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準上岸以後,受到了朝鮮人的熱烈歡迎。紅地毯的兩邊,都是身着盛裝的年輕美女,她們熱情的向張準獻上鮮花。有來自慶雲宮的禁衛軍在兩側開路。在道路的兩邊,還有舞女載歌載舞。對於這樣的歡迎規格,高弘圖還是比較滿意的。這是朝鮮迎接外來客人的最高規格了。
在衆人的簇擁下,張準來到了客棧。朝鮮在仁川港設立的客棧,面積很大,幾乎有小半個漢城的王宮慶雲宮大。其實,它不應該叫客棧,而應該叫外交驛站。不過,由於漢語和朝鮮語的含義差別,結果翻譯成了客棧。這樣的客棧,除了貴賓,一般人是根本不可能住進來的。
客棧是典型的明國建築風格,外表莊嚴肅穆,裡面卻是富麗堂皇。認真說起來,這個客棧的歷史還不算長久。壬辰之亂(即日本入侵,明軍抗日援朝)時期,仁川港的客棧被日軍燒燬。明軍幫助朝鮮打敗日軍以後,朝鮮才重新修建了這個客棧。
由於往來的主要使節,都是明朝的官員。朝鮮的主要對外聯繫,也是明國。因此,這座客棧,就完全參照明國建築設計建造了。客棧仿照的乃是南京紫禁城的樣式,同時進行了適當的改變。明國人來到這裡,就彷彿是回到了自己的家裡一樣。
在客棧的正門外面,已經站立了好幾位的朝鮮人。當中一個少年,穿着紫色的衣服。他身邊的人,都穿着藍色的衣服。在他們的身後,則是盔甲鮮明的禁衛軍。不用問,這位穿着紫色衣服的,必然是朝鮮世子李淏無疑了。
李淏年紀不大,只有十五歲左右。換言之,他只是一個孩子。但是,他這個孩子的命運,着實不怎麼樣。因爲,如果沒有張準的出現,他將被皇太極強行擄去,在瀋陽充當質子。最後,英年早逝,令人唏噓。其實,就史實而言,李淏和鳳坪君李覺(李倧的弟弟),都是強烈的抗戰派。難怪他會出現在仁川港,看來是要第一時間從張準這裡,得知準確的消息。
雙方互相見禮。外交的禮節很複雜,雙方不同層次的人員,要互相介紹,互相見禮。一層一層的禮節過後,李淏終於和張準見面了。對方畢竟是世子,張準含笑說道:“世子殿下安好。”
李淏還帶着有一絲絲的稚氣,神情有些緊張,又有些木訥,明顯是背書一樣的說道:“都督大人遠道而來,我國上下歡迎之至……”
張準忽然說道:“世子殿下,你要是信得過我,可以叫我大哥哥的。都督大人什麼的,實在是太見外了。”
李淏明顯一愣,隨即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識的看着身邊的尹思明等人。周圍的人也都是明顯一愣,一時間,竟然沒有反應過來。
顯然,張準的話,太出格了。出格到他們無法應答。按說,在場的人,都是聰明能辨之士。若非張準的說話太離譜,他們都能將話頭接過來,輕鬆的掩飾過去。可惜,張準的話頭,還真是不好接。尤其是在這樣的場合,張準可以放肆,其他人卻不敢放肆。
看到周圍衆人神色各異,張準淡然一笑,提高聲音,隨口說道:“我張準來到朝鮮,乃是爲了保護朝鮮的安全。明國和朝鮮,本來就是兄弟之邦,應該以兄弟相稱。我年紀比世子大,世子叫我一聲大哥哥,又何嘗不可?大哥哥總是要保護小弟弟安全的吧?”
周圍的人面面相覷,還是沒有人答話。
的確,明國和朝鮮關係親密,確實是兄弟之邦。李淏叫一聲張準大哥哥,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就當是開玩笑也好,拉近雙方的關係也好。但是,偏偏眼下是敏感時刻。在大明朝之外,還有一個大金國呢。在朝鮮的北部,還有一羣兇殘的韃子呢。朝鮮人不得不顧忌到韃子的感受,不得不考慮韃子施加的壓力。
李淏要是叫了張準一聲大哥哥,他將被打上鮮明的明國烙印。萬一以後出現什麼意外,他肯定會被大金國追究的。就算是國王李倧,也只能是拋棄他。此外,李淏乃是李倧的兒子,是朝鮮法定的世子,法定的王位繼承人,幾乎是代表李倧立場的。這一聲大哥哥叫出口,就等於是李倧完全的投向明朝了。韃子不發飆纔怪。
事實上,張準這句話,的確不是隨口說說的。他是要李淏選擇立場。要李淏選擇離場,就是要朝鮮選擇立場。朝鮮人想要在韃子和明國之間搖擺,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儘管李淏的身上,帶有鮮明的李倧色彩,傾向明國的幅度比較大,張準依然不滿意。他需要朝鮮堅定的明確無誤的投向明國。如果朝鮮想腳踏兩隻船,他不介意日後將朝鮮乾脆納入明國的版圖算了。
崔浩光這時候又跳出來了,在旁邊冷言冷語的說道:“世子乃是王室宗親,天家貴胄,都督大人的提議,只怕是不合規矩吧。”
這顯然是在說張準的身份低微,高攀不上世子。另外一層意思,卻是在提醒世子李淏,你是朝鮮王室宗親,和張準的身份完全不同。萬一你答應叫張準大哥哥,以後萬一大金國施加壓力,找你算賬。張準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你卻是不行。
高弘圖頓時變了臉色,接口說道:“崔大人此言差矣。都督大人手握重兵,沉毅堅忍,抗擊韃子,豐功偉績,日後封疆裂土,封王封侯,不在話下。”
崔浩光還是冷冷的說道:“那就等日後再說,何必急在一時?”
高弘圖同樣冷冷的說道:“要是韃子來人,崔大人恐怕又是另外一番言辭了吧?到時只怕叫大哥哥還不夠,連乾爹都要叫上了吧?”
雙方的火藥味頓時濃郁起來。
高弘圖這番話,簡直是在當場打崔浩光的臉,一點都不給他面子。同時,對於朝鮮的其他官員,也是毫不客氣的指責了一番。甚至,對於不在場的朝鮮國王李倧,也是不小的傷害。李淏要是認了韃子做乾爹,那李倧算什麼?
不過,高弘圖也不怕朝鮮人翻臉。畢竟,他這番話,重點是在諷刺崔浩光,其他人只能算是“誤傷”。再說,這番話又不是張準說出來的,有太多轉圜的餘地。大不了過後道歉便是,相信朝鮮人也不會認真追究。要是朝鮮因此翻臉,說明他們根本沒有誠意和明國聯手抗擊韃子。若是如此,張準反而可以將朝鮮和韃子一起,直接給滅了。
尹思明急忙插嘴說道:“都督大人如此年輕,世子內心自然是喜歡結交的,以後大家相處久了,都督大人真的是本事過人,這一聲的大哥哥,自然而然的就出口了。發自內心的纔是真誠的,諸位大人,是不是這樣的道理呢?”
看似隨口說說,其實是在委婉的提醒張準。你別想一下子就要我們表明立場,得用時間來證明。你張準得證明自己有真實的本事,而不是銀樣蠟槍頭。相處久了的意思,自然是以後長期合作。只要大家合力,打敗了韃子,叫你大哥哥有什麼問題?一點問題都沒有。
張準明白朝鮮人的難處,就不再強求,隨口說道:“也是,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日後相處久了,大家加深了了解,關係自然會發生變化的。疾風知勁草,國亂顯忠臣。我最恨的就是三姓家奴。世子,請。”
這番話有點前言不搭後語,看似來雜亂無章。但是朝鮮人卻明白了張準的意思——我提醒你們,不要看明國現在有點困難,你們就想着去抱韃子的大腿。現在這種情況,正是考驗你們的時候。你們要是拋棄明國,去抱韃子的大腿,別怪我以後翻臉無情啊!
李淏還是個孩子,只懂得按照套路背書,臨機應變的能力還是比較差的。剛纔幾個大員之間的機鋒,他也不是很懂,只是感覺氣氛有點緊張,反覆有點失控的態勢。看到張準又回到了套路上,他頓時鬆了一口氣,急忙說道:“都督大人,請。”
在衆人的簇擁下,張準和李淏聯袂進入客棧裡面。客棧已經被佈置一新,客廳、臥房、花廳等都是典型的明朝風格,甚至比明朝自己還要明朝。來到朝鮮,完全沒有出國的味道,就感覺好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裡一樣。姬玉情和徐青鸞東看看西看看,對這裡還比較滿意。
朝鮮方面已經安排了人手,都是些年輕的少女,在客棧裡面服侍。她們顯然經過細心的挑選,一個個都貌美如花,神態恭謹,千依百順。最難得的是,姬玉情一眼看過去,就發現她們都是處子。朝鮮人口不多,美女的數量固然不少,要在短時間裡,集中如此數量的高素質的處女,卻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顯然,朝鮮人爲了迎接張準的到來,是很早就做好了準備的。阻撓沈凌菲回國,明顯是最後一個步驟。由此可見,朝鮮人是處心積慮,籌劃已久了。因此,即使高弘圖的話很重,朝鮮人也不會翻臉的。他們顯然是有求於張準。
姬玉情和徐青鸞,也都帶來了自己的心腹弟子,雲裳、葉菱芯、朱怡鏡都在其中。她們負責在張準的身邊侍候,以策安全。那些朝鮮少女自然就靠近不了張準的身邊。在告辭離開的時候,尹思明顯然有些思慮,也不知道是在思慮什麼。
張準進入客房,洗了一把臉,就坐下來休息。距離晚宴還有幾個時辰的時間。這幾個時辰,都是留給貴賓休息的,自然不會有人來打擾。張準吃了點東西,倒頭大睡。其他的諸人,也都各自歇息。
到了傍晚時分,諸人才紛紛起來,準備赴宴。這是和朝鮮方面的第一次正式接觸,也是大家第一次互相試探的機會。對方有世子出席,張準自然也要出席。很快,尹思明代表世子前來請張準赴宴。
宴會就在客棧的宴會大廳舉行。出席宴會的人不是很多,只有兩邊的高級隨從。朝鮮方面,當然是以世子李淏爲首,然後依次是尹思明、樸安成、崔浩光等大小官員。明國方面,自然是張準爲首,高弘圖、馮夢龍次之。姬玉情和徐青鸞,都是張準的姬妾身份,沒有出席。
爲了人數對等,虎賁軍品字營副指揮使林麒炆也有所出席。至於虎賁軍海軍陸戰隊的各位軍官,則在外面負責警戒,沒有出席。警戒任務是和朝鮮的禁衛軍一起進行的。朝鮮的禁衛軍,在朝鮮人的眼裡,是精銳部隊。在虎賁軍的眼裡,他們更像是儀仗隊。
當張準到來的時候,世子李淏也同時來到。雙方打過招呼以後,就直接入座了。李淏是朝鮮的世子,是地主,自然是坐在右邊上首的位置。張準是明國的來使,是明國的大都督,自然是坐在左邊的上首。兩邊的官員,則按照互相交錯的方式排序。這是爲了大傢俬底下能夠說些話,加深兩邊的感情。當然,高手也可以通過這樣的方式,探知對方的一些底細。
衆人落座以後,尹思明代表世子致歡迎詞,歡迎張準的到來。這些都是套話,是外交語言,誰也不會當真。不過,誰也不會露出不以爲然的樣子,彷彿事實的確是這樣似的,彷彿幾百萬朝鮮人民,的確是滿腔熱情的歡迎張準的到來。最後,尹思明率先端起酒杯,含笑說道:“爲上國都督大人的到來乾杯。”
張準微微一笑,舉起酒杯,致謝過後,一飲而盡。這種客套的禮節,是不可避免的。有高弘圖的臨時指點,張準自然是規規矩矩,不再出現什麼突兀的語言。隨後,是雙方的大小官員,互相提議敬酒。然後又是張準和李淏互相對飲,算是完成一整套的禮節。
無論是明國還是朝鮮,無論各自有什麼心思,這一輪的禮節,大家都是非常到位的。所有的語言,都是非常誠懇的,非常熱情的。當然,在內心裡,誰也不會當真。禮節之後的內容,纔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