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綠3

丹綠3

(在暗紅sè的燈光下,藥水中的照片逐漸顯出一個男子的側臉,那柔和俊秀的線條,方丹綠再熟悉不過。

“好了嗎?”照片的主人在她身後輕聲問道。

“現在只要等它晾乾就可以了。”方丹綠將照片取出,一張張夾在繩線上。這項工作對她而言應該是輕車熟路,但由於田西的注視,她的動作變得笨拙起來。

剛纔,田西突然來到這裡,請她幫忙拍攝張照片。

她沒有辦法拒絕,或者說,在內心深處,她不願拒絕。

於是,她照做了。

“馬上就要考試,你整天待在這裡,不怕耽誤功課嗎?”田西問。

“我……很喜歡拍照,因爲是興趣,所以就不會覺得辛苦。”她的手指因緊張而略有些僵硬。

田西環顧暗室中的照片:“你很喜歡拍攝人的表情。”

“是……每個人每一刻都在經歷不同的事,所以便有不同的心情。也許是因爲我的生活平淡無奇,於是便想從他們的表情上感受吧。”

“今後,你想當攝影師嗎?”

方丹綠重重點頭:“這是我從小的願望。”接着,她輕聲問道:“你呢?”

“我……”田西說了這個字後便停住,她不禁懊悔自己問得唐突。隔了好一會,他卻像終於下定決心:“我想成爲醫生,但是應該不會如願的。”

田西的語氣有絲嘆息。父母規定他報考商業管理,將來繼承祖業。當醫生的願望,是註定被犧牲的。

方丹綠沒有回頭,但也感覺得到他的無奈,她猶疑片刻,終於柔聲道:“可是,我總覺得,你想做的事情,總是能做到的……”她頓了頓,咬咬下脣:“你一直給我這種感覺。”

後面的田西沉默了。

她忐忑,心中一慌,手上的照片掉落在地,她連忙蹲下去拾撿,但手卻被人握住。

另外那雙手,纖長,整潔,掌心有微微的熱度。

她不自覺地擡頭,在暗紅的燈光下,他臉上有種複雜的神情,有一絲溫柔,又有一點掙扎,還有……

她沒有時間再去分析。

因爲——

他吻了下來。

柔軟,卻有些冰涼的脣,覆蓋着她。

註定的。

她沉迷了。)

田西帶着一臉疲倦回到屋子,發現其餘三人已經先他一步回來,正在樓下大廳休息。

“怎麼樣?”安妮問道:“發現什麼了嗎?”

田西搖搖頭:“我走遍了東邊的山林,根本沒有人。”

“我們也是一樣……”安妮遲疑着:“難道,霍雷霆根本就不在這個島上。”

“不會吧,那他把我們困在這有什麼意思呢?”施迎故用手帕不停擦着頭上的汗珠,身材微胖的他最害怕夏天。

田西默不作聲,陷入沉思,從踏上這個島開始,他便總覺得有什麼事將發生,而現在,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

金懷瑾嘴角掛上一朵嘲笑:“看來人真是年紀越大,膽子越小。”

“我不是膽小,”施迎故喃喃分辨:“只是這間破屋子又悶又熱,什麼東西也沒有,實在是待不下去啊。”

“不是有水和食物嗎?”金懷瑾努努嘴:“去,給我拿瓶水來。”

已經習慣了金懷瑾的支使,施迎故依言起身,順便問田西和安妮:“你們要嗎?”

“一起去拿吧。”田西看不慣金懷瑾的頤指氣使,便跟着施迎故走入廚房。

廚房裝修並未完工,地上有許多木屑,薄薄的一片片,痛苦地蜷曲着。

田西走到窗前,無意間擡頭。此時,暮sè四合,天空呈現一種暗紅sè,像把尖刀狠狠刺破皮膚,捅穿筋肉,切斷血管,再咬牙切齒地拔出----一個酣暢淋漓的手勢,鮮血噴薄而出,一層層染溼天幕,那顏sè,濃稠得發黑。

“咦,怎麼多出了一隻木箱。”

田西回頭,看見施迎故邊將腳邊的一隻箱子擡到櫥櫃上,邊納悶道:“我們出去前並沒見到呀,裡面又裝的什麼?”

毫無來由的,一陣涼意像蛇般爬上田西的背脊,在這剎那,他聞到一股隱隱的血腥味,不知來自天空,或是這間屋子。他脫口而出:“不要打開!”

但爲時已晚,施迎故已經看見了箱子中的東西。

田西永遠也忘不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施迎故看着箱子,努力地想移開眼睛,但卻因巨大的驚嚇無法完成這個動作。他全身血液像是由腳底流走,臉瞬間變得卡白。他努力地掙扎着,五官不斷抽搐,終於,四肢能夠活動。於是,便猛地一下將箱子推到地上。

方形的木箱在地上翻了兩轉,停止。

接着,從裡面出來一個紅紅黑黑的球形物體,緩緩地往前滾動着,一圈一圈,在地板上發出輕微卻清晰的聲響,咕嚕咕嚕咕嚕。

就這樣一直向前,直至碰到牆壁,不情願地靜止----向天空張開一張嘴。嘴中沾滿了黑褐sè的血跡,乾涸的,死亡的。

那是……霍雷霆的人頭!

頭顱是被生生割下,切口血肉模糊,皮連筋纏,因天氣炎熱,已經開始腐爛發黑。

而箱子底部則粘着一張照片,田西緩慢地將它撕下,“嗞”地一聲,像撕開皮肉的聲響。

照片記載着霍雷霆瀕死前的那刻:他躺在牀上,身體因痛苦而扭曲,頸脖上插着一把利斧,鮮血正汩汩流出。他驚恐且不置信地看着照相者,後來,照相者離開,他無所寄託,便永恆地盯着看照片的人,驚恐地,不置信地。

田西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照片……暗紅sè的燈光……她說她喜歡拍攝人的表情……感受他們不同的心情……黑褐sè的血跡……照片……

是她!

“是她!她回來報仇了!她要讓我們償命!她要讓我們一個個給她償命!”施迎故淒厲地叫着,渾身水分被恐懼蒸發,像片枯黃的樹葉,瑟瑟抖動。他不止歇地叫着,瘋了似地抱着頭,衝出屋子。

餘下的三人呆立在原地,動彈不得,一種白sè的死寂沉沉壓在心上,讓人透不過氣。

終於金懷瑾承受不了這種折磨,呼吸聲越來越重,急,濁。最後……

“是誰幹的!是誰幹的!”他尖寒的聲音在空屋子中迴盪。

沒人能回答他。

(洗手間的鏡子中出現兩個穿校服的女生,仗着四下無人,正肆無忌憚地交談。

“你聽說了嗎?3班的那個方丹綠正在和田西交往。”

“怎麼會不知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那麼不起眼的一個人!”

“就是嘛,整天低着頭,yīn沉沉的,田西怎麼會看上她呢?!”

“不過還真奇怪,以往只要有女的一接近田西,安妮便會給她好看,怎麼這次卻不見她有動靜?”

“真是這樣?……別說了,補習班要遲到了,快走吧。”

鏡中重新安靜下來,隔了會,廁間的門被人緩緩推開,方丹綠走了出來,淡淡嘆息一聲。

剛纔那兩個女生的對話,她聽得一清二楚。

其他人的想法,也和她們一樣吧。

自從和田西交往後,她的作業會無緣無故地失蹤,書本也會被神秘劃破,在走廊上會被人故意撞倒。

每一件意外,都代表着不平與妒恨。

她都忍耐下來。

爲了他。

方丹綠對着鏡子笑笑,爲自己加油鼓氣,然後來到體育館。

如約定的那樣,田西已經在籃球架下等候,他靠着牆,眉宇間有些心事重重。

方丹綠來到他身邊,問道:“怎麼了?”

田西看了她一眼,輕輕搖頭:“沒什麼。”他說。

方丹綠不再追問,拿出藏在身後的一個盒子,打開,裡面裝有一個小巧的生rì蛋糕。

“這是……”

“今天是我生rì。”她淺笑。

“我不知道………什麼也沒有準備。”

“沒關係,你陪我,我就很開心了。”她將蛋糕放在地上,插上根蠟燭,幽幽說道:“自從我媽媽去世後,我的生rì從來都是一個人度過。”她頓了頓,突覺話語有些悲涼,便收拾起哀思,笑道:“所以,你能陪我過生rì,便是最好的禮物。”

接着,她準備點燃蠟燭,但手伸到半空,卻被田西攔住。

方丹綠擡頭,看着田西臉上從未有過的嚴肅,一時怔住:“怎麼了?”

田西沒有回答,只是看着她,神sè複雜。

她記得,那天在暗房中,田西也是這麼看着自己,帶着一絲溫柔,一點掙扎。

不知爲何,方丹綠心中涌出一股不安。

這時,身後忽地爆發出一陣鬨笑。

她受驚轉頭,看見四個人正從角落中走出,嘲笑地看着自己。

方丹綠認得,爲首的那個長長卷發,明豔的少女正是同班的安妮。站在她身後的,則是霍雷霆,金懷瑾和施迎故。

四人家境富裕,自小嬌生慣養,整rì遊手好閒,經常聚在一起,在其他學生和教師身上搞些過分的惡作劇。但因爲父輩都是學校的股東,也無人敢吭聲。

只聽得金懷瑾冷笑道:“田西,你也太沒用了,追這樣一個女人居然花了這麼長時間。”

霍雷霆拍拍手:“不管這麼樣,田西在半個月內把她搞定,我贏了,晚飯你們請客。”

他們的話慢悠悠地傳到方丹綠耳裡,嗡嗡濛濛的,她一時糊塗了:“你們……在說什麼?”

“嘖嘖嘖,看來我們的女主角還沒反應過來呢。讓我來告訴你吧……”安妮走近,將雙手抱在胸前,斜覷着她:“我們在打賭,看田西追上你需要花多長時間。”

方丹綠緩慢地轉頭,看見田西正看着地面,緊捂着嘴,頭髮遮住眼睛,那種姿勢,完完全全地證實了安妮的話。

她的臉瞬間變得蒼白,如被冰水淋頭般,直涼到心底。

安妮並不打算放過她,繼續諷刺道:“你也太笨了吧,居然相信王子會從天而降?笑死人了,也不拿鏡子照照,田西會看上你?”

方丹綠嘴脣抖動着,喃喃問道:“爲什麼選上我?”

“誰叫你整天yīn沉沉的,看着就讓人心情不快。”說到這,安妮轉而一笑:“不過別傷心,你也沒什麼損失吧,雖然是賭局中的一顆棋子,也畢竟當了回灰姑娘呀。而且,這幾天你不是挺開心的嗎?上課時都在傻笑……”

“夠了!你給我閉嘴!”田西忽然低吼了一聲,拉着方丹綠走出體育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