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直隸,天津衛。
在天津衛的北面原野,有個村莊叫做郭村,原本有幾百戶的居民,還算熱鬧,但是隨着韃子的到來,這些居民早就跑進去了天津衛避難。在韃子徹底的退走之前,誰也不敢回來。因此,村莊已經空置了至少幾個月的時間。只有這幾天有點意外,空蕩蕩的村莊,來了一小撮奇怪的人,將村莊給霸佔了。
村莊的中間,停着一輛結實的馬車。在馬車的周圍,是幾十匹上好的駿馬。在駿馬的旁邊,還有二三十個警惕的騎士。他們都攜帶有彎刀和火銃。他們在村莊的周圍,都部署了警戒,仔細的盯着村莊周圍的任何動靜。
“怎麼還不來?”
在村莊的裡面,墨煜焦急的走來走去,不斷的側耳傾聽着外面的動靜。時不時的,他還掂起了腳尖,透過村莊的圍牆,期盼的觀察着周圍的原野。可惜,周圍的原野,都是空蕩蕩的,什麼人都沒有。
時不時的,墨煜的目光,還落在馬車的上面。馬車的裡面,就是他按照張準的吩咐,從***城強行搶過來的盧象升。這一路上疾馳,從***城到天津衛,暫時沒有遇到韃子。不過,隨着時間的推移,墨煜開始有點擔心。萬一他們遭遇到大股的韃子,還是很麻煩的。
“噠噠噠!”
急促的馬蹄聲,忽然從南邊傳來。
“來了!”
墨煜頓時大喜,急忙跑到村莊的南面入口。
果然,片刻之後,五六十名騎兵,好像一陣風似的捲進來郭村,正是虎賁軍騎兵。當頭的,正是張準。
“大人!”
墨煜急忙上前行禮。
“盧象升情況如何?”
張準翻身下馬,隨口問道。
“絕食三天了。”
“我灌了他一些清水。”
墨煜急忙回答。
“好!”
張準點點頭。
他來到馬車的面前,伸手將車簾打開,就看到裡面有個坐得端端正正的人影。因爲外表比較憔悴,看不出到底是什麼年紀。反正,此人的身軀,一直都很***,即使是在馬車裡面,也絲毫沒有軟下去的意思。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盧象升了。
這位曾經的五省總理,黑黑瘦瘦的,只有目光非常有神。他的兩隻眼眶,都是深深的凹陷下去的,不知道是天生還是後天形成的。看到車簾被掀開,盧象升神色不動,只是眉毛輕輕的擡了擡,然後掃了張準一眼。他給人的感覺,是無所畏懼,大義凜然。
“我是張準!”
張準開門見山的說道。
“你這個逆賊!”
盧象升的身體很虛弱,說話的聲音卻很洪亮。
這是他在戰場鍛煉出來的。當時的戰場,沒有電話,沒有無線電,甚至連標準的手勢都沒有,通訊基本靠吼,遠一點的則靠旗子。作爲指揮官,聲音小一點,別人都聽不清楚。哪怕原來是娘娘腔,經歷一段戰場生涯以後,都要變成大嗓門了。
“來人!將他攙扶出來!”
張準冷冷的說道。
幾個隨從上前,將盧象升生拉硬拽的,拖到了旁邊的空地上。
村莊裡的所有人都跑掉了,一些傢俱還在,墨煜他們,就在這裡簡單的擺了兩張桌子,四張椅子,作爲談話的場所。張準這次來,就是要和盧象升攤牌的。談得攏就談,談不攏極有可能一刀了事。墨煜從自己的角度估計,張準不會給盧象升東山再起的機會。
張準隨手拉過來一張太師椅,隨便的坐了下去,然後隨意的將雙腳搭在桌面上,愜意的搖晃了幾下。顯然,張準的這個吊兒郎當的動作,引起了盧象升的強烈鄙視。他從深陷的眼眶裡面,射出銳利的目光,牢牢的鎖定在張準的身上。
其實,盧象升在鄙視張準的同時,還有些驚異。眼前的這個張準,的確是太年輕了。要不是親眼看到,盧象升簡直無法相信,就是這樣的一個年輕人,在最近的兩年,將朝廷和韃子,都搞得是焦頭爛額,灰頭土臉的。
張準看看盧象升的神情,又看看自己的雙腳,不以爲然的說道:“盧大人的內心,恐怕是看不起我張準的,是吧?”
盧象升狠狠的說道:“國之逆賊,人人得而誅之!”
張準哈哈一笑,不以爲然的搖搖頭,隨即收斂笑容,冷冷的將一份奏疏扔給他。盧象升看也不看,彷彿什麼都沒有看到。張准將奏疏拿回來,展開來在盧象升的面前晃了晃,深沉的說道:“這是你親筆寫的。要是我沒有看錯的話,名字叫做什麼《剿寇第一要策疏》……”
盧象升神色微微一動。
張準微微一笑,意味深長的說道:“怎麼?有印象了?”
盧象升神色木然,沒有絲毫的反應。
張準慢慢的奏疏攤開,津津有味的看起來。
盧象升終於開口了,慍怒說道:“逆賊!這不是你能看的!”
張準笑眯眯的說道:“可笑!奏疏眼下在我的手上,你說我沒有資格看?你說,現在的你,有什麼能力制止我做事?”
盧象升臉色微微有些漲紅,想要說些什麼,最後卻忍住沒有說。下意識的,他握緊了自己的拳頭,後來又慢慢的張開。唯一不變的,乃是他慍怒的眼神。自從見到張准以後,他的眼神,就一直是慍怒的,自始至終,都沒有改變過。
張准將奏疏拿起來,朗聲念道:“民從賊,多起於飢寒;兵從賊,多緣於缺餉……盧大人的這兩句話,說得我們這些逆賊,內心裡可是暖烘烘的啊!盧大人如此理解我們,真是難得啊!”
盧象升的臉頰,頓時有輕微的扭曲。張準從奏疏裡面抽出這兩句話,等是在直接打他的臉。盧象升當面斥責張準爲逆賊,卻又在給朝廷的奏疏裡面,爲逆賊求情,這是什麼樣的矛盾心理啊?張準,好像就是因爲缺餉纔起來搞事的。
然而,事實上的確如此,盧象升不能罔顧事實。***,民不得不反,這就是現實。在常年剿賊的過程中,盧象升非常清楚,所謂的逆賊,其實只有極少數人可以稱得上逆賊這兩個字,其他人,都不過是想混口飯吃,活下去的農民罷了。
張準微微一笑,又拋出一份奏疏,笑眯眯的說道:“盧大人,這是你的《靖寇綏民八則》,你應該還記得其中的內容吧?”
盧象升毫無反應,面無表情。
張準淡淡一笑,慢條斯理的說道:“盧大人既然不記得自己都寫過一些什麼了,沒問題,我來幫助盧大人回憶。盧大人請聽……酌緩徵之宜以延民命,勤修廢之役以奠民居,通山澤之利以濟民窮,戢刁告之風以降民害,禁差拘之攏以安民生,廣招墾之術以裕民養,恤行戶之苦以資民用,嚴驛遞之歸以蘇民困……”
盧象升的神情,更加的木然。
張準目光落在盧象升的身上,意味深長的說道:“我文化水平低,不知道有沒有讀錯盧大人的手筆?”
盧象升怒氣衝衝的說道:“你這個逆賊!想要怎麼的?”
張准將奏疏慢慢的摺疊起來,目光慢慢的陰沉下來,冷冷的說道:“我想要怎麼的?我既然是逆賊,你是朝廷命官,我們是敵人。你說,我們想怎麼樣?我想要在你的身上,劃上九千九百九十九刀,然後在你的傷口上沾上蜜糖,然後讓你在原野中站三天……”
旁邊的墨煜情不自禁的全身暗暗一陣顫抖。九千九百九十九刀……蜜糖……原野……盧象升不被螞蟻覆蓋過來就怪了?大人的意思,好像是要給一點顏色盧象升看看啊!
盧象升挺直腰,眉頭不皺,厲聲喝道:“逆賊!來吧!”
張準哈哈一笑,站起來,拔出羊角匕首。
羊角匕首掠過,帶起一片的血雨。
盧象升轉身撲倒在地上。
墨煜情不自禁的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他萬萬沒有想到,張準真的給了盧象升一刀,而且還是給在要害的胸口位置。難道大人真的喝醉了,想要一刀結果了盧象升?
鮮血,從盧象升的胸膛上汩汩而出,染紅了四周的地面。北直隸常年乾旱,土地都非常的乾涸,鮮血滲透下去,很快就消失不見了。但是,盧象升很快支撐着,吃力的從地上爬起來,頑強的說道:“逆賊!再來一刀!”
張準冷冷的收回匕首,目光陰冷的盯着對方,一字一頓的說道:“不用了,我要讓你慢慢的流血而死。”
盧象升毫不在意身上的傷勢,挺直身軀站在張準的面前。鮮血從他的胸膛向下流淌,一滴一滴的滴落在乾涸的土地上,然後迅速的消失不見。至於他身上的衣裳,自然是被鮮血完全染紅了。
張準斜眼看了盧象升一眼,漠然的說道:“張慎言說的沒錯,你的確是個迂腐的傻瓜!朝廷有你這樣的人物,簡直是太悲哀了!”
盧象升神色冷峻而厭惡的說道:“忠臣不事二主!張慎言這等小人,萬死難辭其咎!你休要再提這個名字,免得玷污了我的耳朵!”
張準冷冷的說道:“張慎言是小人,你盧象升是什麼?我看你是懦夫!自私自利的懦夫!比小人還不如的懦夫!”
盧象升頓時氣得滿臉漲紅,鬍子都根根豎起來,氣呼呼的說道:“盧某人平生還是第一次被人稱爲懦夫!願聞其詳!”
張準豎起三根手指,冷冷的說道:“你有能力拯救北直隸的民衆,但是你沒有挺身而出。你有能力消滅更多的韃子,但是你選擇了自尋死路。你有能力讓明國避免沉淪,卻愚蠢的選擇了和我一個逆賊意氣相爭。我懷疑你根本沒有勇氣和韃子對陣,纔會拼命的給自己找藉口!你說,你不是懦夫,是什麼?”
盧象升氣得鬍鬚根根豎起,胸膛簡直要爆炸開來。這個可惡的張準,居然指責他盧象升是懦夫!他盧象升奮勇殺賊,每戰都身先士卒,揮舞着大砍刀殺人,經常是血染戰袍,傷痕累累!可是他居然被人認爲是懦夫!
張準不屑的翻了翻白眼,冷冷的說道:“怎麼,以爲自己殺了幾個流寇,就很了不起了?只知道窩裡斗的人,只知道殺自己人的人,不是懦夫是什麼?盧象升,你告訴我,你殺了幾個韃子?繳獲了幾個韃子的首級?”
盧象升氣呼呼的說道:“流寇逆賊,危害朝廷社稷,我殺之無愧。”
張準冷冷的說道:“張慎言高看你了。其實你就是朝廷的一個劊子手罷了。什麼兵部尚書,什麼五省總理,掛羊頭賣狗肉的垃圾。朝廷需要你殺人的時候,你就拼命的給朝廷殺人。當朝廷不需要你的時候,你立刻就被拋棄了。盧象升,被人拋棄的滋味不好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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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象升眉頭緊皺,慍怒的說道:“我不和你做小兒之辯!”
張準冷冷的說道:“越王勾踐臥薪嚐膽,韓信能忍受胯下之辱,你盧象升能做什麼?除了有一點勇氣之外,你還有什麼?打仗,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張準打仗的本事,比你強多了!”
盧象升怒聲說道:“你這個逆賊!滿嘴噴糞!”
張準啪的一聲,將羊角匕首拍在桌面上,狠狠的說道:“盧象升!我忍你好久了!我告訴你,要不是高弘圖、張慎言、喬允升三人一起找我,要留你的性命,我一刀就剮了你!好像你這樣的人,滿街都是!別以爲自己讀了幾本書,就有啥了不起!”
“滿朝的文武大臣,你敢說誰殺韃子比我厲害?你拉出一個人來!說,你說,你要是能舉出一個比我強的例子來,我就馬上讓你滾蛋!我還用八擡大轎將你送回家!”
張準當真是生氣了。
媽的,別以爲你是盧象升,就吊的不行。老子要不是穿越者,敬重你的人格,早就將你當做是路人甲看待了。別以爲老子不敢殺你,你惹老子生氣,老子一樣剮了你!可能是昨晚喝多了,有點酒意到現在還沒有過去,張準覺得自己說話特別衝。
盧象升脫口說道:“袁督師比你強一百倍!”
張準哈哈一笑,狂妄之極。
袁崇煥!
盧象升果然搬出了袁崇煥!
張準笑聲突然戛然而止,冷冷的說道:“袁崇煥比我強一百倍?哈哈!強一百倍啊!那麼,爲什麼朝廷要殺了他?哈哈!你這不是在公開指責崇禎皇帝自毀長城嗎?你盧象升是要爲袁崇煥翻案?”
盧象升頓時語塞,跟着滿臉通紅。
他衝口而出的時候,就感覺自己錯了。袁崇煥的確是殺了一些韃子,創立了一些功勳,可是,他更是朝廷的欽犯,是崇禎皇帝下令逮捕,最後被凌遲處死的。凌遲處死,那得是多麼嚴重的罪行啊!
張準嘿嘿一笑,目光熠熠的盯着盧象升,笑眯眯的說道:“怎麼?我說錯了嗎?那你來解釋好了。”
盧象升木然片刻,無奈一嘆。
爲袁崇煥辯護?當然不可能。袁崇煥可是崇禎皇帝欽定的鐵案,那可是被凌遲處死的重臣,只要崇禎皇帝在世,都不可能給袁崇煥翻案。然而,滿朝的文武大臣,除了袁崇煥給韃子造成過比較大的傷害之外,還有誰呢?盧象升真是舉不出例子來。
要是舉不出例子來,豈不是說明滿朝的文武大臣,都不如眼前這個逆賊?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朝廷這麼多的能人志士,怎麼可能都不如張準厲害呢?不會的,絕對不會的!
張準懶洋洋的說道:“想到了沒有呢?”
盧象升悻悻的說道:“我懶得跟你說。”
好吧,這是耍無賴的回答,其實是等於變相的承認,他是真的舉不出什麼例子來。盧象升就算再惱怒,也不可能信口開河,和張準胡亂的爭辯。他不是那樣的人。
張準笑眯眯的說道:“滿朝的文武大臣,居然沒有一個人有能力殺韃子,那不知道這個韃子,得到什麼時候才能消滅完畢?明國的天下,什麼時候才能安寧?”
他指着盧象升胸前的傷口,目光熠熠的說道:“韃子如跗骨之蛆,牢牢的纏繞在明國的身上,使其不斷的流血,就好像此時此刻的盧大人一般。不知道盧大人覺得,你還能支持多久?明國又能支持多久?”
盧象升咬牙切齒的說道:“逆賊!我盧象升是絕對不會爲逆賊效力的!你想要我投靠你,絕不可能!”
張準冷冷的說道:“切!以爲你盧象升有幾斤幾兩,好像我很看重你似的!我告訴你,要不是他們幾個說你還有幾分本事,我還懶得理你。結果,今日一看,你也就是一個迂腐的直臣而已。甚至,你這個直臣,還不被崇禎皇帝賞識。你殺了幾個流賊,就以爲自己有什麼了不起。說真的,那樣的流賊,我一個人就能單挑一百個……”
“噗嗤!”
墨煜在旁邊聽到,頓時忍不住失笑出聲。
他驀然察覺到不妥,急忙向外面跑開,然後放聲大笑起來。
“你!”
盧象升頓時又被刺激得滿臉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