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辦公室的日子,味道怪怪的。
這是張準在大都督府呆了幾天以後的最直接感受。
張準的辦公室,嗯,姑且稱之爲辦公室吧,在六角大樓的正中。無論從哪個部門出發,距離都是一樣的。這樣做的目的,是爲了表示他對六個部門的一視同仁,不會看輕任何一個部門。
事實上,六個部門裡面,最熱門的只有兩個。一個是軍務部,管軍事的。一個是政務部的,管內政的。事務最多的也是這兩個,張準案頭上的文書,至少有八成以上,是屬於這兩個部門的。
現在,張準就坐在空蕩蕩的辦公室裡面,看着外面時不時走過的人。他自己發明的玻璃,當然有權力廣泛的使用。最起碼,在他的辦公室周圍,是有很多的透明玻璃的。他從裡面可以看到外面。當然,別人要是有心的話,從外面也是可以看到裡面的。
要處理的文書,他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他知道的,可以當場決斷的,都全部決斷了,絕不拖泥帶水。不能決斷的,交給高弘圖他們去再議。等研討得差不多了,再提交自己拍板。剩下的時間,他就用來浪費。有時間可以浪費,其實也是一種幸福
因爲張準平時很少回來,他的辦公室,基本上都是空的。要是放在現代,辦公室起碼要配個秘書、主任什麼的,即使老闆不在,也要負責打理老闆的辦公室。只可惜,虎賁軍每個位置,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的,既然張準不在這裡,當然不可能安排一個人獨守空房。於是,都督大人的辦公室,就只有搞衛生的阿姨纔會進來了。
來往的人羣,都習慣了六角大樓中央空蕩蕩的感覺,走過路過的,也不會多看兩眼。但是,當張準回來以後,這裡的一切,就悄悄的發生了變化。人們不敢有事沒事就到處亂走,就算要走,也不要走六角大樓的中間,以免被張準看到。
這次回來幾天的時間,張準呆在辦公室裡,感覺還真是不習慣。他感覺自己還是習慣在前線,直接和敵人打交道,而不是坐在辦公室裡面處理文書。於是,觀察外面路過的人羣,就成了他的業餘愛好。結果,這樣的行爲,在虎賁軍下面的人員看來,就是大老闆在監督他們做事呢。別有事沒事的就在大老闆的面前晃盪,現在還不是你晃盪的時候,除非是你想要不自在了。
看着外面偶爾急匆匆路過的人員,張準感覺,自己好像成了可有可無的人。自己做的一切事情,彷彿和他們都沒有太大的關係。這樣的感覺,和在前線是完全不同的。在前線,你可以感覺到部下的生死,感覺到難民劫後餘生的喜悅,感受到戰火的硝煙,血跡斑斑的血腥味。可是在這裡,你什麼都感覺不到。在辦公室裡,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的遙遠,那麼的淡漠。
忽然間,張準覺得,自己似乎可以理解一點崇禎的心理了。崇禎如此積極的做事,難道是害怕自己被邊緣化?他將所有的事情,都攬到自己的身上,莫非是擔心部下都疏遠了自己?如果他不是皇帝,不是遠遠的在紫禁城裡面遙控指揮,而是親自到前線去,或許,他要比現在做得更好一些。
“該死!”
“你都在想什麼?”
張準用力拍拍自己的腦袋。
當真是閒得太無聊了,居然會想到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當然,慢慢的想開來,也不是完全亂七八糟的。他張準,遲早都要慢慢的適應這樣的生活。作爲虎賁軍的大都督,他不可能時時刻刻都在前線。當楊致遠、郝林勇、張凌雲、李績成、劉航、王銘宇等人都成長起來,可以完全獨當一面的時候,他的確就可以安安穩穩的坐在辦公室裡面,過朝九晚五的生活了。
或許,某一天,戰爭,總是要平息下來的。張準從現在開始,就要盤算一下,一旦自己從幕前轉到幕後,如何才能順利的轉換角色,繼續發揮自己的作用?坐辦公室,的確沒有前線刺激。可是,不坐都不行啊!皇帝,不也是坐辦公室嗎?只是他的辦公室有點特殊罷了。
說真的,張準打死都不願意變成崇禎那樣的辦公室土鱉。爲什麼叫土鱉?因爲是最無用的一種生物。老闆自己累死,部下卻是閒得要死,最後公司也垮了。這樣的老闆,絕對是悲情的,卻又是不值得同情的,更不值得其他人效仿。
然而,要是老闆不信任自己的部下,的確可能會出現這樣的事情。一個公司,一個企業,一個集團,要發展壯大,只靠董事長一個人努力,其他人都在打醬油,這樣的組織怎麼可能戰勝別人?王道應該是董事長打醬油,下面的人都在努力。當然,大家一起努力就更好了。
有事秘書幹,沒事幹秘書,這是董事長的權力。有事自己幹,沒事的時候還不能幹秘書,這樣的董事長,做起來也沒有什麼搞頭。崇禎現在好像就是這樣。據說這位大明國的皇帝,忙得連幹秘書的時間都沒有,真是悲催。
崇禎對自己的團體不信任,那隻好將所有的事情,都攬到自己的身上來了。只有自己親自幹,才放心啊!他可能不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長處和短處,將所有的事情都往自己的身上攬,自己做的未必就有別人好。自己做得不好,又偏偏要做,自然會讓別人產生偏執狂的印象,對皇帝的形象是大大的損壞啊!
比如說,高弘圖眼下全權負責的事情,就很重要。整個山東的政務,基本上都是高弘圖在運籌帷幄。如果張準覺得高弘圖幹得不行,決心要自己接過來乾的話,他能不能幹得比高弘圖還好暫且不說,高弘圖會怎麼想?
很顯然,高弘圖會覺得,自己沒有受到你張準的重視。你張準什麼都要自己幹,什麼都要自己拿主意,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白忙活了,我下次還白費這樣的功夫做什麼?既然都是老大要接手的,那就直接推給老大去做就好了。這樣一來,張準想要不被累死,都不可能。
相信喬允升也是如此。喬允升正在修訂虎賁軍的新法律,這是系統的工程。要是張準覺得不放心,決定搶過來,親自去幹,恐怕同樣要累死。而且,效果還沒有喬允升做得好。要說到系統的法律知識,誰能比得過喬允升這樣的專業人士?寒了喬允升的心不說,還搞垮了自己。
崇禎的累,純粹是他自找的。內閣有六個大學士,足夠處理一切的政務,他卻偏偏要丟開內閣,所有的事情都要親力親爲。累死自己不說,效果還適得其反。想當年,萬曆皇帝有段時間,只有三個大學士,同樣可以有效的維持國家的運轉。倒是崇禎自己,十七年的時間,換了五十多個大學士,讓人無所適從,最終搞垮了自己。
歸根到底,還是崇禎不信任自己的臣子。明朝的所有皇帝,和大臣基本上都是對立的,雙方絕對不可能和諧共處。內閣本來就是限制皇帝權力的,註定了內閣大臣,和皇帝之間,是要鬥爭的,是要對立的。但是,對立到崇禎這樣的程度,還是前所未有的。
以前,內閣決定的事情,除了大事之外,皇帝基本上不會過問。但是,到了崇禎這裡,內閣決定的一切事情,都要送給崇禎再次審批,簡直就跟小學老師改作業似的。久而久之,內閣的積極性,自然是一點都沒有了。反正都是老師說了算,我們還那麼辛苦做什麼?
從崇禎的身上吸取了教訓,張準決定,以後自己坐辦公室的時候,一定不要像崇禎這樣,累死自己卻得不到絲毫的好處。對於下面的人,還是古人說得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用了別人,就要給予充分的信任,讓別人將主官能動性調動起來。
但是,這裡面有一個問題,還是值得思考的。信任他們,就得承受一定的代價,就得做好承受損失的心理準備。甚至,在出事以後,還得幫他們揩屁股。這一點,恰恰也是崇禎缺乏的。
虎賁軍目前的很多高層,都是因爲機遇而起來的,他們得到的鍛鍊機會,其實不多。他們的人生經歷,準確來說,是不夠豐富的。好像週一鳴、劉航、王銘宇、劉寶玉、侯山平、楊立仁等人,都是很年輕的小夥子。年紀最大的,也不過是二十八歲左右。軍隊的那一批營指揮使,就更加不用說了。海軍的大部分艦長,同樣是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
他們和老練的官吏比起來,最欠缺的就是經驗。因此,他們在工作中,出現錯誤,是不可避免的。他們有幹勁,有衝勁,有憧憬,有想法,有血性,有點一籮筐,缺點同樣不少。想要他們不犯錯誤,爵對不可能。他們都是
人,而不是神。
就算是張準自己,不也犯過錯誤嗎?在南京搞了一大堆的事情,結果馬上惹來鄭芝龍的進攻,要不是臨時搞了兩個浮動炮臺,他說不定已經十分的狼狽了。後來在運河上挑釁皇太極,也是僥倖避過一劫。大概是皇太極也是昏了頭,沒想到火箭,又或者是火箭不容易搞,結果纔沒有將他燒成烤乳豬。如此種種,說明他張準也是人,不是神。只要是人,就會犯錯。
其實,就算是高弘圖、張慎言和喬允升等有經驗的老人,也不是每個領域都擅長的。有時候,他們同樣會出現錯誤。既然持續錯誤,那就要出現損失。這些損失,到底是誰來負責?讓他們自己負責嗎?當然不可能。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們就沒有成長的機會了。
在這裡,張準又不能不想到崇禎。崇禎的爲人處事方式,非常極端,恨愛之間,變換太快。換言之,就是根本不給人改變錯誤的機會。好像陳奇瑜,明明做得很好,就是因爲在車箱峽犯了一次錯誤,上了李自成的當,結果馬上就被崇禎給直接逮捕下獄了。
張準覺得,要是自己遇到車箱峽的事情,肯定不會像崇禎這樣處理。肯定還會給陳奇瑜足夠的時間,給他證明自己的能力。吃過一次虧的人,不可能輕易吃第二次虧。知恥而後勇,動力是非常強大的。這一點,沒有人懷疑。如果崇禎可以給陳奇瑜三年的時間,說不定,陝西流寇已經被剿滅了。
又好像盧象升,也是如此。盧象升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崇禎要是給盧象升戴罪立功的機會,盧象升的才華,可能會更加展露無遺。可惜,崇禎根本不是這樣的。無論你之前有多大的戰功,只要你犯一次錯,馬上就被拉黑名單,然後關小黑屋等死。
這樣的處理方式,導致的最嚴重後果,就是下面的將領,急功近利,極其保守,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揹負着如此沉重的心理包袱,想要打好仗,根本不可能。在戰場上,誰能保證自己就一定勝利?能夠有六成的把握,已經可以稱得上是奇蹟了。
好像楊致遠、郝林勇、楊千強、張凌雲等人,都是帶兵打仗的,他們同樣會犯錯。他們一旦出現錯誤,同樣會給部隊造成很大的損失。要是崇禎來帶領他們的話,結果肯定是他們都呆在軍營裡面,什麼都不敢幹。因爲,他們不敢犯錯。一旦犯錯,屠刀就舉起來了。
然而,一個永遠都不犯錯的軍官,在現實中可能存在嗎?當然不可能!你不給他們犯錯的機會,他們就永遠都無法成長起來。失敗乃是成功之母,沒有失敗,又哪裡來的成功?沒有血與火的教訓,又哪裡來刻骨銘心的記憶?一將功成萬骨枯,這句話一點都沒有錯。
是的,該放手的時候,就要放手。
在放手的同時,做好給他們擦屁股的準備。萬一他們犯下大錯,自己還有補救的機會。允許部下犯錯,不等於允許他們將自己的褲襠都輸光了。這裡面的程度,還是要考究一下的。說白了,做老大的,就是要讓下面的小弟,不會畏懼犯錯而什麼事情都不敢做,否則,誰也不敢放開手腳做事,那就完蛋了。
朱元璋打仗的本事很強嗎?不強。沒有聽說他親自指揮過什麼戰鬥。但是,他部下的徐達、常遇春、湯和、李文忠、沐英、藍玉等人都很強,就算是二線的傅友德、馮勝、鄧愈等人,同樣能夠將元軍打得找不着北。
曾經有歷史學家仔細的研究過,好像韓信這樣半路出家的將領,其實是很少的。大部分的將領,都是開國皇帝的同鄉之類的。他們的天賦,其實不怎麼樣,只是隨着時間的推移,他們就慢慢的嶄露頭角,最終成爲一代名將。
爲什麼?
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爲他們磨練的時間長了,戰場的經驗豐富了,打仗自然而然的就出色了。說白了,他們就是歷史的幸運兒,是戰爭的幸運兒,其他人都被打死了,只有他們活了下來。因此,他們要比其他人更加的出色。而後來加入隊伍的人,少了這樣的磨練機會,想要迎頭趕上,除非真的很有天賦。比如說,傅友德和藍玉這樣的變態存在。
虎賁軍顯然沒有這樣的變態天才,有的只是默默積累經驗起來的將領。當他們的經驗積累到一定的程度,就可以逐漸的爆發了。其實,這和網絡遊戲的等級是差不多的。戰爭本身就是一所最嚴格的學校,運氣不好的,本事不強的,都被無情的淘汰掉了。剩下的,都是有本事的,有運道的。
張準相信,自己麾下的那些營指揮使之類的,只要活着,只要沒有被敵人抓走,他們最終都會成爲名將的。不是他們自己要成爲名將,而是殘酷的現實,將他們鍛鍊成了名將。
“大人。”
張準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他擡頭一看,卻是劉航在門口探了個腦袋。
虎賁軍大都督府的設置,有點像是現代的辦公大樓,要是有興趣的話,不介意進來跟張準打個招呼。當然,前提是你要有足夠的膽量。否則,萬一被張準逮住,問你很多事情,而你又不知道如何回答的話,那就悲劇了。
“有空?進來坐!”
張準正無聊呢,站起來熱情的招呼着。
他和劉航也有段時間沒見了。這段時間,他整天驅使着劉航到處救火,的確是有點委屈別人了。這時候對待劉航熱情一點,那是必須的。你看劉航白白的一個小夥子,都快要被曬成奶黃色了。
劉航是剛剛從臨清回來的,正好路過這裡。他怎麼又去臨清了?沒辦法,都督大人有命,他能不去嗎?救火隊長的角色,當然是滿世界跑了。幸好這個年代還沒有飛機,否則,劉航肯定是虎賁軍的第一代飛人。
“我還真是有空。”
劉航笑眯眯的走進來。
他們這些人,都是最早跟隨張準的一批,是核心骨幹之一,和張準的關係,自然是最好的。張準是穿越者,沒有必要搞一些神神秘秘的活動,拉開和部下的距離,因此,他們在張準的面前,都是最放鬆的。
“喝茶?”
張準笑着問道。
“好!”
劉航絲毫沒有客氣的意思。
張準站起來,到旁邊的櫃子裡,翻了翻自己的茶葉存貨,發現還真是不少。這些茶葉,都是柳如是放在這裡的。柳如是在虎賁軍大都督府掛了個名,就是大都督助理什麼的。大明朝有總理,多個助理,大家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只是她這個助理,同樣很少在大都督府的。這不,這個時候,柳如是根本就不在萊州府。
虎賁軍打了那麼多的勝仗,佔領了那麼多的地方,繳獲不少。有些繳獲的好茶葉送上來,又或者是別人送來的好茶葉,柳如是就擺放在這裡。只可惜,張準實在是沒有什麼機會呆在大都督府,這些茶葉,也就是個擺設了。結果,隨着時間的推移,茶葉的數量和品種,都越來越多了。
“要虎丘還是要天池?”
張準繼續問道。
他忽然發現,給自己準備得最多的茶葉,乃是蘇州的虎丘茶和天池茶。不用說,這些都是沈凌菲帶來的,蘇州就是她的老家,家鄉的茶葉,她自然是想搞到多少就搞到多少了。
“虎丘吧!”
劉航笑着說道。
張準就將虎丘茶拿出來,準備親手泡茶。劉航也湊過來幫忙。兩個大男人不懂得什麼茶藝,泡茶的功夫自然粗糙得很,不過,沒關係,只要有茶葉,只要有開水,基本上就差不多了。
片刻之後,張準和劉航兩人,一邊品茶,一邊漫無目的的聊天,讓時間靜靜的流淌。這是難得的清閒機會。劉航是個嘴巴閒不住的,救火隊長的到處亂跑,天南地北的八卦,知道的非常多。張準無聊得很,剛好聽來解悶,時不時的大笑幾聲。
“你們兩個好逍遙自在!”
劉寶玉剛好路過,看到兩人快活,忍不住也加了進來。
“坐。”
“喝茶!”
張準笑着說道。
“好!”
劉寶玉也不客氣,坐在他們的旁邊,一邊喝茶,一邊聊天。
有劉寶玉的加入,這午後的氣氛,就更加的熱烈了。話題,就從茶葉蔓延開去,天南地北的,不知道怎麼就扯到了茶馬交易的上面。
三個人都是軍戶出身,以前連喝茶的資格都沒有,你要他三個談論陸羽的茶經,那純粹是胡扯。現在的他們,眼裡基本上只有利益兩個字。無論說到什麼,首先要想想對虎賁軍有沒有好處,談到茶葉的時候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