手中的士兵的領子,柔聲喚道:“這位兄臺?兄臺?”

那人本來閉目待死,給她這一喚,驚得在她手中躥了躥,猛地睜開眼睛。

鐵慈將他轉了個圈,正好面對所有人,他羞憤欲死,臉色通紅。

這一幕看在南粵水軍將領眼中,宛如羞辱,面沉似水,都心中發誓,這回定要和皇太女拼命。

鐵慈若無其事,道:“看好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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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開始去北京,參加中國作協第十屆******,要好些日子,存稿告急,所以可能隨機掉落四千更,諸位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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