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宗周此言一出,兵部的兩位尚書大人,頓時坐不住了。劉宗周的話不是指責他們失職嗎?知情不報,那可是天大的死罪!要命的是,當初史可法的確是來找過他們,出示了張準提供的情報。當時他們兩個根本不願意採信,還以爲是張準使用的陰謀詭計。
言辭間,兩人還着實的諷刺了史可法一番,結果史可法憤怒的拂袖而去。現在劉宗周突然提出來,兩位兵部尚書還真的感覺自己的脊樑骨有點發冷。萬一崇禎追究,他倆都躲不過腰斬的命運。一時間,兩人又急又慌,拼命的想着推卸責任的措辭。
樑廷棟率先說道:“起東,這只是傳言,焉能輕易相信?兵部每天接到的信息,有幾千幾百樣,有什麼的都有。那些沒有感覺,沒有親自調查過的情報,兵部是不會取信的。”
張鳳翼接口說道:“張準本乃逆賊,不安好心。他的話,真真假假,虛虛實實,都是在爲他自己謀取私利。他送給朝廷的情報,會有什麼好心?我們要是相信了,是要上當的。”
劉宗周冷冷的說道:“但是,韃子南叩,這是事實。”
其實,劉宗周對於張準並沒有什麼好感。他的忠君思想同樣是非常嚴重的。所謂“君子學以慎獨,直從聲外立根基”,“視聽言動,一心也;這點心不存,則視聽言動到處皆病,皆妄矣。若言視思明,聽思聰,言思忠,動思敬,猶近支離。”是也。
張準炮轟南京城,目無王法,正好和劉宗周的思想相牴觸。隨後又不斷的試圖擴張勢力,爲此不惜和官軍大動干戈,完全是逆賊的行爲,劉宗周是非常厭惡的。尤其是張準推行的《均田令》,嚴重的侵犯到了劉宗周的利益,使得他對張準更加的反感。
作爲江南大家,劉宗周家裡的田地也非常多。藉助自身的名氣,還有越來越強大的經濟實力,劉宗周家族置辦了大量的田地,浙江山陰縣以及周圍數縣都以他的田地爲主。可以說,在山陰及周邊各縣,他都是最大的地主。劉氏家族購置的良田,不會少於十萬畝。
事實上,東林黨的主要成員,家裡都有大量的田地。如之前的葉向高,還有就在劉宗周身邊的楊一鵬,兩人都是名副其實的大地主。兩人家族置辦的良田,都不會少於五萬畝。張準的《均田令》,正好觸犯到了他們最根本的利益。因此,對於打擊張準,他們是不遺餘力的。
揚州商會延遲到明年舉行,其中就有劉宗周的推手。劉宗周是的確不想張準插手江南的事務。要是此人在江南商會上拋出什麼駭人的言論,甚至是政策,將江南的大火點燃起來,事情就複雜了。要是江南發生動亂,張準趁機南下,橫插一腳,後果會很嚴重。
問題是,張準的確請史可法提醒兵部,韃子即將南下,讓朝廷早做防備。史可法和楊一鵬等人交好,楊一鵬和劉宗周的關係也不錯,自然就知道了。在均田令和韃子之間,顯然韃子要更加的可惡一些。在這一點上,他們還是感謝張準的。
要是兵部採信張準的提醒,早做準備,早早的調集勤王的軍隊,早早的準備糧草,甚至是早早的和張準取得聯繫,一起抗擊韃子的入寇,情況會像現在這樣悲慘嗎?劉宗周儘管很反感張準的均田令,很反感張準的逆賊行爲,但是又不得不承認,張準的部隊,的確很有戰鬥力。黃縣三千九百九十九顆韃子的首級就是明證。
在明朝兩百多年的歷史上,這樣的首級數量,絕對算得上是天大的功勞了。不要說在崇禎年間,就是在洪武、永樂年間,這樣的戰功,都是可以封爵的。袁崇煥風頭最盛的時候,斬首也只有幾百級而已,而且沒有見到真的首級,只是報送上來的數字而已。
單純就戰功而言,張準已經甩袁崇煥幾條街。實實在在的韃子首級,更是沒有任何懷疑。要是朝廷給予張準爵位,相信沒有任何人有異議。可惜,令人遺憾的是,張準和朝廷不是一條心,是試圖推翻朝廷的逆賊,封爵自然就沒有人提起了。
對比虎賁軍的戰鬥力,明軍實在羞於見人。剛剛通報的戰況,簡直是慘不忍睹。隨着韃子兵力的逐漸展開,整個明國北部,都是一片的狼煙,喪師失地,慘叫連連。
不但豪格和阿巴泰來了,阿濟格也迫不及待的殺進來了。豪格和阿巴泰走古北口,阿濟格從喜峰口殺出,巡關御史王肇坤拒戰,兵敗而死。崇禎急忙命令內臣李國輔守紫荊關、許進忠守倒馬關、張元亨守龍泉關、崔良用守固關。隨後,又命令成國公朱純臣巡視邊關。
但是,這一切,能夠有多大的用處,劉宗周一點信心都沒有。特別是剛纔楊嗣昌提到王樸,讓劉宗周更是憂慮。王樸此人,根本就是賣官鬻爵的典型,虛報戰功,殺良冒功也是出了名的。居然讓王樸來鎮守昌平,劉宗周感覺昌平必定凶多吉少。
不過,原來的昌平總兵巢丕昌比王樸還不堪,將王樸調來,也算是加強了昌平的防務,因此,劉宗周就沒有吭聲。王樸這樣的總兵,都被賦予了重任,可想而知,九邊的統帥已經墮落到什麼樣的地步。指望他們和韃子交戰,並且取得勝利,劉宗周覺得還不如崇禎親征來的保險一點。
樑廷棟繼續狡辯說道:“張準送來的情報,據說是其潛藏在瀋陽的探子發出,其實真僞不知。他哪裡來的探子在瀋陽潛伏?一切都不過是他的推測而已。萬一採信他的情報,我等大量調兵邊關,張逆乘機攻打京師,卻又如何?”
張鳳翼立刻接口說道:“正是!若是張逆的調虎離山之計,那又如何?起東你這樣說,豈不是要陷皇上於險境?雖然是同僚一場,我不得不懷疑你是不是在爲張逆說話!張慎言這個逆賊,竟然投靠了張準,有此先例,我有必要提醒你,不要誤入歧途!”
這一頂大帽子扣下來,劉宗周自然不能繼續抗辯,便換了語氣說道:“就算不能完全採信,也應該提醒邊關警惕。韃子入寇,不可能一點動靜都沒有。邊關只要能夠抗擊三兩天,援軍就能夠到達。但是,古北口一個時辰就丟了,喜峰口半個時辰就丟了,密雲只守了不到兩個時辰,懷柔只守了半天,就全部丟掉了。韃子的前鋒,就這麼強大?我看還是我們自己準備不充分,大意失荊州了。”
得,這話立刻刺激到高起潛了。
劉宗周剛纔提到的地名,都在薊鎮的管轄範圍之內,守軍這麼快就敗亡,高起潛作爲遼東的監軍,難辭其咎。高起潛對劉宗周可沒有什麼好感,對東林黨一系的人都沒有好感。明朝的宦官集團和文官集團,鬥得非常的厲害,天啓、崇禎年間更是如此,雙方一直糾纏到明朝的滅亡。
高起潛尖聲的說道:“劉侍郎此言差矣,邊關早作準備。只是韃子勢大,抵擋不住而已。密雲後衛只有三千餘人,城牆高不足三丈,韃子使用人梯就能夠爬上來。我等多次申請錢糧加高加固城牆,皇上也批准了,結果戶部總是說,沒有錢糧,沒有錢糧,這不是漕運誤事嗎?”
“諸公都知道,韃子強在野戰,弱在攻城。要是我軍能夠在密雲後衛修築錦州一樣的城防,韃子哪裡能夠進來?要說責任重大,竊以爲,漕運總督的責任最大!邊軍將士一致要求,請斬漕運總督以振士氣!”
好吧,大火又開始燒向楊一鵬了。
他這個漕運總督,掌管南方的錢糧輸送,的確是北國的命脈所在。京師周圍,遼東、薊鎮、宣府等地的明軍,所有的後勤補給,都要依靠漕運解決。加固城防的確需要大量的錢糧,額外的消耗非常大。可想而知,一旦漕運接濟不上,會出現什麼樣的情況。
楊一鵬也是挺鬱悶的,平時河道好好的,沒有出現什麼大問題。偏偏今年河道出現一點小問題,韃子馬上就南下。在這個節骨眼上,小問題被無限的放大,還真是要命。但是楊一鵬也不是常人,推卸責任的本事,那也是非常厲害的。
只見他挺直身軀,神態恭謹的說道:“在座諸公,昆岑才疏學淺,倒要問問,那張準不過是兩府之地,有多少的錢糧?有多少的人馬?爲什麼他就能消滅韃子?我軍兵力是他的十倍,錢糧是他的十倍,爲什麼就無法抗擊韃子?”
這位漕運總督外表恭謹,面帶微笑,看似人畜無害,實質上卻是字字誅心,句句殺人。在座的都是聰明透頂之人,他話裡的意思,誰聽不出來?這是直接在打遼東軍團和宣大軍團的臉,冒頭直指高起潛和王坤等人。他們錢糧比張準多,兵力比張準多,戰績卻完全不如張準,這不是廢物是什麼?
事實上,幾千的韃子,打一個小小的黃縣都打不下來,還被張準消滅了那麼多人,斬首幾千級。偏偏同樣兵力的韃子,打九邊的重鎮,卻是易如反掌。韃子一路南下,可謂是摧枯拉朽,勢如破竹。這不是在打九邊統帥的臉嗎?
果然,楊一鵬此言一出,遼東、宣大兩大軍事集團的人都坐不住了。本來,張準在黃縣取得的戰鬥勝利,就讓兩大軍事集團的統帥很沒有面子,正在拼命的美化自己呢。沒想到,楊一鵬好死不死的,居然又提出來說。要是讓他繼續說下去,那還得了?
楊嗣昌率先反擊,悻悻的說道:“張逆一小賊,不過是乘韃子不備,佔了一點小便宜而已。而韃子對我們卻是高度重視,重兵雲集,豈可同日而語?奴酋多爾袞和多鐸統帥的正白旗和鑲白旗,都是下五旗,旗中的大部分精銳,都被黃臺吉抽調。這次南下的,乃是黃臺吉的長子豪格,統帥的乃是強力的鑲黃旗,兩者不具備可比性。”
劉宗周反駁說道:“奴酋阿濟格統帥的正紅旗,戰鬥力還不如正白旗和鑲白旗,爲什麼能從喜峰口如此迅速的殺入?難道正紅旗也是上三旗之一嗎?難道從喜峰口殺入的不是正紅旗韃子?”
楊嗣昌頓時語塞。
樑廷棟接口說道:“昆岑,你說錯了。並不是說韃子的哪個旗戰鬥力強,而是韃子的總體實力,都在我軍之上。我軍在前線,長期和韃子對峙,韃子對我們的底細非常清楚,我軍無機可乘。張逆不同。韃子根本不知道張逆的存在,一不小心就吃了大虧,純粹是運氣使然而已!”
張鳳翼馬上接口說道:“就是!我軍在前線和韃子一直處於對峙狀態,根本沒有偷襲的機會。如果我們有黃縣那樣的機會,同樣可以斬首幾千級韃子,說不定可以將進入山東的韃子都全殲呢!”
劉宗周冷冷的說道:“站着說話不腰疼!還全殲韃子呢!既然雙方處於對峙狀態,爲什麼韃子會有偷襲的機會?爲什麼韃子可以偷襲,你們卻不可以偷襲?”
這話太尖銳了,高起潛頓時惱羞成怒,指着劉宗周的鼻子罵道:“韃子有多少騎兵?我們纔有多少騎兵?沒有足夠的騎兵,如何偷襲韃子?你這個老匹夫,根本不懂得軍事,兀自在這裡指手畫腳!前線的情況,你知道多少?你就一味的幫逆賊說話,我懷疑你是張逆派駐在朝廷的內奸!我要提請皇上誅你九族!”
這位遼東的監軍,是真的跳腳了。他今晚被崇禎狠狠的修理了一番,內心已經非常的不爽,正尋找地方發泄自己的不滿呢。結果,劉宗周剛好撞到槍口來了。高起潛覺得今晚的一切,都是因爲張準帶來的。最根本的原因,是他沒有預計到韃子即將發起的入寇,而張準偏偏預測到了。劉宗周現在咬定這個事實,他不上躥下跳纔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