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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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直隸,京師,紫禁城。
七月份的京師,氣候已經相當的涼**。這是一年中最好的季節,沒有炎熱,沒有寒冷,沒有風沙,天空蔚藍,晴空萬里無雲。放眼看過去,無論是看到哪裡,都能明顯的感覺到,秋天來了。
以前的秋天,是春華秋實的秋天,空氣中彷彿都帶着豐收的味道,帶着濃濃的水果香。但是,崇禎九年的秋天,不知道怎麼的,紫禁城裡面,卻是格外的蕭索,有些樹葉甚至隱約有點發黃了。崇禎的心情,就好像是這些提前發黃的葉子一樣,有點枯萎的跡象。
來自陝西的情況很不好,在韃子南略的這段時間,陝西流寇蟄伏了一段時間以後,又聲勢浩大的起來了。李自成的部隊,甚至一直**近了西安古城,嚇得就藩西安的秦王,急忙派人向京師求救。高迎祥的部隊,攻克了鳳翔。張獻忠的部隊,攻克平涼。曹的部隊,攻克了慶陽。基本上,陝西的西北部,都落入了流寇的手中。
有傳言,說陝西流寇的數量,已經達到了百萬之衆,其中,光是騎兵,就有三四萬人。在朝廷軍隊離開陝西的這段時間,陝西流寇集中主力,到寧夏鎮去走了一圈。雖然沒有攻取寧夏鎮的重要據點,卻是從寧夏鎮獲得了大量的戰馬和兵員,力量得到很大的發展。
至於遼東的情況,就更加的糟糕了。本來,崇禎是準備將十五萬的遼東軍,還有其他的軍戶,都全部撤回來的,就給張準留下一片的白地。結果,張準去了遼東以後,遼東軍的局勢大變。不但祖大壽叛變了韃子,相當數量的遼東軍,也不願意撤回來內地。
根據高起潛和吳阿衡的報告,願意撤回來內地的遼東軍,只有五萬人左右。十五萬人的軍隊,最後只收回來五萬人,崇禎真是想哭都沒有眼淚。以前的錢糧,都全部白花了,都給張準訓練兵員了。當初是誰建議放棄遼東的?崇禎真恨不得將他剪皮拆骨!弄到最後,又是白白的便宜了張準啊!
七月十五這天,是傳統的中元節(即鬼節),又是悼念先人的日子。早上,崇禎先到奉先偏殿拜祭了自己的母親。崇禎的母親,只是一個普通的宮女,因爲太子朱常洛的一次寵幸,僥倖有了崇禎。在崇禎五歲的時候,他的母親就被心情煩躁的朱常洛賜自盡了。
這件事情,對崇禎的心理影響很大。他非常痛恨自己的父親,覺得他對不起自己的母親。他從此對誰都不敢信任,對誰都保持充分的懷疑。在對父親朱常洛的問題上,崇禎也是得過且過的,一點積極主動的心思都沒有。除非是禮部有什麼提議,否則,他根本不願意提起自己的父親。
更要命的是,因爲他的母親,只是一個宮女,沒有任何的名分,這給她的追封帶來很大的南孚。現在,他當上皇帝了,想要給自己的母親一個崇高的榮譽,都難以做到。因爲母親原來的地位太低,他只能是一步一步來。直到目前爲止,他母親的靈位,還只能擺放在奉先殿的偏殿,而不能擺放到正殿裡。
偏殿和正殿的待遇,顯然是不同的。將母親從偏殿搬到正殿,最好是坐正太后的位置,那就更好了。可惜,這裡面的作難度,相當的大,禮部的人是不會輕易答應的。沒有禮部的支持,崇禎的心願,是肯定無法達成的。再說,那些瘋狂的言官,也會連篇累牘的上書彈劾自己。因此,崇禎暫時還無法作這一點。
對母親深深的表示過愧疚之情以後,崇禎慢慢的回到乾清宮,眼睛仍然紅潤。好大一會兒,踩踏覺得心情略微安靜,於是坐在御案前省閱文書。他先看了洪承疇請求陛辭的奏疏,又看了孫傳庭請求召對的奏疏,他隨即傳諭明天上午在平臺同時召見他們。剛纔在奉先偏殿中他顯得十分軟弱,眼角邊佈滿了淚痕,現在則滿臉都是殺氣。
洪承疇已經改任陝甘川總督,專負責對陝西流寇的軍事。崇禎和滿朝文武都認爲他是一位資歷深、威望高、可以擔負剿賊重任的統帥人才,對他寄予很大期望。洪承疇明知道困難重重,剿賊的任務,一日比一日艱難,但是他深感皇帝知遇之恩,決心到陝西整頓軍務,替皇上稍解東顧之憂。
這一次,崇禎是決心要先將陝西流寇消滅掉,然後再回過頭來,對付張準。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爭取時間。朝廷在陝西流寇身上耗費的時間越多,張準的實力,就會越強大。爲此,從遼東撤回來的部分兵員,都補充到了洪承疇的麾下。
這些兵員,主要是遼東騎兵,他們的作戰能力,相對來說,還是很強的。崇禎滿腹希望,遼東騎兵能夠將流寇的騎兵都打掉,從而挫敗所有的流寇。而且,騎兵的速度快,要是可以抓到那幾個匪首,就更好了。崇禎明確指示,一旦抓到這些首要人物,格殺勿論,絕對不重演車箱峽的悲劇。
按照崇禎的安排,洪承疇統帥陝西、四川、甘肅等地的兵馬,楊嗣昌統轄湖廣、河南兩地的兵馬,王坤、史可法兩人統轄山西等地兵馬,高起潛、吳阿衡統帥北直隸兵馬,從西面八方向流寇合圍。這個戰術,本來是陳奇瑜率先提出的,後來楊嗣昌將其演變一下,就成了十面埋伏的典範。
“現在,全國的軍隊,都已經集結在中原了。”
“接下來,就要看你們的了。”
崇禎緩緩的說道。
今日的平臺,總的來說,氣氛還是比較輕鬆的,崇禎皇帝的臉色,也不是特別的難看。等洪承疇和孫傳庭行過常朝禮,崇禎向洪承疇問了幾句話,無非是關於起程時間和一切準備如何等等,至於今後用兵方略,在不久前兩次召對時已經談過,用不着今天再問。
當然,崇禎皇帝的期待,一向都是清晰而明確的,就是要將流賊徹底的剿滅。爲此,他又向洪承疇勉勵幾句,期望他早奏捷音,早日將高迎祥、李自成、張獻忠等人的人頭送上來。等洪承疇起來後,崇禎收斂了臉上的溫和神色,冷冷地小聲叫道:“孫傳庭!”
“微臣在!”
孫傳庭跪在地上不敢仰視,恭候皇上問話。
有片刻工夫,崇禎望着他並不問話,一直保持沉默。這種異乎尋常的沉默使孫傳庭的心中忐忑不安。他隱隱約約的感覺到,崇禎皇帝對他,可能是有些不滿了。
去年冬天,孫傳庭同洪承疇率師勤王,來到近郊。在盧象升被逮捕下獄以後,洪承疇向朝廷保薦孫傳庭爲總督,掛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銜,代象升總督諸路援軍,並請賜尚方劍。可惜,最後崇禎皇帝卻選擇了楊嗣昌,孫傳庭的願望,就落空了。
對於這一點,孫傳庭是相當不服氣的。他認爲,楊嗣昌以前根本就沒有帶過多少兵,更加沒有親自指揮過戰鬥,只因爲懂得拍皇帝的馬屁,討得皇帝的歡心,就出任五省總理,甚至是提領天下勤王兵馬。如此的重擔,楊嗣昌哪裡擔當得起?
此後的事實彷彿的確是在證明,楊嗣昌的統軍能力,的確有限。在韃子被虎賁軍打得疲憊不堪的時候,楊嗣昌手握重兵,也沒有給予韃子一點的打擊,眼睜睜的看着韃子離開中原,出塞而去。孫傳庭爲此寫了一首詩,暗自諷刺楊嗣昌的無能,結果不小心被楊嗣昌知道了,對孫傳庭就有了看法。
因爲這個緣故,孫傳庭同楊嗣昌的關係很不好,後來因爲在遼東軍的使用問題上,又不小心得罪了高起潛,被皇帝降旨切責。崇禎叫洪承疇進京陛見,並使大臣郊勞,卻不許他進京陛見。顯然,崇禎皇帝對他是不怎麼信任的。
清兵退出以後,崇禎採納了楊嗣昌的建議,任洪承疇爲陝甘川總督,把陝西勤王軍全部交洪承疇率領去防備流寇。孫傳庭非常反對將遼東軍全部投入到中原,他上疏力爭,直言不諱的指責,說這一部分遼東軍決不可來,倘若到來,陝西的“賊寇”就會重新滋蔓,結果無益於剿賊。
就是因爲這封奏疏,孫傳庭徹底的得罪了高起潛,同時得罪了遼東軍的高層。你小子是什麼意思嗎?說我們遼東軍來了以後,陝西流寇反而會更加的聲勢大漲,這不是在痛罵我們遼東軍剿賊不力,甚至是和陝西流寇沆瀣一氣嘛?
其實,奏疏上的理由,都是幌子。最根本的原因,還是洪承疇和孫傳庭他們不願意遼東軍前來分享功勞。一直以來,都是他們幾個在陝西剿賊,一旦有了外人,就不好辦了。這裡面有些東東,是他們幾個一早就說好了的,要是換一個外人來,還是一個很強勢的外人,弄不好,是要出事的。
說得冷酷一點,就是將流賊都剿滅了,他們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沒有了流賊,他們還拿什麼問朝廷要錢要糧?就好像是遼東軍那樣,要是沒有了韃子,朝廷還會在乎他們的感受嗎?還會優先撥付他們的錢糧嗎?不讓他們解甲歸田就算是不錯的了。
遼東軍不願意別人插手他們的地盤,秦軍同樣不願意讓別人插手他們的事務。因爲這個緣故,秦軍和之前盧象升的湖廣軍已經有不少的矛盾,花費了好大的力氣,雙方最後總算是協調好了。要是現在遼東軍、晉軍都來插一腿,天知道前線會亂成什麼樣子。只怕李自成他們,是可以大搖大擺的從各軍的結合部輕鬆通過的。
孫傳庭是個非常驕傲自負的人,一向對楊嗣昌代皇帝籌劃的用兵方略很瞧不起。由於他沒有能夠像洪承疇那樣受到郊勞和召見,對楊嗣昌更加不滿,決心同楊嗣昌鬥一下,所以在清兵退走之前他就上疏說:“年來疆事決裂,多由計畫差謬。待戰事告竣,懇皇上一賜陛見,面陳大計。”
經過力爭陝兵回陝的鬥爭失敗,他渴望陛見的心情更加迫切。如今果然蒙召對了,有機會給他說話了,但皇上叫他的口氣是那麼嚴厲,是不是會允許他把許多有關國家大計的話痛快奏陳呢?他俯首屏息,誠惶誠恐,一面靜候皇上問話,一面向象牙朝笏上偷眼瞧看那上邊用工整的小楷寫着他要面奏的方略要點。
向孫傳庭打量了片刻之後,崇禎怒容滿面,用威嚴的聲音說:“孫傳庭,朕前者命你巡撫陝西,協助洪承疇剿辦流賊,三年來雖然不無微勞,但巨賊李自成及劉宗敏等並未拿獲,遺患無窮。去冬潼關南原之戰,汝連疏告捷,均言闖逆全軍覆滅,屍積如山。欺飾戰績,殊屬可恨!朕今問汝:闖逆現在何處?”
皇上的震怒和責問,孫傳庭完全沒有料到,簡直像冷不防當頭頂挨一悶棍。儘管他的性格十分倔強,也不由得轟然出了一身冷汗,臉色灰白,四肢微微戰慄。很快,他就醒悟過來了。他在打擊楊嗣昌的同時,楊嗣昌又何嘗不是在打擊他?崇禎皇帝的責問,顯然就是因爲楊嗣昌的緣故。
想到這裡,孫傳庭的內心,更加的不服氣。你丫的楊嗣昌,打仗的本事沒有,打小報告的本事倒是很強啊!就以你這點小心眼,還想入閣?他鼓着勇氣回答說:“微臣前奏闖賊全軍覆滅,確係實情,不敢有絲毫欺飾,有總督臣洪承疇可證。”
“啪!”
崇禎把御案一拍,嚇得孫傳庭急忙低頭。
“狡辯!你不惟沒有將闖賊拿獲,連其重要黨羽如劉宗敏,田見秀、高一動、李過等均一併漏網。汝奏疏中所謂‘逆賊全軍覆滅,非俘即亡’,不是欺飾是什麼?”
崇禎怒氣衝衝的厲聲喝道。
既然肯定是楊嗣昌在打小報告,孫傳庭內心的不服氣情緒,更加的熾盛。他竭力保持鎮定,緩緩的回答說道:“微臣在君父之前,何敢強辯。去冬十月,臣與督臣親赴潼關,麾兵圍剿,設三伏以待賊。經一日一夜奮戰,確實將逆賊全軍擊潰,死傷遍野,遺棄甲仗如山。闖賊及其重要黨羽雖未就擒,但想來多半死於亂軍之中。後因臣星夜率師勤王,不暇找獲巨賊死屍,獻首闕下,上慰君父之憂,下釋京師臣民之疑,實爲一大恨事。”
崇禎怒聲喝道:“你知不知道逆賊渠魁均已漏網?”
孫傳庭委婉的說道:“臣率兵到了山西以後,聞有零星餘賊逃入商洛山中。爲着斬草除根,免遺後患,臣當即一面奏聞陛下,一面派副將賀人龍帶兵折回潼關,向商洛山中認真搜剿。至於說渠賊均己漏網,臣實不知。”
“哼哼,你還在做夢!”崇禎從御案上拿起來幾份奏疏和塘報,扔給孫傳庭,憤憤地說:“你看看,這就是你潼關大捷的結果!”
聽說李自成等確已“漏網”,又看見皇上扔下幾份文書,孫傳庭免不了又一陣心驚膽戰。這個楊嗣昌,真的是要將自己往死裡整啊!不用說,這些奏疏和塘報,一定是楊嗣昌鼓搗出來的。他手指戰慄地撿起文書,捧在手中,匆匆地瀏覽一下“引黃”,心中完全明白——這的確是楊嗣昌在搞鬼。
微微定了定心神,孫傳庭把一疊文飄天文學,可憂者不在崤函山中,而在商洛山中。那一股進擾潼關與焚燒靈寶城關的殘寇只是假借闖賊旗號,決非闖賊本人。倘若官軍舍商洛而不顧,厚集兵力於崤函山中,恐怕上當不淺。”
崇禎怒聲說道:“你怎麼知道在崤函山中的不是闖賊本人?”
孫傳庭委婉的說道:“闖賊倘若未死,定必潛伏起來,待機而動,決不會於殘敗之餘,養息尚且不暇,而膽敢打出逆賊大旗,故意惹動官軍追剿。”
崇禎冷冷的說道:“可是別的殘餘爲什麼要打出逆賊旗號,惹動官軍追剿?他們是要自己找死嗎?”
孫傳庭緩緩的說道:“臣近來遠離剿賊軍中,不敢妄加推斷。但臣與逆賊周旋三年,深知逆賊狡計甚多,常常以虛爲實,以實爲虛。揆情奪理,在崤函山中打着闖賊旗號者決非闖賊本人。”
崇禎真的是惱怒了,作勢又要拍桌子,恨聲的說道:“胡說!這股逆賊神出鬼沒,連挫官軍。看其用兵詭詐情形,必爲闖賊本人無疑,且有人親眼看見闖賊藍衣氈帽,騎烏駁馬立於大旗之下,更有何疑?你還要狡辯?”
感覺到崇禎真的發火了,孫傳庭不敢繼續爭辯,只好內心大罵楊嗣昌生兒子沒,表面上委屈無比的說道:“雖然如此,愚臣仍不敢信其爲真。”
崇禎冷冷的說道:“地方奏報,證據確鑿,汝說不可憑信,豈非當面欺哄君父,希圖逃避罪責?”
孫傳庭無奈的說道:“臣束髮受飄天文學,尚不認罪,一味狡辯,實在可惡。汝既知報朕知遇之恩,何不將逆賊拿獲。而遺君父西顧之憂?”
孫傳庭急忙說道:“倘非連奉詔飄天文學。”
崇禎怒聲說道:“胡說!替我拿下!”
登時有兩個錦衣力士把孫傳庭從地上拖起,褫去衣冠,推了出去。
洪承疇趕快跪下,連連叩頭說道:“陛下!孫傳庭雖然有罪,懇陛下念他數年剿賊,不無微勞。雖奏報有欺飾之處,但闖逆在潼關全股瓦解,的確屬實,並無虛誇,懇陛下……”
崇禎不等他把話說完,冷笑一下,面無表情的說道:“卿不用替他求情。卿身任總督,親臨潼關督戰,竟使元兇漏網,論法也不能辭其責。但朕念你功大過小,不予深究,反將剿賊重任再次交卿去辦。望卿今後實心任事,不要像孫傳庭一樣,辜負朕之厚望。”
洪承疇又叩頭說道:“微臣受命剿賊,未能剷除逆氛,克竟全功,致闖賊目前死灰復燃,實在罪該萬死。皇上不惟免予重譴,又使臣督師陝甘川,繼續剿賊。如此天恩高厚,使微臣常爲之感激涕零。微臣敢不粉身碎骨,以報陛下!”
“然,目前正當國家用人之際,孫傳庭素嫺韜略,亦習戰陣,於疆吏中尚屬有用之材。伏乞聖上息雷霆之怒,施雨露之恩,暫緩嚴罰,使其戴罪圖功,不惟孫傳庭將畏威懷德,力贖前愆,即三軍將士亦必聞而感奮。”
說畢,叩頭不止,幾乎叩出血來。
他是孫傳庭的老師,對於自己的學生,自然是要救的。何況,孫傳庭在打仗方面,的確是個人才。要是孫傳庭真的被下獄了,他洪承疇就要少掉一個很好的幫手了。想到這次大軍雲集,高人很多,洪承疇不得不努力爲孫傳庭辯解。
崇禎雖然很氣孫傳庭沒有將李自成等擒斬,但也知道他是個有用之材,聽了洪承疇的話,他沉默片刻,緩緩的說道:“好吧,姑準卿奏,饒了他這一次。起去吧。”
等洪承疇謝恩起去,崇禎向旁瞟一眼,吩咐說道:“叫孫傳庭回來!”
過了片刻,孫傳庭又穿好衣冠,被太監帶了進來,重新在離開御案大約一丈遠的方磚地上跪下,身子俯得很低。崇禎望着他,冷冷的說道:“孫傳庭,朕姑念你平日尚肯實心任事,饒你這次作戰不力之罪,仍着你協助洪承疇總督陝甘川軍務,以觀後效。”
孫傳庭叩頭謝恩,仍然伏地不起。他的內心,卻不免有了些怨言。當然,大部分的怨言,都不是針對崇禎的,而是針對楊嗣昌的。楊嗣昌居然對他下如此的毒手,此仇不報,誓不爲人啊!
“下去吧。”
崇禎不耐煩的說道。
孫傳庭又叩了頭,爬起來低着頭退了出去。儘管他的身體十分結實,年紀只有四十四歲,但當他步下丹墀時,卻像老人一樣,腳步不穩,幾乎跌了一跤。被崇禎皇帝如此的斥責,還差點被逮捕下獄,他的確是心有餘悸啊!天威不可測啊!
洪承疇又回答了皇帝幾句問話,叩頭退出。他是一個深通世故的老官僚,心中清楚,今日皇上之所以對孫傳庭如此嚴責,一部分是孫傳庭自己招的,一部分也是故意借他陛辭的時候,來個殺雞嚇猴,讓他看點顏色。因此他本來還想對皇上提出一點小小的懇求,也不敢說出口來。
他剛出皇極門,一個太監從裡邊追出,口傳聖旨說皇上明日正午在平臺賜宴,並諭文武百官於明日下午在朝陽門外爲他餞行。他跪地聽旨,叩頭謝恩,山呼萬歲,但是在他感激皇恩浩蕩之餘,心中反覺惴惴不安,彷彿預感到什麼不幸在等待着他。
洪承疇深知皇上恩威莫測,倘若他此去剿賊無功,只能爲皇上盡節,死在陝西,別想再回朝廷。而權衡一切,此去成功的希望實在微乎其微。經過半年的休養生息,陝西流寇的元氣,已經完全恢復,想要打垮他們,不容易啊!
最要命的是,在他們的身邊,有一個虎賁軍啊!萬一在他們耗盡心血剿賊的時候,虎賁軍突然上來插一手,他們怎麼辦呢?張準可是陝西流寇的第三十七營!萬一陝西流寇有難,張準會見死不救嗎?這簡直是不可能的。
最新的塘報,張準的勢力,已經延伸到了淮安府和揚州府,不日就要下江南了。漕運什麼的,早就被切斷了。一旦江南的糧源稅源都被虎賁軍佔領,朝廷也就垮了。崇禎在這個時候,還盯着陝西流寇不放,好像有點捨本逐末的意思啊!
但是,斟酌片刻以後,洪承疇又明白了崇禎的良苦用心。朝廷在這個時候和虎賁軍開戰,肯定是沒有勝算的。連黃臺吉都被張準打跑了,朝廷的軍隊,哪裡是張準的對手?只有在打敗了陝西流寇以後,好好的整頓軍隊,集中精銳,纔有可能和虎賁軍較量。不得不說,從方略上來說,崇禎是正確的。
孫傳庭回到公館,覺得耳朵裡嗡嗡響着,家人同他說話他也聽不清楚。他不吃午飯,不許別人打攪他,獨坐書房發悶,看看昨夜在朝笏上寫的那些小字,嘆了口氣。他本來是有很多話要跟崇禎說了,可是被崇禎訓斥了一頓以後,什麼都說不成了。
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以後,孫傳庭掏出鎖匙,打開銅鎖,然後慢慢的拉開抽屜,從裡面拿出一封書信,再次慢慢的斟酌起來。他對着這份書信思慮了好久很久,最後,又慢慢的將書信重新鎖回去抽屜裡,又將鑰匙貼身收好。
在看信的時候,孫傳庭的臉色,有點痛苦,又有點凝重。他的目光,在落款人的名字上,凝視了好久。這封書信的落款人,名叫楊廷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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