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候,崇禎照例起牀很早,在乾清宮院中拜了天,回到暖閣中吃了一碗燕窩湯,便趕快乘輦上朝。這時天還沒有大亮,曙色開始照射在巍峨宮殿的黃琉璃瓦上。一層層的光暈,將紫禁城籠罩起來,外表金碧輝煌的,十分的華麗。這讓崇禎的精神,稍微振奮了一點,他認爲今天是個不錯的兆頭。
今天是常朝,比每天“御門決事”的儀制隆重。早在五更之前,六隻大象就已經由錦衣官,押着身穿綵衣的象奴,從宣武門內西城根的象房牽到,在午門前的御道兩側悠閒地走動着。水桶大小的象腿,重重的踏在地上,發出打鼓一樣的響聲。
午門上二通鼓響過之後,六隻大象自動地走到午門的前邊,站好自己位置,每一對左右相同,同錦衣旗校一起肅立不動。六頭大象龐大的身軀,給人非常震撼而肅穆的感覺,無論是誰經過這裡,都無法不看上一眼。這就是萬人敬仰的天子的威儀所在。
三通鼓響過以後,午門的左右偏門掖門一齊打開了。中門是御道,平時是不開的。一隊隊的錦衣將軍、校尉和旗手走進午門,在內金水橋南邊,夾着御道,分兩行整齊排列,肅立不動。校尉手執儀仗,旗手專執旗幟,錦衣將軍則手持長戟。
要是仔細看的話,可能會發現,在這些錦衣校尉的腰間,還懸掛有腰刀。按照規格,任何人在紫禁城裡面,都是不許攜帶武器的。這些錦衣校尉之所以攜帶彎刀,完全是因爲前幾天發生的一些突發事件,讓崇禎感覺不安,於是下令外圍的錦衣校尉,可以攜帶武器,以策安全。
這個突發事件,乃是一羣的老百姓,大部分是來自北直隸難民,他們在京城裡面,實在是生活不下去了,於是就想到來找皇帝。在他們的心目中,皇帝就是救世主,只要皇帝願意,隨時都可以拯救他們。他們找了幾個文化人,寫了一份奏章,闡述自己的苦楚,希望崇禎解救他們。
但是,崇禎對於這些老百姓,是從來都不屑一顧的。聽說了情況以後,他連這些難民的奏章,都沒有看一眼,就下令將這些“刁民”都全部驅逐出京。結果,執行法令的錦衣衛,和那些難民,發生了衝突,死了好些的難民。
後來錦衣衛擔心事情鬧大,引發京城裡面的動亂,只好暫時將此事按下去。不過,此事已經激起很多難民的仇恨,來自各地的難民,都聚集在皇城的附近,人數有十幾萬之衆。錦衣衛擔心引發更大的動亂,於是要求在紫禁城加強警戒,崇禎皇帝自然是答應了。
在錦衣衛部署完畢以後,同時擔任儀仗的一羣太監從宮中出來,在丹墀下邊排班站定。班尾是兩對仗馬,金鞍、金鐙、黃絲轡頭、赤金嚼環,整齊而肅穆。天家的威嚴,就是在這每一個細節中,一寸一寸的表現出來的。
儘管崇禎在上朝前總是乘輦,從不騎馬,但是四匹漂亮而馴順的御馬,總是在三六九上朝前按時牽到伺候,成爲儀仗的組成部分。另外四個太監拿紫檀木雕花馬凳,以備皇帝上馬時踏腳,站在仗馬旁邊。夾着丹陛左右,肅立着兩行扈駕侍朝的錦衣將軍,穿鐵甲,佩弓、矢、刀、劍,戴紅纓鐵盔帽,這就是著名的“大漢將軍”了。
又過片刻,午門上鐘聲響了。文武百官匆匆地從朝房中走出,從左右掖門人內。他們的隊伍非常的齊整,而且非常的安靜,沒有誰敢發出任何多餘的聲音。當最後一個官員進去以後,一對一對大象都把鼻子互相搭起來,不許再有人隨便進去。
文武百官到了皇極門外,按照文東武西,再按照衙門和品級區別,排成兩班,恭立在丹墀之上,等候皇帝陛下的到來。四個御史官分班面向北立,負責糾儀。他們的眼光,就好像是毒蛇一樣,盯着周圍的所有人。只要有人有任何出軌的動作,都會被他們毫不留情的記錄在案,然後報告崇禎皇帝處理。
“皇上!”
“皇上!”
“我們要見皇上!”
當文武百官在五更入朝的時候,一千多北直隸土民由二十幾位老人率領,來到長安右門外邊。他們絕大部分是被戰爭毀掉家園的中小地主,一般的普通老百姓,是沒有要求見皇帝的膽量的。但是,他們所代表的利益大大超出了他們所屬的階級,也反映了農民、中小商人和手工業主的利益。
如果說,當初張準在北直隸,使用手段拉攏了一批人,那麼,眼前的這批人,就是不肯接受張準拉攏的。他們依然是忠於朝廷的,他們依然是相信朝廷的,他們依然是擁護崇禎皇帝的。他們選擇了到京師來避難,而不是選擇到山東去避難,這已經充分的表明了他們的立場。
昨天上午,他們見到了皇上的御批,使他們大爲失望。他們這一羣老人當即又寫了一封痛陳苦情的奏本,送往通政司。通政司因皇上已有旨叫他們“毋庸逗留”京城,且見奏本中有些話說得過於激切,不肯收下。他們不管如何懇求,都無用處。他們無奈,便趁着今天是常朝的日子,頭頂奏本,試圖“伏闕上書”。
古代的所謂闕就是宮門。拿明朝說,就是午門。耳熟能詳的推出午門斬首,就是這個午門了。但如今老百姓向皇帝“伏闕上書”,不要說見不到午門,連承天門也無法走近。他們只能跪伏在長安右門以外,遠遠的看着宮城的方向,期盼皇帝可以有千里眼,順風耳,聽到他們的呼喊。
明代的文武官員多住西城,從長安右門人朝。百姓們都希望有哪位內閣輔臣、都察院左右都御史或哪位尚書、侍郎大人憐念小民,收下他們的奏本帶進宮去,呈給皇上,誰知守門的錦衣官兵壓根兒不許他們走近長安右門,用水火棍和刀、劍將他們趕散。一見大官來到,把他們趕得更遠。
長安右門外有一座登聞鼓院,小廳三間向東,旁有一小樓懸鼓,有科、道官員在此輪流值日。按照明朝法律規定:百姓有冤,該管的衙門不替申理,通政司又不爲轉達,百姓一擊登聞鼓,值日官員就得如實上報皇帝。但是今天,登聞鼓院附近站立的錦衣旗校特別多,一個個如狼似虎,打得百姓們不能走近。
這些可憐的百姓們見長安右門不行,就從棋盤街轉過大明門,來到長安左門。在這裡,他們遇到的情形一樣。有些老人已經完全絕望,但有些老人仍不死心。他們率領大家避開中間的路,跪得離東長安門稍遠一點,見從東城上朝的官員過盡,只好懇求守門的錦衣官員收下他們的奏本送進宮中。
錦衣官員當然不會幹這樣的事情,自然是一通的斥罵,然後將奏章接過來,全部撕碎。沒辦法,那些可憐的百姓,只好在地上長跪不起。他們想,就這樣跪下去,遲早會有人憐憫他們,將他們“伏闕上書”的事上奏皇帝。只要皇帝知道了,他們一定會得到妥善的處理的。
他們跪得很亂,跪得很急。有人過於飢餓,幾天都沒有吃過飽飯了,跪不穩,倒了下去,軟綿綿的躺在地上。有人身體虛弱得很,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彷彿隨時都會昏厥過去。還有的人跪在地上,嘴巴里唸唸有詞,誰也聽不到他是在嘮叨什麼。
在紫禁城內,文武百官排班站定以後,有一個太監走出皇極門,手中拿一把黃絲靜鞭,鞭身一丈三尺,梢長三尺,闊有三寸,用蠟漬過,安着一尺長的朱漆木柄,上刻龍頭,塗以金漆。他走至丹墀一角站定,揮起靜鞭在空中盤旋幾下,用力一抽。鞭聲清脆,響徹雲霄。連着揮響三次,太監收起靜鞭,走下丹墀站定。於是,午門內寂靜無聲,儀仗森森,氣象肅穆。
過了片刻,內官傳呼“駕到!”崇禎頭戴翼善冠,身穿圓領繡龍黃羅袍,面帶憂容,在一大羣服飾華美的太監們的簇擁中乘輦出來。由翰林、中書、科、道各四人組成的導駕官員,從皇極門導駕而出,步步後退,將龍輦導向御座。文武百官躬身低頭,不敢仰視。
崇禎下了輦,升入御座。這御座在當時俗稱金臺。在他的面前是一張有黃緞繡龍圍嶂的御案。離御案三尺遠有一道朱漆小欄杆,以防某一個官員正跪在地上奏事時突然撲近御座行刺。
當崇須坐下以後,有三個太監,一人擎着黃緞傘蓋,兩人擎着兩把黃羅扇,從東西兩邊陛下上來,站在崇禎背後。他們將黃傘蓋擎在御座上邊,那兩把黃羅扇交叉着擎在他的身後,警惕地保衛着他的安全。如果看見哪一個臣工在御案前奏事時妄想行刺,兩個執黃羅扇的太監只須手一動,一道鐵線圈會自動落下,從扇柄上露出利刃。
原來還有九個錦衣力士手執五把傘蓋和四把團扇,立在御座背後和左右。後來因爲皇帝對錦衣力士也不放心,叫他們都立在丹陛下邊。在“金臺”背後和左右侍立的,如今只有最親信的各種執事太監了。以打倒魏閹起家的崇禎皇帝,現在對太監的信任,還在昔日的哥哥天啓皇帝之上,真是莫大的諷刺。
等崇禎整理完畢自己的衣裳,儀表堂堂、聲音洪亮的鴻腫寺官便高唱一聲:“人班行禮!”隨即文武百官面向金臺,依照鴻臚寺官的唱贊,有節奏地行了一拜三叩頭的常朝禮,然後分班侍立。
一位糾儀御史跪下奏道:“今有戶部主事張志發,平身起立時將笏落地,事屬失儀,合當拿問。請旨!”
崇禎因昨夜幾乎通宵未眠,精神疲倦,只低聲說了一兩句話,羣臣都未聽清。一位容貌豐秀、身穿圓領紅羅朝服,藍色鸚鵡補子,腰束鑲金帶,專管上朝傳宣的隨堂太監,從御座旁向前走出幾步,像女人的聲音一般,朗朗傳旨:“皇上口諭:姑念他事出無心,不必拿問;着即罰俸三月,以示薄懲。謝恩!”
不知道爲什麼,崇禎手足浮動,似乎十分焦急,心不在焉地看見一位年約六十多歲的老臣從班中踉蹌走出,匍匐跪下,顫聲奏道:“微臣朝班失儀,罪該萬死。蒙陛下天恩浩蕩,不加嚴罰,使微臣生死難報,敬謹叩謝皇恩!”然後他流着淚,顫聲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此人,自然就是那個倒黴的戶部主事了。其實,以他的年紀,這麼一本正經的行禮,的確是有點難爲他了。在體力不濟的情況下,手板落在地上,是完全可以原諒的。然而,他最終還是遭受了三個月的罰俸。要是在別的時候,罰俸沒什麼大不了的,戶部主事撈錢的辦法多的是,可是現在……難啊!
漕運被切斷了,江南的錢糧無法運送過來,京城裡面的糧食,已經非常的緊張。物資緊缺,自然導致物價飛漲。昨天的物價,一兩銀子,只能買到三四十斤的糧食了。這幾乎等於一石糧食需要四兩甚至是五兩的銀子了。而在以前的豐年,一石糧食,不過是五錢銀子而已。現在的糧食價格,足足是以前的十倍啊!這不能不令人不寒而慄。
兵部郎中史可法也在人羣裡面,看到這個可憐的老頭,因爲這個小小的失誤,就被罰俸三個月,情不自禁的微微嘆息一聲。以前,在國運沒有那麼暗淡的時候,崇禎皇帝對於這樣的小事,是根本不屑一顧的,揮揮手就過去了。然而,今天卻罰俸三個月。
這算什麼呢?算是通過這樣的小事,展示皇權至高無上的存在嗎?隨着國運的暗淡,崇禎皇帝在某些小節上,是越來越斤斤計較了。對於一個大國的皇帝來說,這可不是什麼好事情啊!國家大事無能爲力,專門在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上下功夫,這是一個皇帝應該做的嗎?
崇禎當然不會知道史可法內心的感慨,他仍然有點心不在焉的,臉上除原來的憂鬱神色外,沒有別的表情。當張志發謝恩站起來的時候,崇禎的眼光正在向左邊文臣班中掃去,好像是要在人羣裡發現什麼特別有趣的事情似的。
“啓奏皇帝陛下……”
一位鴻臚寺官跪到崇禎的面前,向他啓奏今日在午門外謝恩和叩辭的文武官員姓名和人數,同時一個隨侍太監將一張紅紙名單展開,放在御案上。
崇禎僅僅向名單掃了一眼,又向午門外望了一下。因爲距離午門遠,他只看見左右兩邊門洞外都跪伏着人。至於那些是什麼人,崇禎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隨之,他輕輕的揮揮手。
鴻臚寺官隨即起身,退了幾步,纔敢轉過身,面向午門高呼:“午門外謝恩叩辭官員行禮!”
當午門外的文武官員們正在依照另一個鴻臚寺官的唱贊,遙遙地向崇禎行五拜三叩頭禮時,崇禎又向午門外望一眼,跟着擡起頭來,望了望午門的城頭和高樓。他忽然發現,原本還算明媚的天氣,突然間暗雲低沉,跟着雷聲不住,感覺好像是要下雨了。
崇禎忽然又重複了經常在心頭和夢中泛起的渺茫希望:要是楊嗣昌能夠成功將高迎祥、張獻忠、李自成、皇太極、張準等人都全部拿獲解京,他率領太子和諸皇子登上午門“受俘”,該有多好!只可惜,這些全部都是幻覺,連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幻覺。
又是照例地五府、六部等衙門官跪奏例行公事,崇禎都不大在意。都是例行的規矩,沒有任何的意義。忽然間,崇禎聽見從遠處隱隱約約地傳過來嘈雜的人聲,這在承天門附近是極其稀有的現象。他猜到定是那北直隸來的“無知愚民”不肯離去,不禁皺皺眉頭,心中怒恨,暗暗的想道:“他們竟敢抗旨,仍在京師逗留!”
崇禎沒有忘記要臣民們看他是“堯、舜之君”,是中興之主,所以,他忍着心中怒氣,將戶部尚書和傳郎們叫到面前,帶着悲天憫人的神色,慢慢的說道:“朕一向愛百姓猶如赤子。有些州、縣災情實在太重的,你們斟酌情形,錢糧是否應該減免,詳議奏聞。”
這時候,剛好隨着一陣南風,東長安門的隱約人聲繼續傳來。原來,那些跪了很久的民衆,情緒有些激動,有人的聲音就大了很多。崇禎皺皺眉頭,忍不住明知故問的說道:“這外邊的人聲可是上書的百姓麼?”
跪在地上的戶部尚書侯恂擡頭奏道:“皇上明鑑!他們乃是北直隸的百姓父老,因災情慘重,韃子肆虐,徵派不止,來京城籲懇天恩,豁免徵派,火速賑濟。要是能夠儘快的驅除建虜,讓他們回去自己的家鄉,那就更好了。”
在場的其他大臣,內心頓時一下揪起來,都暗中打量着崇禎的臉色,同時,又暗暗的爲侯恂擔心。這個侯恂,還真是個茅坑脾氣,哪壺不開提哪壺。皇上最忌諱的就是有人提起韃子什麼時候才能離開的事情了,你居然悍然提出,這不是故意要皇帝的好看嗎?皇上能饒得了你纔怪!
果然,聽到侯恂的說話,崇禎又一次將眉頭皺起,沉默片刻,對站在身旁的一個太監說:“你去口傳聖旨:百姓們所奏的,朕已知道了。朕深知百姓疾苦,決不許地方官再事徵派。至於賑濟的事,已有旨着各有司衙門從速料理,不得遲誤。叫百姓們速回原籍,不許逗留京師,滋生事端,致幹法紀,辜負朕天覆地載之恩。”
他隨即叫五府、九卿、科、道官來到面前,仔細的吩咐一番。霎時間,被叫的朝臣們在御案前的小欄杆外跪了一片,連輕聲的咳嗽也沒有。崇禎的臉色格外冷峻,充滿怒氣,眉宇間殺氣騰騰。衆文武官深知他喜怒無常,都把頭低下去,等候着不測風雲。有些膽小的朝臣,不禁小腿肚輕輕打戰。
這時候,天色已經大亮,烏雲比黎明前那一陣更濃,更低,壓着五鳳樓脊。大殿內的所有人,除了崇禎之外,每個人的心情,都好像是外面的天氣一樣壓抑。侯恂提到了最難堪也是最尷尬的問題,那就是韃子到底什麼時候退走。然而,在場的每個人,沒有一個人敢回答,即使崇禎皇帝也不能。
冷場片刻,崇禎正要退朝,忽然遠處的人聲更嘈雜了,而且還夾雜着哭聲。他大爲生氣,眼睛一瞪,厲聲喝道:“錦衣衛使在哪裡?你們是幹什麼吃的?”
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副指揮使吳孟明立刻從武臣班中走出,跪到他的面前。兩人感覺到崇禎的怒氣,心底下也是一團的怒火,那些不知好歹的刁民,一會兒就要他們的好看。
崇禎先向羣臣們感慨地說:“朕自登極以來,敬天法祖,勤政愛民,總是以堯、舜之心爲心,務使仁德被於四海。只因國事機隉,朕宵衣旰食,總想使天下早見太平,百姓們早登徵席。今日賦稅科派較重,實非得已。不想百姓們只看眼前一時之苦,不能替朕的萬世江山着想。”
微微頓了頓,崇禎轉向駱養性,不動聲色的說:“你去瞧瞧,好生曉諭百姓,不得吵鬧。倘若仍敢故違,統統拿了!”
其他的大臣,都急忙將腦袋跪得更低了,以免讓皇帝察覺到自己的神色不對。其實,在場的大臣,都很清楚,崇禎前面那些,都是廢話,只有最後的四個字,纔是重點,那就是統統拿了。那些老百姓落在錦衣衛的手裡,還能有什麼結果?能活下來就算是萬幸了。
“遵旨!”
駱養性深沉的回答。
有些大臣聽到這個回答,都情不自禁的微微一震。駱養性捱了崇禎的訓斥,那些鬧事的百姓,只怕是要血染午門外了。嗯,他們距離午門還有一段距離,無論錦衣衛如何的殺戮,都不會讓崇禎知道的,這已經是錦衣衛辦事的慣例了。
可憐那些使皇帝生氣的一千多百姓代表,從天不明就“伏闕上書,跪懇天恩”,跪過長安右門又跪長安左門,得不到一位大臣的憐憫,收下他們的奏本送到皇帝面前。他們只能望見外金水橋和橋前華表,連承天門也不能完全望見。
上朝時,他們聽見了隱約的靜鞭三響,隨後就一切寂靜。好像紫禁城是一個極深的海,而他們遠遠地隔在海外。長安門、承天門、端門和午門,每道門是一道隔斷海岸的大山,使人望而生畏,無法越過。而在他們的身邊,卻有虎視眈眈的錦衣校尉,監視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有些人雙腿跪得麻木,膝蓋疼痛。有些人只好坐下,但多數人仍在跪着。有的人想着家鄉慘狀,呼天無門,在絕望中默默流淚。過路人愈聚愈多,在他們的背後圍了幾百人,有的完全是看熱鬧,有的深抱同情,不斷地竊竊私語。幾次因守衛長安左門的錦衣旗校要驅散衆人,發生爭吵。
突然,一個太監走出,用尖聲高叫:“有旨!”所有坐着的趕快跪下,連那些看熱鬧的人們因躲避不及,也慌忙跟着跪下。太監口傳了“聖旨”以後,轉身便走。百姓們有的跪在後邊,心中驚慌,並未聽清“聖旨”內容,只聽清“欽此”便完了。但多數人是聽清了的,等太監一走,不禁失聲痛哭。
錦衣旗校害怕百姓們沖人長安左門,揚起棍子和刀劍將衆人向後驅趕。站在遠處觀看的京城市民,平日看慣錦衣旗校們隨便行兇打人和抓人,一面亂叫着“打人了!打人了!”一面四散奔逃,使得東長安街上登時大亂,商店紛紛關門。恰巧巡城御史帶着兵馬司的一隊兵丁來到,將驚慌失措、悲憤絕望的上書百姓們驅趕到正陽門外。
錦衣衛副指揮使吳孟明走出東長安門時,“伏闕上書”的百姓已經被驅散了,地上留下了幾隻破鞋和撕碎的奏本。他命令一位錦衣衛指揮同知,率領錦衣旗校,會同五城兵馬司務須將來京上書的北直隸、山西、陝西、山東等百姓驅逐出內外兩城。總之,只要不是京城人士,都全部攆走。
有些人試圖反抗,結果,立刻就遭受到了錦衣校尉的毒手。一把把的彎刀,一根根的鐵棍,還有一條條的鞭子,就這樣向手無寸鐵的百姓身上招呼。錦衣衛殺人,哪裡會手下留情?一會兒的功夫,過半的百姓都被打死了,其他的也是傷痕累累。地上一片的血泊,就好像是被韃子屠殺過一樣。
只有少數人見機不妙,急匆匆的逃了出來。他們在城外聚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如何是好。顯然,崇禎皇帝是拋棄他們了,他們再也不可能寄希望於朝廷了。天大地大,哪裡纔是他們的容身之所?
“我們去找張準!”
“我們去找張準!”
“我們去找張準!”
忽然間,稀疏的人羣裡面,迸發出此起彼伏的聲音。
這個聲音,越來越宏亮,越來越震盪,彷彿可以蓋住天上的雷聲。
“噴嚏!”
遠在天津衛的張準,情不自禁的打了一個狠狠的噴嚏。
“誰在背後罵我呢?”
張準滿臉的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