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月光光,心不慌,挖人忙

劉啓東就是劉宗周,現在的南京兵部尚書。他字啓東,故稱劉啓東。說起劉宗周,可是一個相當了不起的人物。他了不起的地方,不是在他的官職,而是在於他的思想和學術。他是明末最後一個儒學大師,主攻心學。他開創了一個派系,叫做蕺(ji)山學派。

不知道他名字的人可能很多,但是不知道他弟子名字的人可能不太多。因爲,他的弟子,名字叫做黃宗羲。清軍南下以後,劉宗周絕食而死,以死明志。後世有人說,劉宗周的死,導致中華民族的命脈和中華文化的命脈都發生了危機,這一危機延續至今。

張準漫不經意的說道:“藐山公從江南來,不知道江南的情勢如何?韃子到來山東,對江南有沒有影響?”

張慎言晦澀的說道:“不好,相當的不好。”

以他的穩重性格,連續重複兩次不好,江南的情況,就是真的相當不好了。事實上,不單單是江南,整個大明朝的情況,都非常的不好。如果說之前的局勢,是搖搖欲墜,現在則是奄奄一息了。

東江鎮投降,登萊巡撫投降,對於整個明國來說,都是晴天霹靂一樣的壞消息。山東不是遼東,登州城更不是瀋陽。一直以來,山東都算是明國的核心腹地,是韃子無法染指的區域,是相對安全的所在。現在,韃子居然佔據了山東一角,怎麼能不讓人吃驚?

從韃子出現在山東的時候開始,整個明國,都在瘋狂的傳播有關的消息。聞香教的人四處逃散,帶去了大量的或真或假的消息。最後,這些消息經過傳播,全部都變成了漫天飛舞的謠言。由於涉及到韃子,涉及到近在咫尺的山東,謠言的傳播速度是相當的快。

不要指望謠言有什麼真實度,有真實度就不會叫做謠言了。越是誇張的謠言,越是有人相信。有的謠言甚至說,韃子已經控制了濟南府,正準備分成兩路,一路北上京畿地區,一路南下洗掠江南。一時間,整個江南,人心浮動,惶惶不可終日。

貧民百姓的恐慌,還可以承受,關鍵是連官府和士紳都支撐不住了。表現最明顯的就是揚州府。揚州府聚集了江南大部分的富商,所有的鹽商都在揚州府。山東往南,首當其衝的就是揚州府。那些大鹽商聽說韃子出現在山東,隨時會南下,一個個都緊張得不行。有人甚至連夜南逃。整個揚州府,慌亂一片。

新任南京兵部尚書劉宗周,聽說韃子出現在山東,也是大吃一驚。韃子控制了山東,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山東的北面,是北直隸。山東的南面,是南直隸。可以說,韃子只要控制了山東,就等於是將南北直隸都完全分隔開來了。山東距離南直隸這麼近,韃子的騎兵,只要一天的時間,就能夠到達長江邊!

要說以前,大家可能還覺得,依靠長江的天險,還能阻擋一二。但是,上次南京城被張準大鬧過一次以後,大家都看穿了南京守軍的真面目。張準只有幾百人,南京守軍都支撐不住,更不要說大量的韃子了。與其指望這些守軍,還如指望自己的家丁呢。韃子要是真的到了長江邊,南京城肯定不保。南京城都保不住,更不要說揚州了。

以前,無論韃子是在遼東和明軍激戰,還是越過長城南下洗掠,受苦受難的,都是遼東的民衆,又或者是明國北方的民衆,和江南基本沒有關係。對於北方發生的災難,江南的百姓,基本上是坐視的。因爲,戰場距離他們還很遠。韃子越過長城南下,是不可能到達江南的。所以,江南的百姓很淡定。

但是,在韃子控制山東以後,江南的百姓就無法淡定了。從山東出發的韃子,一個箭步,就能到達江南。想到韃子的兇殘,所有人都不寒而慄。尤其是那些富商,大戶人家,更是如坐鍼氈,度日如年。有門路的紛紛往蘇州、杭州方向躲避,沒有門路的,只好呆在家裡等死了。

對於京師的朝廷來說,韃子出現在山東,也是個晴天霹靂。本來在遼東應對韃子,就已經是筋疲力盡了。韃子繞過長城南下,朝廷根本沒有辦法應付,只能眼睜睜的坐看韃子燒殺搶掠,滿載而歸。現在,韃子居然出現在山東了,朝廷哪裡還有能力對付?

聽說韃子到來山東,第一個做出反應的,就是衡王。有過上次被張準放逐的經歷,這一次,衡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跑了再說。什麼藩王不得擅自離境之類的規定,衡王都不管了。萬一被韃子抓到,連腦袋都沒有了,還談什麼禮法?

衡王一口氣跑到了濟南,又躲入了德王的家裡。和上次不同的是,這一次,德王無法鎮定的安慰衡王了。因爲自己也是惶惶不可終日的。天知道韃子什麼時候會打到濟南府來,連他也一鍋端了?想來想去,不得要領,德王只好和兗州的魯王一起,上書崇禎皇帝,要求派兵保護。崇禎接報後,自然是下令兵部立刻派兵保護山東。

然而,朝廷現在的兵力,也是捉襟見肘,哪裡有多餘的兵力派遣往山東?朱大典手裡的戰兵,還抽調了兩萬前往河南佈防,防止陝西亂軍進入河南呢。這是洪承疇強烈要求的,洪老九決定不讓陝西亂軍重新進入河南。然而,京師的大動脈,京杭大運河,就從山東經過,要是這條大動脈被韃子切斷,京師也就完蛋了。因此,山東也必須守住。崇禎又急又怒,嚴令兵部想辦法解決。

當時的北京兵部尚書是張鳳翼,他還兼任薊遼督師。他本來就不是一個能力特別強的人,只是聽話而已。接到崇禎的嚴令,張鳳翼當真是頭大如鬥。他哪裡還有兵力抽調到山東?除非是不要遼東,不要宣府,不要大同,不要河南了。他自己沒辦法解決,乾脆將問題拋給了南京兵部尚書劉宗周。

劉宗周本身沒有什麼兵力,阻擋陝西亂軍進入南直隸還不夠,哪裡有餘力來管山東的事情?現在江南亂糟糟的,到處都在謠傳,說韃子就要從山東南下了。不但平民百姓跑,不但富商跑,甚至連一些衛所,都全部跑光了。南京城內的許多勳臣權貴,都派人到福建去尋找落腳點。

爲什麼去福建?因爲福建有鄭芝龍在那裡!根據江南一般人的印象,鄭芝龍還是挺能打仗的,手下的戰船也多。要是實在不行的話,只有坐船出海了。也有人派人到雲南那邊去踩點。雲南邊陲之地,大概韃子短時間內是無法到達雲南的。還有人去廣州,準備從那裡去南洋。反正,無論如何,首先避開韃子的鋒芒再說。

劉宗周想要找南京鎮守太監韓贊周商量,如何解決山東的事情,卻發現韓贊周居然不在南京。韓贊周不在南京,去了哪裡?去了鳳陽!原來,韓贊周對南京城的防務,同樣沒有信心,他不願意留在南京城白白的等死,於是去了鳳陽巡撫楊一鵬那裡。楊一鵬的手下,有好幾萬的軍隊,即使韃子打來,也能阻擋一二,總要比呆在南京城強得多。

欲哭無淚的劉宗周只好一個人發呆。忽然間,劉宗周想起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張慎言了。劉宗周馬上派人將張慎言找來,和張慎言說起此事。張慎言馬上想到了張準。張慎言覺得,目前能夠挽救山東局勢的,只有張準了。別人都不可能。

事到如今,什麼反賊,什麼逆賊之類的,都要暫時放下。張慎言對張準部隊的戰鬥力很有信心,覺得只要張準肯死戰,韃子未必能夠肆虐山東。關鍵是,怎麼樣才能讓張準出力死戰。他和劉宗周商量了半天的時間以後,自告奮勇的來到了山東。

張慎言有點憂慮的說道:“玉麟,你在黃縣能夠堅守多久?”

張準有點疲憊的說道:“晚輩只能是盡力而爲,韃子實在是太強大了。激戰一天,我軍傷亡慘重,急需增援。”

張慎言緩緩的說道:“你手裡沒有別的部隊了嗎?”

張準點點頭,苦澀的說道:“晚輩還有一些非主力的部隊,都是用來看守老百姓的,只能維護一下地方的治安,在韃子的面前根本不頂事。根據情報所說,登州城的韃子,已經接近萬人,後面還有更多的部隊陸續開到。女真不過萬,過萬不能敵。黃縣是韃子西進的必經之路,他們肯定還會捲土重來的。要是沒有援軍,只怕晚輩不得不放棄黃縣。”

張慎言臉色凝重的說道:“玉麟,韃子兇殘無道,要是讓韃子進入了山東腹地,山東六府,數百萬的百姓,必然生靈塗炭,赤地千里。你我都應該竭心盡力,阻擋韃子西進。”

張準直言不諱的說道:“藐山公,晚輩的確願意和韃子決一死戰。但是,你也知道,晚輩力量有限,孤立無援,即使全部戰死,也無法阻擋韃子西進。”

張慎言皺眉說道:“大丈夫當爲國盡忠,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張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緩緩的說道:“既然如此,朱大典什麼時候派兵來支援晚輩?他什麼時候爲國盡忠?”

張慎言深沉的說道:“朱大典那裡,兵力暫時無法抽調,你必須依靠自己的力量守住黃縣。不過,朝廷願意拿出誠意,支持你對抗韃子。”

張準看看高弘圖,

高弘圖悄悄的點點頭。

張準意味深長的說道:“既然如此,不知道朝廷有什麼樣的誠意?”

張慎言緩緩的說道:“朝廷準備任命你爲後軍都督府都督,正一品,兼任東江鎮總兵官,統管登州、萊州軍務,提督登州水師。玉麟,這是大明開國以來,權勢最大的都督了。”

張準聽完,似笑非笑的說道:“朝廷的大恩,晚輩看來真的是要感謝萬分了,果然是好大的一份官職啊。”

張慎言自覺朝廷的舉動,的確有些小氣,全部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便有些歉意的說道:“玉麟,現在的確是多事之秋,國家艱難,拿不出太多的兵力和錢糧。你身爲漢人,你總不能看着韃子在登萊二府肆虐吧?”

張準深思片刻,緩緩的說道:“行!只要朝廷不反悔,我就接受這個任命了!”

張慎言含笑說道:“這是劉啓東提議,史可法上書,由各位同僚鼎力支持的,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有關的詔書應該很快就會下來。”

張準似笑非笑的說道:“藐山公,我誅心問一句,其實朝廷是怕我投靠韃子吧。”

張慎言被他說破,也不臉紅,反而有些感慨的說道:“疾風知勁草,國亂顯忠臣,玉麟,現在是你報答國家,報答皇恩的時候。阮大鋮這等漢奸,日後必然遺臭萬年。要是讓韃子進入山東,我等都死無葬身之地。玉麟,難道你願意削髮扎辮,拖着長長的豬尾巴過日子嗎?”

張準不置可否的點點頭。

朝廷給他的頭銜,當然全部是空頭支票,一分錢都不要花的。就是一分詔書而已,最多價值五個銅板。萊州府現在是他的地盤,誰也搶不走,朝廷也收不回去。登州府,只要他願意,隨時都可以拿下來。唯一得到好處的就是東江鎮。換言之,現在的他,可以名正言順的控制東江鎮、登州府、萊州府了。從控制的地盤上來說,的確是掌控區域最大的總兵官了。

只可惜,現在登州城還在韃子的掌控當中。東江鎮更是在韃子的手裡。自己想要得到這些地方,只有和韃子拼死苦戰。驅狼逐虎,朝廷的小把戲,也不怎麼高明嘛!朱大典手上還是有兵的,卻不肯動作,無非是想等自己和韃子拼得兩敗俱傷的時候,出來撿便宜罷了。不過,朱大典的如意算盤,打得太明顯,瞎子都能看出來。老子還有五個營等着你來挑釁呢!

沉默片刻,張準緩緩的說道:“藐山公,我有幾個小要求。”

張慎言點點頭,熱情的說道:“不妨直言。”

張準淡淡的說道:“藐山公,我問朝廷要幾個人。”

張慎言隨意的說道:“你要些什麼人?”

張準站起來,找出一份名單,雙手遞給張慎言,輕描淡寫的說道:“我要這些人。我請求朝廷,在一個月的時間內,幫我將這些人調到萊州府,我有安排。事關抗擊韃子,還請迅速轉交。”

張慎言仔細的看過名單,發現前面的都是一些不怎麼認識的官員,比如說宋應星、馮夢龍等,不過,也有一些他認識的官員,例如張煌言、錢肅樂、董志寧、沈廷揚、張肯堂、張明振、張名揚等人。據他的瞭解,這些人都是近年的進士,官職基本上都是七品以下,有的甚至是不入流。

仔細斟酌名單,張慎言忽然發現,這些人還有一個共同點,就是處事比較公正,對黑暗腐敗看不慣,有的好多次上書朝廷,要求懲治宦官奸臣,因此仕途一直不怎麼得意。但是,毫無疑問,這些人絕對是有才幹的,絕對不是渾渾噩噩過日子的人。

這份名單不知道張準是怎麼得到的,隨即想到身邊的高弘圖。或許,老高一早就注意到這些人了。現在,正好將這些人拿過來。張慎言也不得不佩服,這些人要是全部到了萊州府,這裡可不得了了。即使不是二十一世紀,人才也是最寶貴的。

“玉麟……”張慎言欲言又止。

他非常明白,這些人一旦來到張準這裡,就會成爲張準的人。是的,張慎言很明白這一點。他在萊州府微服私訪,最大的感觸,不是生產力的變化,而是民衆心態的變化。在萊州府,民衆只知道張準,根本不知道有皇帝。甚至,非常的反感皇帝。張慎言同時知道,張準現在缺少的就是文化人,要是這一批人到了張準的麾下,張準絕對是如虎添翼,一飛沖天了。

張準滿不在意的說道:“這些官員,最高不過七品,在原來的位置上,也不怎麼受人待見,委實是浪費人才。現在,登萊二府的官員嚴重空缺,讓他們爲打敗韃子建立功勳,不是剛剛好嗎?”

張慎言只好說道:“老夫會力促此事,只是,成與不成,老夫無法保證。”

其實,他很清楚,這份名單送上去,基本不會有什麼阻礙,因爲,這些官員,朝廷裡面,都是另類,和身邊人是格格不入的。不少人巴不得將他們踢走。有機會將他們踢到張準的麾下來,自然是最好不過了。張慎言簡直可以想象得到,張準這份名單,到了內閣首輔溫體仁那裡,絕對是大筆一揮,就將這些人調派給張準了。

張準嘴角微微一笑,不動聲色的說道:“那就感謝藐山公了。不論成與不成,晚輩都無怨無悔。”

張慎言目光熠熠的盯着張準,想要從他的臉上看出一些什麼來。只可惜,張準的臉上,並沒有特別的表情,他什麼都看不出來。無奈之下,張慎言只好長身而起,表示自己累了,要歇息。其實,他是內心裡察覺到了,張準和朝廷,是越走越遠了。或許,這是張準和朝廷的最後一次合作了。以後,朝廷就算有詔書給張準,他都會拿來都做廁紙的。

五月份,張慎言獨自考察了萊州府,親眼目睹了萊州府大大小小的變化。那裡發生的一切,都在清楚無誤的告訴他,張準在那裡已經牢牢的站穩了腳跟。萊州府的生產力,萊州府民衆的凝聚力,奮發向上的精神,都遠遠的超過了大明朝的其他地方。這裡是一片充滿生機,充滿希望的土地。

要是這片土地是屬於朝廷的,張慎言肯定會欣喜若狂。或許,大明朝的命運,可以從萊州府這裡,得到改善也說不定。只可惜,這塊土地,和朝廷完全沒有關係。更要命的是,朝廷的其他地方,根本無法複製這樣的一片土地。即使他完全知道張準的政策,知道張準是如何發展生產力的,也無法在其他的地方,推行張準的政策。

隨着時間的增長,萊州府的可怕的生產力,將會爲張準積累鉅額的戰鬥力,從而一掃天下。而張準的目標,除了韃子,顯然就是朝廷了。他欣賞張準的能力,欣賞張準的不拘一格,顯然張準對韃子的堅決態度,卻委實不希望張準對朝廷動刀兵。然而,他很清楚,這是根本不可能的。張準肯定會對朝廷動手。

正是帶着矛盾的心理,張慎言沒有和張準打招呼,就離開了萊州府。坐船離開麻灣的時候,張慎言深深的感覺到,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張準的崛起,已經是不可阻擋的事實了。現在問題的關鍵只有一個,那就是張準準備走多遠,朝廷還能維繫多久。

“來人!”

“帶藐山公去休息!”

張準不動聲色的叫人安排張慎言的住宿。

高弘圖畢竟也上了年紀,長途奔波,感覺也非常疲憊,和張準打了個招呼,自己也歇息去了。他現在和張準完全是一條船上的人,相互間的交流,反而不需要太多的語言。

兩人走了以後,張準還沒有睡意。他在大廳裡,來回的踱步。張慎言給他帶來的消息,算不上震撼。說得冷酷一點,其實是有等於無。東江鎮、登州府、萊州府……這些地方,無論朝廷是否給他,最終都會落入他的口袋的。現在朝廷不過是找個藉口,讓雙方都有個臺階下罷了。

當然,朝廷有這樣的意思,張準也不會拒絕。披着朝廷的大衣,有些事情還是比較方便的。比如說,將自己看中的人都調到萊州府來。那份名單上的人名,其實和高弘圖沒有任何的關係,都是張準根據自己的記憶,將南明時期一些傑出的官員拉到山東來。這些官員,在個時候,還沒有出人頭地,正是培養的好苗子。十七世紀最珍貴的是什麼?同樣是人才啊!

張準忽然從大廳裡面走出來,看着東面灰濛濛的天空。那邊,就是登州城的方向。不知道這個晚上,登州城內的多爾袞,能不能睡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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