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夢1

浮夢1

(刺青店 浮夢1)

這是放暑假前的最後一天。

這個城市的夏天最難熬過,空氣受熱膨脹,從四面八方擠壓着人的身體,不留一點空隙,悶得人喘不過氣來。

空氣是乾燥的,人卻總是溼黏黏的,滿浸着汗水。

羅浮夢看向窗戶正對着的操場,那塑膠跑道像面鏡子,肆意地反射着陽光,製造出一個白晃晃的世界——一切都過於鮮明,刺眼。旁邊的樹披掛着層層疊疊的葉,顏色太濃,像摻雜了黑。那裡面,蟬永無止息地叫着,聲音淒厲。

一切像場夢,浮生如夢。

正在出神,卻聽見辦公室的門被人輕輕推開,羅浮夢下意識想到是未婚夫來接自己了,便轉頭笑道:“你來了。”

可笑容展露了一半卻僵住,她看見,門口站着一位高瘦的俊美少年,臉龐完美,卻帶着股陰戾,頭髮染成深棕色,碎髮垂下,隱隱遮住那雙桀驁的眼睛。

“老師在等人?”他冷冷問道。

“盛靡音?”羅浮夢怔住,今天是學生來拿成績單的日子,大概上午10點,大家就走得差不多了,怎麼他還在這裡?

“老師在等人?”盛靡音重複問道。

浮夢輕描淡寫地點點頭:“你有什麼事嗎?”

“家母想請老師去家中吃頓便飯,感謝你上次救了我。”

“太客氣了,那是我應該做的。而且今天我還有事,請幫我向盛太太說一聲,我心領了。”羅浮夢推辭。

“是要和未婚夫談論婚禮的事?”盛靡音擡起眼看着她,眼睛很深:“老師下個月就要結婚了是嗎?”

羅浮夢臉上閃過一絲疑惑,結婚的事她並沒有向學校裡的人提過,爲何他就知道了?

正在這時,電話鈴響,羅浮夢接起,原來正是未婚夫趙一傑打來的,說臨時有大客戶指名要他接待,無法,只得取消和她的約會。

羅浮夢也並非蠻纏的女子,體貼表示理解。

放下電話,盛靡音道:“既然老師已經沒事,那可以去見見家母嗎?”

羅浮夢實在不好再推辭,猶疑一下,只得答應。

走出校門,看見一輛黑色賓利在前等候。司機替他們打開車門,待兩人坐定,汽車發動。

羅浮夢靜靜環顧車裡,輕蹙眉頭——沒想到一個學生有這麼大的排場。

不過這個盛靡音一直是個迷,自從高二期轉來後,常常一連幾天不上課,但學校領導卻集體性失明,根本不予追究。

因爲他特別不合羣,總是獨來獨往,加上態度不善,因此引起一些人的不滿。前兩個月晚自習後他被一羣不良少年圍攻,羅浮夢恰好經過,便及時報了警,幫了他。

之後……

之後盛靡音也不曾向她道謝,但卻經常靜靜地在角落中看着她,眼中的神情……她看不明白。

兩人坐在後車位上,很久都沒有說話。冷氣似乎開得太強,讓人感到有些寒冷,但並不確定,因爲和盛靡音靠近時,她也會產生這種感覺——微微的突如其來的寒冷。

“老師,你和你未婚夫是怎麼認識的?”盛靡音突然發問,但眼睛卻是看着前方。

羅浮夢不明白盛靡音爲何總對自己和未婚夫感興趣,便敷衍般地回答:“父母介紹認識的。”

她說的也是事實,雙方父母是好友,有意撮合兩人,常常讓他們見面,接觸久了,他們自己也覺得各方面都挺合適的,就在一起了。之後沒多久,浮夢父母在車禍中喪生,一傑提出先訂婚,好照顧她,浮夢也便答應。

很平淡的感情,但卻符合她溫淡的性子,浮夢很滿足。

“老師,你愛他嗎?”盛靡音轉過頭來,目光銳利。

浮夢下意識覺得這個話題不應再談下去,便轉而問道:“好像盛太太沒來開過家長會,她平時很忙嗎?”

“也許吧。”盛靡音冷淡回答:“我也不知道。”

談話就此結束。

氣氛有些不自然,浮夢轉而看向窗外,只見陽光像水銀一般在地上流淌,景象是炎熱的。但她被關在一個封閉冰冷的世界中,外面的炎熱是安靜的,緩慢的,與她無關。

浮夢突然感覺有人在她耳後吹氣,溼熱搔癢,讓人渾身一顫。

猛地回頭……盛靡音卻離她很遠。

一個小時後,終於駛到目的地。

那是幢郊外別墅,周圍佈滿精緻的黑色鐵柵欄,庭院中種滿了樹,顯得陰涼——或者陰冷。

浮夢被迎進客廳,在沙發上坐下。環顧四周,整間別墅裝修得復古而華麗,水晶吊燈,精緻油畫,歐式傢俱,厚實地毯,奢華而不流俗。

只是,諾大的屋子,卻毫無人氣。

坐了一會,盛太太還沒出現,浮夢問道:“你母親是不是臨時有事出去了?”

“她等會就下來,老師你稍等。”盛靡音不急不忙地坐在她對面,輕輕看着她。

浮夢被他的眼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便端起傭人送上來的紅茶,喝了一口,又放下。左手在空氣中劃過一道亮光。

盛靡音問道:“那是訂婚戒指吧,很漂亮,是未婚夫幫忙選的?”

浮夢看着無名指上的那枚鑽戒,習慣性地用手撫摸了下,點頭承認。

盛靡音眼睛微微一眯:“聽說,如果訂婚戒指遺失了,兩人便不能結婚。”

浮夢看着他的神情,心中漸漸起了疑惑:“怎麼一直沒看見盛太太?真的是她邀我來的嗎?”

盛靡音搖搖頭,鎮定地說:“不是她,她早就死了。”

浮夢突然感到一陣不祥,她拿起皮包,準備離開,誰知一起身,頓時天旋地轉,腳下一軟,便癱倒在沙發上。

接着,她墜入了黑暗。

黑暗。

天空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只有黯淡的幾縷雲絲,掛在上面,正幽幽飄蕩。

周圍靜悄悄的,唯有路燈橘紅色的光慢慢灑下,更顯得鬼影幢幢。

浮夢走在通往校園後門的小徑上,心中忐忑,早知晚上這條路這麼嚇人,自己怎麼也不會因想節省時間而走這裡了,可是後悔也沒用,只能硬着頭皮撐下去。

突然,她聽見前面似乎有人聲,走近幾步,發現學校裡那羣出名的不良學生正將一人圍在中間。

仔細一看,被圍住的似乎是轉校生盛靡音。

只見爲首那個染黃色頭髮的人用手指着盛靡音:“小子,你整天拽給誰看?敢勾引我馬子,不想活了?”

盛靡音瞥他一眼,淡淡說道:“是你女人自己來纏住我的,那種貨色,只有你才稀罕。”

聞言,黃頭髮怒不可竭:“把他給我抓起來!”

一聲令下,所有人都上前,雙方混戰起來。

浮夢暗叫不好,連忙躲在一旁,打電話給學校保衛處,讓他們快趕來。

掛上電話,浮夢這才發現,儘管盛靡音身手不錯,但抵不過這許多人,終於被抓住。

黃頭髮拿起一根木棍,陰陰一笑:“我今天就打斷你的狗腿,看你還怎麼拽!”

盛靡音卻沒有慌亂畏懼之色,他冷冷地看着黃頭髮:“勸你不要幹這種傻事,因爲,你今天做的一切,日後我會雙倍奉還。”

“呸!還嘴硬!”黃頭髮向地上啐了一口:“我就要看看你怎麼奉還!”說着便舉起木棍向盛靡音右腿打去。

浮夢明白不能再坐視不理,便跑出來,大叫一聲:“住手!”

所有人被唬了一跳,但待看清楚是個柔弱的女人,才鬆口氣。

“咦,她不是這小子班上那個美女英語老師嗎?”有人認了出來。

“怎麼,想保護學生,老師還真盡職啊!”黃頭髮將浮夢上下打量一番,眼睛一轉:“這樣吧,如果你陪我們玩玩,我就放了他。”

“你們別亂來,保衛科的人馬上就來了!”浮夢額頭滲出冷汗,邊說邊往後退。

“你當我們是小孩呀,這麼好騙!”一個人說着便上前抓住她。

浮夢被嚇得全身發涼,幸好這時保衛科的人趕來,那些混混連忙一鬨而散。

浮夢撫着胸口,靠在牆邊,慢慢調整着呼吸。

無意間瞥見一旁的盛靡音,卻呆住:夜風將他的碎髮微微吹動,間或露出那雙暗如天幕的眼。

他一直盯着她,眼中流曳過一道光,是那種當人們決心得到一樣東西時露出的志在必得的光。

盛靡音就這麼看着她。

一直……看着她。

浮夢緩緩睜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垂着帷幔的高大四柱牀上,黑紅色天鵝絨窗簾緊緊閉合着,房間黝黯不明,那些古典笨重的傢俱如一隻只潛伏着的獸,靜靜窺視着她。

有人窺視着她!

浮夢猛地轉頭,她看見,在角落的沙發上,盛靡音正靜靜地坐着。

他似乎剛洗完澡,穿着件黑色浴衣,頭髮還有些溼潤,碎髮貼在額角上,如黑絲,帶着點自由的彎曲,顯出濃濃的妖魅。

盛靡音坐在沙發上,雙手閒閒交握,他看着她,眼中又出現那種志在必得的神色。

“你在茶裡下了藥?”浮夢緩緩撐起身子:“你想幹什麼?”

盛靡音站起來,一步步向她靠近:“一個男人把一個女人放在自己牀上,你說他會想幹什麼?”

“你瘋了!”浮夢不可思議:“你還只是個孩子!”

盛靡音上了牀,慢慢靠近她,如同一隻狩獵中的豹,優雅而警覺地注視着她這個獵物:“等會,你就不會這麼認爲了。”

浮夢不自覺地捏緊牀單:“我已經定婚了,快放了我!”

盛靡音舉起右手,指尖捏着一枚戒指——原本套在她無名指上的訂婚戒,他一字一句地說:“戒指已經取下,你們的婚禮不能舉行了。”

“還給我!”浮夢伸手去奪,卻反被盛靡音壓倒在牀上,他低下頭,湊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你只能戴我送你的戒指……明白嗎?”

他的氣息噴在耳邊,溫熱搔癢,讓她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