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這世間的事情有時候確實錯落如此,而負負得正這樣的說法也不是逗人玩兒的。
總之這一切,提起來都讓我傷感萬分。
這個好消息,是在六月中旬傳來的。
在我們來湛江那麼久,一直沒怎麼聯繫的楊橋,她算是康復出院了,她主動聯繫林至誠講和,說是會把她手上最後一份關於我的把柄還給我們,而林至誠需要爲此付出15%的宏德股份。
我懷孕的事情已經讓林至誠笑得合不攏嘴了,而楊橋接受和解,也算是了結他的心病,他高興得發狂,讓我趕緊得訂票回去深圳。
原本我喜歡透了湛江這樣慢節奏的生活,我想讓他一個人回去好了,但是他覺得不把我帶在身邊不放心,所以就一路同行了。
我們坐的是晚上十一點的車,回到福田這邊已經是早上六點,天才矇矇亮,他顧着我,將所有的行李扛在自己的身上,還執拗要用一隻手牽着我,我覺得他太幼稚了,就一段路而已,好像就怕我飛了似的。
如果我知道這是我們最後的一絲溫柔,或者我在這時,就不該如此裝作嫌棄他的樣子。
可是啊,我不知道,正如我不知道好好的生活爲什麼再一次向我伸出魔爪一樣。
回到家裡,林至誠細心溫柔地幫我鋪好牀讓我睡一陣,說他先去解決問題,中午回來給我做飯,下午就帶我過去大梅沙那邊,當場給奶奶一個驚喜。
我醒來的時候林至誠已經出去了,他買了牛奶給我,放在茶几上,還壓了一個條子嗎,說是:“等我。”
我甜蜜笑笑,把便籤條放下,撫着肚子把拿起牛奶喝完,打開電視隨意點了一個頻道看了起來。
我沒敢再看自己喜歡的恐怖片,怕胎教不好,就在沒有林至誠監督的情況下,也選了個少兒頻道。
我對於這個孩子的到來是真的很驚喜,我在看喜洋洋灰太狼的時候還一直撫着肚子說:“給我們娃娃也看看喜洋洋,以後出來聰聰明明,比你爸還聰明。”
以前這樣的話,我是斷然說不出來的,可能是母性使然,這讓我盡情地釋放自己的矯情。
正在這時,外面響起了門鈴聲。
我走過去,在貓眼裡面看到林正站在門口那裡。
哪怕我再不喜歡他,他也是林至誠他爸,所以我遲疑了一下,給他打開了門。
他掃了我一眼,又嗅着鼻子聞了聞,一副嫌棄的樣子說:“你們的房子幾個月不住人,一陣的黴氣,下去說,我有事找你。”
我原本是定在那裡的,但是他一下子很兇地說:“我有事找你!你再牛,也是我兒媳婦!”
我一聽這話,覺得也是,後面要過日子,總不能見到林至誠他爸都跟仇人一樣吧。
於是我轉身回來揣上手機,跟着他直接搭了電梯下到一樓。
這個點,做晨運的人早收工了,去買菜的還沒出來,整個小區花園算是比較寂寥。
而林正沉着臉一直往前走,我也就一路跟着咯,反正空氣不錯,我就當帶肚子裡面的娃出來散散步。
大概是我的神淡氣定惹惱了林正,他在水池旁邊收住了腳,一副質問的語氣說:“你知道至誠要把宏德15%的股份給楊橋的事嗎?”
我們就是爲這事纔回來的深圳,我當然知道了。
於是,我點了點頭。
林正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火氣,他脖子上面的青筋微微暴起,他的語氣忽然變得兇起來,他說:“你知道還不阻止他!爲了那些爛攤子,我之前已經花了不少了!現在你們還要拿錢去貼!至誠怎麼就娶了你這麼個敗錢娘們!”
我心想他幹嘛不去找林至誠啊,要來找我發難啊,但是既然他來了,我不接話也不算是事,所以我想了想說:“林先生,這事你還是打給林至誠問問吧,這是他的決定。”
估計在林正看來,錢真的比啥都重要,他一聽我這話,眼睛瞪得比剛纔還大,像是要吃人似的,他狠狠地剜了我一眼,厭惡地說:“我打給至誠問什麼!所有的問題都出在你身上!至誠自從跟你一起後,沒有哪天是順利的!錢沒掙幾個,倒是跟流水一樣流出去,擋都擋不住!”
他越說越激動,手有點舞動起來,我因爲在湛江檢查醫生說胎兒頭三個月小氣,讓我注意着點,我生怕被林正不小心推到,就急急後退了一步。
但是我沒有想到的是,我也就剛剛站穩腳跟而已,林正就伸手上來狠狠地推了我一把,一邊推一邊狠狠地說:“我的兒子都被你這樣的女人給教唆壞了!是非不分,真讓人生氣!而你,就憑你,上次還敢動手打我!”
也就是在這麼一瞬間,我在措不及防中應聲朝着旁邊的水池摔下去。
我下意識地雙手護住自己的腹部意圖穩住,可是卻因爲一條腿掛在水池的護欄上,另外一條腿劈叉在一大塊鵝卵石上面,痛像大火燎原一般涌滿全身,我已經顧不上罵林正,我用僅剩的一絲力氣護住肚子,妄圖小心翼翼地把腿收縮回來,可是清澈見底的水在一瞬間變成了淺淺淡淡的血水。
而推人的林正,他完全傻愣在那裡,我的絕望以及憤恨支配着我用最後的力氣吼他:“送我去醫院!”
我肯定不是痛暈過去的,我肯定是絕望地暈過去的。
等我醒過來,我的手背上面還扎着針,那些藥水通過長長的管子被輸送到我的身體裡面,我看到了觸目驚心的慘白,然後再是看到林至誠以及林老太太一臉嚴峻表情地坐在我的牀邊上。
我張了張嘴,我覺得我的嗓子在冒煙,我渴得厲害,我想要把針頭拔了去喝水,所以我說:“林至誠,我不打點滴,藥水對孩子不好,我想拔了去喝水。”
我說完,還沒得到林至誠的點頭同意,我就木然地想去撥那些針頭,但是林至誠一把將我的手按住,他將我狠狠地擁入懷裡,他的聲音肯定是裝出來的,才那麼溫柔平靜,他說:“周沫,我們還沒過夠二人世界呢,現在要孩子還是太早了。我們還很年輕啊,被孩子牽絆住我怎麼帶你去浪跡天涯啊。你之前不是說很多想去的地方都沒去嗎?過一段時間,我們就出發好嗎?”
可是這樣的寬慰已經於事無補。
我太絕望了。
我只不過是想正常地當一個母親,我只不過是想能有自己的孩子,我能有可以抱在手上逗他笑逗他樂見證他成長聽他喊我媽媽看他歡笑看他痛哭活蹦亂跳的孩子啊!可是爲什麼爲什麼!
這一場希望原本就是建立在失望上的,它太來之不易,但是當它來臨時,卻又有人將它在我面前撕碎毀滅,讓我原本以爲可以充盈起來的生活再一次乾癟成一片虛無。
這是多麼讓我心力絞碎的殘酷!
我從來沒有那麼的絕望!
我到底選擇了一條怎麼樣的路啊!
我在路上不斷地打怪,卻也只是在自以爲是的升級,其實我一直可悲地在原地踏步,直到被生活不經意地再一次打倒。
我再也沒有滿血復活的勇氣了。
我就這樣厭惡地摘開了林至誠的手,我甚至有點厭惡自己,我飛快地將針頭撥掉狠狠地摔下,任由扎針的位置血冒出來也不管不顧,我就這樣飛快地爬下牀去,卻在走不到幾步路的時候,像個瘋子一樣蹲下去,以防禦的姿勢抱着自己的雙肩,嚎啕大哭。
我的眼淚差點就造出一條黃河了,我覺得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悲哀的人。
我的肚子裡面,來過兩個孩子啊!
第一個也是在差不多三個月的樣子,被人扼殺在昏暗的小巷子裡面,除了在內心深處給他蓋一座小小的墳地,我這個可悲的母親卻什麼也做不了護不住。
而現在,我以爲我終於脫胎換骨,我終於變成了那種無堅可摧的人,卻終究還是保護不了自己的第二個孩子。
他們如同一場飄絮,在我的生命裡面飄過來一陣,在我還沒有領略到更多爲人母的喜悅時,就這樣悄然離去。
我知道我不能遷怒林至誠,但是我卻在崩潰的邊緣,將所有的遷怒都擺在他的身上。
所有,當他的手覆在我的後背,我哪怕是痛哭着,也想狠狠地甩開,我流着眼淚瞪着他說:“你別再碰我了!我求求你離我遠一點,當我求你了!你的前任跟你後媽把我的第一個孩子弄沒了,你爸再把我的第二個孩子也弄沒了!他們都是我的命啊!我上輩子欠你什麼了!我欠你什麼了!我到底欠了什麼了,才這輩子要這樣還給你!還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而我有多自私,就有多殘忍。
我在衝着林至誠大嚷大叫的時候,忘了孩子不僅僅是我的。
林至誠放在我後背上面的手僵了一下,但是他卻很快以更重的力道狠狠地抱緊我,他的眼淚也下來了,他說:“周沫,冷靜一點,冷靜,我們冷靜一些,我們還年輕,我們後面還會有孩子的,我們不急。”
可是這樣的安慰,對於被從希望的頂點狠狠摔下來的我,已經捉襟見肘。
我心灰意冷,我絕望得生無可戀,我所有還要跟他繼續走下去的勇氣灰飛煙滅,我把他的手頂開,我就這樣淚汪汪地看着他說:“林至誠,我們沒有後來了,我們之間,再也不可能有後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