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妖精打架(一更)

蘭仙兒目光轉過一圈,眼眶更紅了。

那巡查官已經追了過來,還沒明白那女人是不願意,還以爲是調情,在身後笑道:“哎,小樣兒的,別玩兒了,來哥哥這裡……”又呵斥衆人,“還堵在這裡做甚,散開散開!”

衆人立即散開,蘭仙兒跺跺腳,笑道:“光天化日的,羞死人了……”一轉身衝到一層艙口。

伙伕忽然眉頭一挑。

不好。

看她那樣子是要進水手通鋪!

可別把人都引進去!

他擡腳要走,但是剛纔他已經退後,離蘭仙兒有距離,那女子砰地一聲便推開了門,衝了進去,又反手將門一壓,便要閂門。

通鋪裡,鐵慈正覺得氣悶,悄悄掀開鋪板。

蘭仙兒撞進來,她驚得猛地將鋪板一蓋。

蘭仙兒自然注意不到這個,她慌急地閂門,卻因爲手腳不穩,兩下沒閂上,巡查官已經一手推開了門。

他此時已經隱約明白過來,一張鍋蓋臉越發板得黑漆漆的,推門的時候用了十成力氣,硬生生把門後的蘭仙兒撞飛到了鋪板上。

蘭仙兒驚叫一聲,被那門板夾着了腳,也不敢下地,就在那一長條鋪板上連滾帶爬,往角落縮去。

巡查官冷着臉盯着她,捋起袖子,罵道:“給你臉不要臉!”一步跨上鋪位去。

原本只是想調調情,佔點便宜,如今給這矯情女人鬧出了心火,倒非要現在便辦了她不可!

蘭仙兒在鋪上蹭蹭蹭地後退,“官爺你別……你別……我不是不樂意……只是這裡也太髒了不是……官爺咱們回樓上……回樓上成不成……”

“婊子,又找藉口糊弄你爺!”

砰地一聲,蘭仙兒的後背撞着板壁。

爬到頭了。

她在鋪板上顫抖。

她本就出身於海邊漁民之家,自小在碼頭上長大,聽說過市舶司的兵丁們玩起女人來特別手狠,再加上這位實在太醜,一時便不樂意,想要糊弄過去。

可糊弄着,看那人猙獰面目,又怕起來,覺得真不能給了他,她怕。

然而此刻,她又開始後悔,早知道就在那樓上……眼一閉牙一咬,也就過去了,現在把人激怒了,這回肯定會往死里弄她了……

她抖着抖着,眼看那人冷笑着逼過來,一邊走一邊撕開外頭的官衣,露出裡頭滿是黑梭梭長毛的胸口,猛地抓起鋪板上的墊子薄被,劈頭蓋臉就對着巡查官一陣猛砸。

那些軟綿綿的東西能有什麼殺傷力,巡查官好歹是個練家子,一手便撥開了,眼神卻更兇狠了。

鋪板下的鐵慈,“……”

不好了,棺材板要壓不住了。

隔着一層鋪板,聲音聽得更清晰,砰地一聲響,是那巡查官膝蓋跪到了她的頭頂上。

沉悶的一聲響,是那女子的後背撞到了板壁上。

嗤啦一聲,是衣裳被撕裂了。

又是砰的一聲,是女子生生被壓摜了下來,就躺在她頭頂,頭朝外,一雙腳還在不斷地亂蹬。

兩個人就在她頭頂翻滾。

要命的是鐵慈不僅能聽,還能看清楚。

她在黑暗中睜着雙眼,因爲調動真氣防備,自然進入了透視狀態,她的眼底,現在是兩個骷髏在妖精打架。

忽然又是嗤地一聲,那男人留着指甲的手指,狠狠插入了女子的手臂。

女子一聲慘呼。

鐵慈猛地一擡手。

砰一聲,鋪板整個翻開,將那兩人都狠狠拍了出去。

下一瞬鐵慈從鋪板下躥起,一把扼住了巡查官的咽喉,將他的腦袋,狠狠撞在板壁上。

咚地一聲,整個船都似乎在晃。

蘭仙兒已經呆了,直挺挺躺在鋪上,都忘記拿衣裳遮蓋。

此時門還開着,因爲巡查官要人散開,沒人圍觀,但是兵丁就在船頭不遠處。

人影一閃,伙伕和高個子拉着二擔三海進來,高個子反手關門,伙伕搶步上前,手中寒光一閃,對準巡查官前心就捅。

事情已經暴露,那就只能滅口,走一步看一步。

卻在此時,船頭響起喧鬧之聲,一個清脆的女聲大聲道:“王槐呢?王槐呢?我說他半天不回船呢,居然藉着巡查之名威逼民女?青天白日的,這事兒他也幹得出?人呢!”說着已經奔到艙房口,砰砰砰地拍門。

鐵慈和伙伕聽那聲音熟悉,都沒想到她會出現在這裡,不禁一怔。

下一瞬伙伕道:“開門。”

高個子開了門,門外人一步跨進來,她身後有人想跟進,高個子已經眼疾手快把門又給閂上了。

門外人一驚,下意識要喊,伙伕已經笑眯眯地換了一個聲音,暱聲道:“問柳小姐,你好啊。”

蕭問柳站在艙房內,顯然還處於茫然狀態,聽見聲音熟悉,看了伙伕半天,才猶疑地道:“你這聲音怪像我一個朋友的,可……”

鐵慈淡笑道:“可平常他是個濃妝豔抹到處揩油的女人。”

蕭問柳立即瞪大了眼,驚道:“你是飛羽?”

她又看了看,大喜拍手道:“哎呀,你竟然會扮男人,扮得還這麼像,你這是傳說中的易容術麼?教教我好不好?”

鐵慈:“……”

這種扮女人深入人心的人,真還不如閹了算了。

蕭問柳拍到一半,忽然反應過來,轉頭盯着鐵慈,然後發現居然有兩個二擔。

她啊地一聲,道:“葉哥!”

“葉哥,我可找到你了!”

鐵慈一手扼着那巡查官,聞言一怔,“你找我做什麼?”

“說好的,告別要招呼一聲的!”蕭問柳睜大了眼,“我提前被送到盛都去了,可我還想再見見你,想問你很多話……我沒和家裡鬧,裝作乖乖上京,半路上逼着下人改了道,一路跟着人追着追着你,一直追到登州這裡,然後碼頭上我沒找着你,正好這個王槐是我家門下,要討好我,我就和他說想要跟他的船出海散散心……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你……你……你就這麼跑了……”

伙伕靠着艙壁,悠悠道:“是啊,就這麼跑了,辜負了一顆少女春心,實在是太沒良心了……”

鐵慈頓覺滿艙醋味,只差螃蟹。

蕭問柳卻回頭,一臉詫異地瞪着飛羽,道:“什麼少女春心?你到現在還不知道麼?這是姐,是姐!”

她上前,要去挽鐵慈胳膊,“你腦子裡都是些什麼,對着姐也不知道尊敬些,來,叫姐!”

鐵慈忽然笑了,下巴一揚,對着那傢伙,等他叫人。

伙伕抱着臂看天,無語地道:“提醒一下,她沒我大。”

“那有什麼。”蕭問柳眼裡光芒閃閃,每道光都是對鐵慈的膜拜,“德者居長……”

鐵慈咳嗽一聲,打斷了她的吹噓。

看來蕭問柳是知道她身份了,那鐵慈不希望她現在就說漏嘴。

女扮男裝已經掉了馬甲,真正身份遲早也得掉,她其實並不想再隱瞞那傢伙,想必那傢伙真心要查也很快就能查到,但是她希望在此之前,自己能來得及先解了婚約。

她之前送證據回盛都給賀梓的時候,親自修書一封,請太傅應了遼東王所請,幫自己解了婚約。

信應該還沒到盛都,辦這事需要時日,但想來不會很久。

在此之前,她也要認真查一次飛羽的身份,在出海之前,已經讓夏侯派人去辦。

之前是覺得既然是朋友,彼此信任可託付,何必追問來處,又有點賭氣想等他自己說,如今看來,大家心思都太深,諸多避忌。

身份,有時候也是很重要的關隘。

她捏了捏蕭問柳手指,笑道:“我算哪門子德者?你可別捧殺我。”

蕭問柳並不笨,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眼光一瞟那位,心想這兩位也沒自己想象中交情好嘛。

頓時心情愉悅起來,一轉頭,看見另一邊還被扼住的巡查官,看他那赤身裸體的模樣,不禁飛快轉過頭去。

一邊問:“這個人看見了你們……”

伙伕忽然上前,笑道:“好辦。”從鐵慈手中接過那傢伙,開窗,看四周無人,手臂一掄。

砰地一聲,巡查官落入大海。

他扔人那一刻,鐵慈看見有寒光從他指尖閃過,抹過了巡查官的脖子。

伙伕拍拍手,對蕭問柳一努嘴:“聰明蛋兒,配合一下?”

蕭問柳還有些愣愣的,倒是蘭仙兒,緩過來了,輕聲道:“小姐,您就裝被那人欺負了……”

蕭問柳立即反應過來,啊地一聲尖叫,“王槐,你這混蛋,竟然欺負本小姐!”

鐵慈撫額。

這狗血的臺詞,浮誇的演技。

伙伕那位倒不計較,立即配合着蕭問柳的叫聲,砰地一聲推開窗戶,然後將一個硬枕頭砸了出去。

又是嘩啦一聲響,和之前巡查官掉下去發出聲音的時間相差不久。

與此同時伙伕啞着嗓子叫起來,“巡查官!巡查官!”

鐵慈眼疾手快將二擔往鋪板下一塞。

高個子立即將門打開,此時船主和兵丁們聽見聲音已經涌了過來,一眼看見蕭問柳披頭散髮,“勃然大怒”。

隨即衆人便聽見了“巡查官獸性大發,被蕭小姐當場抓住後惱羞成怒,還對小姐不尊重,蕭小姐讓水手幫忙拿下他,他畏罪潛逃”的故事版本。

蕭家在海右勢大,蕭問柳身份尊貴,她說什麼,那些市舶司的巡查兵丁無人敢於質疑,蕭問柳又故作發脾氣,不允許人下去撈人,兵丁也只能聽着,準備稍後回船稟告上司不提。

反正一個區區巡查官,得罪了蕭家小姐,被弄死也沒什麼。

蕭問柳又以巡查官不是好東西爲由,不肯和那巡查船回去,說要留在這邊船上,聽聞中途會在這附近的鬼島停靠補充食水,她要去鬼島玩玩。

那些人哪裡拗得了她,便道回去稟報,回頭追來接她。

蕭問柳只道允許船跟着護衛,不許再來這船上滋擾,幹出些強搶民女的事兒來。

那些人只得應了。

蘭仙兒一直驚恐地縮在鋪位角落,明白自己看見了不能看見的,眼神裡驚惶未退,伙伕忽然轉頭看她,蘭仙兒渾身一抖。

伙伕擡手。

鐵慈忽然按下了他的手。

伙伕看她。

鐵慈不看伙伕,只看着蘭仙兒,道:“你想活嗎?”

蘭仙兒拼命點頭。

鐵慈擡手扔過去一顆藥,道:“吃了。”

蘭仙兒抖着手拈起藥,猶豫了半晌,一揚脖嚥了。

“這是毒藥。你看了不該看的,而我們也救了你。按說出於報恩,你也該守口如瓶,但我們不能完全信任你,那就拿藥來監督你。等到我們安全下船,會給你解藥。”

“……我……我不會說的……真的……我說了我自己也脫不開干係……”

是這道理,鐵慈點頭,但是不這麼做,她怕那心狠手辣的傢伙遲早會宰了這女子。

“既然如此,你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去吧。”

蘭仙兒不敢再說,繞着伙伕出去了。

蕭問柳看那些兵丁回那艘巡查船上,並不理會殷勤上來討好的船主,揮退了人,迴轉身拉着鐵慈袖子,“姐,姐,以後就沒這些人來查船啦。你不要扮成這醜樣子,恢復本來面目好了,有我在,諒這些人不敢說什麼的。”

鐵慈拈開她的手指,淡淡道:“蕭小姐,回去吧,這船上不是你呆的。”

蕭問柳看着自己手指,神情有一瞬黯然,隨即她吸一口氣,勉強笑道:“姐姐,你是怪我是蕭家人麼?”

鐵慈笑笑,摸摸她的頭,輕聲道:“不,生在什麼樣的家庭,是各人的緣法,哪有怪這個的道理。你今日助我,我很感激,日後定對你有所回報,但以你的身份,着實不該替我保駕護航,回去吧,免得以後難做。”

蕭問柳低低道:“我以爲,我們可以各論各的……”

鐵慈失笑道:“又不是小孩子扮家家各玩各的,誰還能真的和家族割裂?再說你就不問問當初是怎麼回事嗎?就這麼無條件地來幫我?”

蕭問柳轉向大海,輕輕道:“我不想問,無論是你錯還是家族錯,好像我都不大能接受……或者這事根本不就是誰的錯……所以我只想再見一見你,不顧一切追了來,但真的見着了,又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其實是個樂觀的性子,但這回也知道有些關隘難過,垂下眉眼的姿態像一隻喪氣的小狗,鐵慈忍不住又揉了揉她的發,心中唏噓她自幼在老家長大,又被護持得不見陰暗,滿目所得,都是陽光繁花,生成這麼個琉璃照月般的心境,於常人自然是好事,於她,真不知是福是禍了。

蕭問柳低落了一陣,不知道又想到了什麼,自己振作起來,道:“我不想想那許多,你就不要逼我想了。再說還沒發生的事,何必提前憂愁,說不定到時候握手和解呢?既然離了這片海,姐你要走你的路,而我要到盛都嫁人,從此後便是相見……”她頓了一下,“……那現在我只想好好享受最後的這段自由了。姐,你陪着我,成麼?”

她牽着鐵慈的袖子,微微仰着頭,眼眸極亮,滄海和藍天都在她眸中,純澈千里。

對着這樣的目光,便是鐵慈心硬如鐵,也無法拒絕,眼看海風將她髮鬢吹亂,散在肩側,便擡手替她挽在耳後。

蕭問柳偏頭看她輕巧的手勢,忽然唏噓地道:“姐,你問我爲什麼什麼都不管地來幫你,我原先不曉得爲什麼,如今卻有些明白了。你讓人覺得又遠又近,又溫暖又冷,又崖岸又春風,讓人想要不自覺地追逐你,跟隨你,看着你笑便像得了一個新天地。忘卻身份性別和一切,想和你在一起。”

鐵慈停住手,下意識眼眸往站在艙門口遙看這邊的那位看去。

果然那眼神頗有些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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