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腔劇烈震盪,此刻,傅雲墨看着滿目仇恨怨懟的顧詩若,喉嚨像是被鐵鏈鎖住,一句話都無法說出口。
是報應,的確是報應...
他在心底無聲苦笑,隨即,輕嘲出聲,“好,我跟你離婚”說出這番話,傅雲墨快速挪開了視線,話雖決絕卻紅了眼。
顧詩若以爲這就是自己想要的結果,只是在他親口許諾以後,眼睛驀然一疼,心臟也澀澀的,似乎有點酸有點疼。
她回到了原位,視線落在車窗外,輕吟道,“但願你遵守承諾,記住現在說過的話”
快速倒退的風景在漆黑瞳仁縮影成一幕幕無聲影片,自此快速掠過。
驀地,外界景象似是被蒙上了一層霧氣,更顯朦朧虛幻。
長睫微微顫了顫,一抹溫熱自臉頰蜿蜒而下。
這就是她想要的結果,可是爲什麼她高興不起來....
顧詩若以爲枯竭的心臟是不會再疼的,但是當傅雲墨真的說出,“我跟你離婚”這種話時,她空洞的心臟還會隱隱作疼,血肉一塊一塊剝離掉落。
如同傀儡不近不遠的跟在傅雲墨身後,雙眸無神。
這還是第一次,他們兩個人這麼平靜的一起在手術室門外等候。
這種感覺很奇特,裡面躺着的人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也是讓她墜入深淵的罪魁禍首。
然而她卻不得不救顧晴菁,只有救了顧晴菁,她才能夠恢復自由。
至少...她可以不用再見到跟顧晴菁有關的人,不說重新開始,因爲她現在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不過是拖着殘囊之軀在他們看不見的角落裡苟延殘喘罷了。
低垂着頭,墨色青絲遮住了淡漠的面容。
靜默無言,外界的嘈雜似乎已經被隔絕開,形成了華美卻寂寥的幕布。
倏忽,手術燈滅了。
率先出來的人身着手術服,緩緩沉步而來,邊走邊摘掉了臉上的口罩,黑眸凝了坐在長椅上的人一眼,眸色微暗。
隨後低冽出聲,“暫時控制住了,怎麼樣,你們考慮好了嗎?考慮好了的話,這兩天就安排手術,拖不得了。”
傅雲墨始終斂着沉眸,聽到姜曷臣的話,他喉結滾了滾,低啞而語,“嗯,你着手安排吧”
聞言,姜曷臣將視線從傅雲墨身上流轉到顧詩若身上,見她始終一動不動的坐着彷彿魂魄已經離體。
他眉峰微蹙了蹙,脣瓣囁嚅,似是想出聲叫她,可是話到嘴邊又轉了口,“嗯,那就明天觀察一天,手術時間就定在後天早上十點。”
姜曷臣的話一說完沒有人應答,他看着興致缺缺的顧詩若忍不住出聲,“你這兩天好好休息,放心,骨髓移植不是很嚴重的手術,對捐贈者的傷害不會太大。”
顧詩若終於有了反應,她只是麻木的淡淡啓脣,喉嚨鼓動,“哦”
她反應冷淡這是在姜曷臣意料之中的,但是看顧詩若現在這樣要死不活的頹廢模樣,他心底也不知爲何,徒然而生一股怒氣。
他甚至想衝上前去將她拉起來,讓她好好振作起來,不要這麼死氣沉沉的像是失去了整個世界。
可是姜曷臣沒有,因爲他很清楚,他並沒有資格說三道四。
深深看了她一眼後,帶着一股壓抑的火氣出聲道,“病人馬上就會轉送到病房,安排一個人陪夜,至於顧小姐你這兩天就安心休息,保持心境舒暢,不需要有太大的壓力負擔。”
最後,顧詩若被安置在病房休息,而傅雲墨則是在顧晴菁房裡陪夜。
她一個人待着,也不開燈,坐在暗夜裡發呆。
“啪嗒”一聲,房內忽而燈光大亮,顧詩若她下意識的擡手擋了擋刺目的光線。
驀然,一道清冽的嗓音傳進耳裡,“房間裡這麼暗,既然沒有睡爲什麼也不開燈?”
原本遮擋着光線的手緩緩落下,她挑眸看了一眼進來的人,隨即又恢復到剛剛發愕的狀態。
姜曷臣眉心一擰,火氣突然間蹭的躥上心頭,“就算是再怎麼難過,也不能夠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你...”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顧詩若打斷,她啓脣低語,“姜醫生,我不是你的病人”其言下之意就是,他該管的人還躺在那邊病房裡。
姜曷臣一怔,似乎是聽出了顧詩若的弦外之音,眸色沉浮,連帶着嗓音也沉着了下來,“好,我不管你”
雖然這麼說着,可是姜曷臣也沒走,而是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病牀旁邊,雙眸靜靜看着她。
不多晌,顧詩若被他這麼盯着有點不舒服了,她才肯將視線轉到姜曷臣身上去,言語裡多少帶了些不滿,“姜醫生你不需要值班守夜嗎?”
姜曷臣無所謂的微撇嘴角,眉梢微挑,“我做完那臺手術就已經下班了”
“哦,那你快回去吧”顧詩若的反應仍舊很平淡,嗓音也有些許縹緲,蒙上了一層迷幻。
“呵呵...”低笑聲自喉嚨深處溢出,像是傾瀉而出的悅耳琴音,他含笑道,“我下了班的時間該怎麼樣打發,該做些什麼,似乎也不歸顧小姐管。”
的確,姜曷臣愛做什麼就做什麼,也輪不到她來多事,故此,顧詩若識趣的閉了嘴,噤了聲。
灼灼溼熱自鼻間流轉而出,彼此呼出的氣息淺淺。
姜曷臣看着她愈發單瘦的身板,眼眸微暗,他啓脣道,“你還愛着他嗎?”
愛?什麼叫愛?
愛是彼此坦誠,相互扶持;一開始就充斥着利用欺騙的感情也算愛情嗎?
由陰謀算計奠定的婚姻,哪裡有半分真心可言?
所以忽然間提到這種問題,顧詩若覺得很嘲諷。
如此想着,顧詩若不禁輕笑出聲,“姜醫生,這種問題不像是一個醫生應該問出來的。”
她眉眼清潤,卻被愁思籠罩,說出的話也總是夾槍帶棒,含着濃濃譏諷。
姜曷臣的反應卻很平靜,他凝眸認真的看着顧詩若,“我的意思是如果不愛就趁早脫身,如果還愛那就選擇遺忘,重新開始吧!你的人生還很長。”
很長?重新開始...
這幾個字眼狠狠砸在她心上,她忽然間笑出了聲,自嘲道,“姜醫生,你可能不太瞭解我,我這個人已經離過一次婚了,我也曾經這麼天真的以爲自己日子還很長,所以想要重新開始。”
可是她想錯了,她不可能重新來過。
顧詩若眼眸黯然,低低喃語,“我也以爲我可以重新活一次的...”
她努力的想要拋卻過去的陰霾,童年的陰影在記憶中揮之不去,顧詩若總以爲她已經長大了,能夠擺脫掉。
可是她沒有想過,即使隔了十幾年,她仍舊逃不出顧晴菁的陰影...
小時候,她性格內向不愛說話嘴也不甜,不如顧晴菁那麼會討好人,所以只能夠站在角落裡,旁人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活潑陽光的顧晴菁。
好不容易那些人都相繼離開了她的生命,卻沒有想過顧晴菁會以這種方式重新進入到她的生活中。
顧晴菁的出現輕而易舉的便破壞掉假象維持的平靜安寧,而她又淪落爲被犧牲掉的棋子...
疲倦的閉了閉雙眸,她毫不客氣的下了逐客令,“姜醫生,我想休息了”
姜曷臣自然懂得她話中驅逐之意,深看了她一眼,起了身,說道,“那你好好休息,後天的手術我親自操刀,你不用擔心。”
顧詩若沒有說話,姜曷臣也不在意她冷淡的態度,只是略沉了沉眼色,隨後從病房內離開。
而姜曷臣走後,顧詩若便掀開了被子起牀。
赤着腳踩在冷冰冰的瓷磚地板上,她緩緩走了出去,按着記憶中的路途折返,找到了安置顧晴菁的病房。
手遲疑着,舉在半空卻遲遲沒有落下握住門把。
只是透過病房門微微開合的一條小縫,能夠勉強看到房內一隅。
做完手術急救的似乎是已經醒過來了,顧詩若能夠聽見她氣若游絲的話,她說,“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啊?”
顧晴菁是在問傅雲墨,可是沒多晌,她便喃喃低語着自我嘲諷,“死了也好,免得你看着礙眼,免得姐姐她不開心...”
“別胡說,後天就動手術了,你姐姐她同意捐贈骨髓給你,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顧詩若聽着傅雲墨如是安慰,不免嘲諷的彎起了嘴角,勾勒出一抹淺薄且虛無的笑意。
手緩緩垂於身側,聽着裡面柔聲細語的誘哄,顧詩若莫名覺得悲涼。
背靠在沁涼牆壁上,隔着一堵牆,聽着裡面細細的對話聲。
翹睫微垂,在眼瞼處投下淺灰色陰影,眼底也暗色沉沉。
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裡面的對話聲漸漸小了。
顧詩若一直站着沒動也沒有離開,因此傅雲墨一出來就看到了站在門旁邊,靠在牆上等着的顧詩若。
他一怔,眼眸微閃,喃喃道,“你怎麼過來了?”
“我來找你”顧詩若神色寡淡,見到他出來了,她才站直了身子,擡眸凝着傅雲墨,眼底無波無瀾。
在看到她沒有穿鞋子就跑過來的時候,傅雲墨顰眉,斥責道,“這麼冷的天,你怎麼鞋子都不穿站在這裡挨凍?”
他作勢就要來牽顧詩若,卻被她躲開,她往後退了一步後,沉沉出聲,“我有事想跟你說清楚,你跟我來。”
傅雲墨微愣怔了會,眼見佳人遠走,他才忙擡步跟上。
顧詩若停在僻靜的長廊裡,臉被掩藏在暗處令人摸不清她臉上神情,只能夠聽見她淡薄的話語,“我想明天就安排律師起草離婚協議書,等我們簽完字以後我再動手術。”
末了,她怕傅雲墨不信,又添上了幾句話,“你放心,我會淨身出戶,你的一切我都不會要,只要你簽了字我也不會耍賴不肯做骨髓移植,只是....”
她似是有些爲難,秀眉微微擰起,輕聲道,“你能不能看在我母親爲了顧氏操勞了大半輩子的份上不要斷了她療養的費用,以後我會盡力將錢還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