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東江鎮總兵官沈世奎,就那啥了。東江鎮自從設置以來,最差的總兵官可能就是沈世奎了。這傢伙窩在廣鹿島上面,根本就不想動,更不要說主動的向韃子發起攻擊了。目前韃子已經將海岸線上的所有明軍據點,都全部拔掉。東江鎮的全部軍隊,都只能窩在幾個重要的島嶼上,苟延殘喘。要是韃子有水師的話,東江鎮恐怕早就蕩然無存了。
東江鎮北面是韃子,東面是被韃子控制的朝鮮,其實和韃子差不多。當初毛文龍之所以能夠堅守東江鎮,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可以從朝鮮得到大量的物資。現在,東江鎮失去了朝鮮的支持,無法從朝鮮直接交換物資,所有的後勤供應,都需要天津水師、登州水師運載,這自然極大的限制了東江鎮軍隊的實力。天津水師、登州水師的船隻就那麼多,怎麼能夠承擔這麼多人的後勤需要呢?
張準抽出一份資料來。上面是馬軼總結的東江鎮的總兵力。在毛文龍的時候,東江鎮一貫是按照十萬人支付糧餉。到黃龍的時候,就削減爲八萬人。到沈世奎的時候,削減爲六萬人。考慮到吃兵血的可能性,五萬人可能還不到。換言之,現在的東江鎮,實際兵力可能還不到五萬人。
以張準目前的實力,如果是在陸地上,攻打東江鎮是不成問題的。關鍵是,東江鎮是分散的,分佈在不同的島嶼上。要是興兵的話,必須將登州府拿下來。要完成這一系列的戰略部署,需要時間。急迫不得。一旦虎賁軍控制東江鎮,就要馬上和韃子對壘。在積聚一定的實力之前,和韃子直接對陣,風險還是比較大的。
正在說話間,卻又有情報送來了。張準看過情報,隨口說道:“一會兒,你跟我到去接一個人。”
柳如是有些好奇的說道:“老爺,是誰要來?”
張準說道:“張慎言。”
柳如是驚喜的說道:“藐山公?”
張準點點頭。
柳如是起草,他照着抄寫的親筆信,終於是有效果了。張慎言決定到在回去老家之前,先到萊州府來看看。當然,這一切都是在秘密的情況下的。張慎言到來萊州府的動作,是靜悄悄的,除了張準和極少數人知道,其他人都矇在鼓裡。張慎言自己,也是深居簡出,一路上都沒有暴露自己的身份。
聽說是張慎言到來,柳如是情不自禁的有點緊張。張慎言名滿天下,是她頗爲尊敬的,以前在江南的時候,她也曾和一些士子說起張慎言的事蹟。只是張慎言爲人正直,守身嚴謹,從來不曾出入煙花之地,她當然沒有機會認識。沒想到,來到了張準的身邊以後,反而可以見到張慎言了。
柳如是有點緊張的說道:“老爺,賤妾出席這樣的場合……”
張準不以爲然的說道:“怕什麼?老頭子還能將你吃了不成?”
柳如是這才稍稍安心。
大約半個時辰以後,張準和柳如是站在紫苑的中庭,等待張慎言的到來。爲了保密的需要,他們沒有出現在紫苑的外面。柳如是依然是穿着男裝,顯得俊秀爾雅。不過,她顯然沒有董淑妮那樣的本事,無法完全掩飾自己的女兒身。以張慎言的眼力,肯定是可以看出來的。因此,柳如是還是有點緊張。
片刻之後,一頂灰色的毫不起眼的轎子來到紫苑的外面,衛兵檢查過以後,隨即放行。轎子一直來到紫苑裡面,來到張準的面前,才緩緩的停止。簾子打開,張慎言慢慢的下轎來。數月不見,張慎言的臉色,似乎不是很好,憔悴的不像樣子。兩隻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這次數次起落的老人,抗打擊能力還是很強的。
張準上前行禮問好:“藐山公,一路安好?”
張慎言臉色有些發白,可能是因爲路上海船的顛簸,他努力振作精神,含笑說道:“無礙。你是研文的弟子,老夫與研文乃是同榜進士,你稱呼老夫一聲老師也是可以的。”
研文便是高弘圖的字。高弘圖和張慎言都是萬曆三十八年的進士。同榜進士,對奸臣和宦官又都看不慣,都曾經大起大落,感同身受,日常的關係還算可以,他纔會有這番話。
張準禮貌的說道:“藐山公冒着風險到來,晚輩感激不盡。”
他沒有稱呼張慎言老師,不是不敢,是沒有必要。他雖然尊重張慎言,希望張慎言爲自己助力,但是,張慎言和他,目前還不是同一個陣營的人。嚴格來說,他們應該是敵人。他是反賊,張慎言則是忠於朝廷的人。所謂道不同不相爲謀是也。
萬一自己稱呼張慎言一聲老師,日後張慎言以師徒之禮,要自己效忠朝廷,到時候又是一番口舌。這個老師,可不能亂叫。以前的師徒之禮,是非常嚴格的。老師的地位,基本和親生老爹持平。不聽老師話,就連老百姓都覺得是你不對。
高弘圖可不同。高弘圖現在同樣是反賊。《討奸檄》是高弘圖起草的,朝廷對這份《討奸檄》可謂是恨之入骨。要說朝廷最恨的人裡面,第一個是張準,第二個就輪到高弘圖了。到了這個份上,他老人家是絕對不可能有退路的。因此,拜高弘圖爲師,完全沒有問題。
張慎言呵呵一笑,感覺到了張準的精明,內心不免有些失望,同時對張準又高看了幾分。這的確是個不吃虧的主,外表兇巴巴的,感覺是個有勇無謀的武夫,其實心思比誰都清。現在他是走上了歧路,要是能夠迴歸到爲朝廷效力的道路上來,必然是一員罕有的戰將啊!
柳如是上前,恭敬的說道:“柳隱見過藐山公,”
張慎言自然不認識柳如是,也看出了她是女兒身,不由得有些驚訝的說道:“這是……”
張準落落大方的說道:“這是晚輩的妾侍,也是晚輩的軍師。仰慕藐山公的風采,特別前來一見。若是藐山公能夠指點一二,她感激不盡。”
張慎言情不自禁的有些驚訝,不免多看了柳如是幾眼。他是對張準提到的“軍師”兩個字感覺有些驚訝。這個張準,身邊難道就沒有智謀之士,居然要一介女流來擔當軍師?又或者,這只是張準的掩飾之詞?只是方便行軍的時候,做些苟且之事?
大明朝的文人向來風流,家裡姬妾成羣的不在少數,就是張慎言本人也有兩房年輕侍妾,只是他治身嚴謹,從來不會出入煙花之地,對柳如是當然沒有印象。嚴格說來,張準帶着侍妾來迎接自己,張慎言是不喜歡的。沒有這樣的規矩。
不過,他對張準倒也不好做太多的要求。在他的心目中,張準乃是一介武夫,不懂得這些細節上的規矩,那是必然的。這個年頭,武將帶着女子出征,也是司空見慣,蔚然成風了。因此,張慎言不動聲色的溫言說道:“多禮了。”
張準正要說話,忽然看到張慎言的身邊家人有點面熟,仔細一看,這不是史可法的家人史德威嗎?張準微微一怔。史可法的家人,怎麼跟着張慎言來了?正要說話,卻聽到張慎言說道:“這是老夫的家人張全德。”說罷,朝張準打個眼色。張準心底下明白,當即不再提起。
柳如是恭敬說道:“藐山公,請到客廳說話。”
張慎言卻搖搖頭,溫言說道:“老夫到來山東,只想隨便走走,到處看看,就不在你們這裡停留了。”
柳如是微微一愣,感覺有些怪異。
張慎言來到山東,居然是過門而不入?
張準倒是落落大方的說道:“藐山公放心,你要去哪裡,晚輩都不會特別安排,也不會派人跟隨。晚輩保證,你看到的,聽到的,都是最真實的情況。孰好孰壞,一目瞭然。”
張慎言點頭說道:“如此甚好。既然你與老夫已經見面,老夫現在就告辭了。”
柳如是急忙說道:“藐山公遠途而來,不如休息一二……”
張慎言只是含笑搖頭。
張準也不勉強,拱手說道:“也罷,就請藐山公四處走走,看看萊州府的真實情況。若是有任何需要,張準都願意效勞。”
張慎言點點頭,表示讚許,隨即從轎子裡面拿出一個木匣來,送到張準的手上,含笑說道:“老夫遠道而來,不曾攜帶重禮,這個木匣裡面的東西,就送與你吧。”
張準急忙將木匣接過來。
張慎言拱手行禮,轉身上了轎子,然後就離開了。
張準目送轎子遠去,一直到轎子出了紫苑以後,纔將目光收回,看着手上的木匣。這個張慎言,還真是有點意思啊,典型的過門而不入,還專門給自己送來一個木匣。木匣裡面肯定不會是珠寶。至於是什麼東西,張準也有幾分好奇。
柳如是有些奇怪的說道:“老爺,藐山公遠道而來,水酒都不喝一杯,是不是對老爺有意見?”
張準不以爲然的笑着說道:“老頭子不是來喝酒的,是來查我的老底的。”
柳如是沒明白他的意思,疑惑的說道:“什麼查你的老底?”
張準笑着說道:“藐山公對我是持懷疑的態度的,我是反賊嘛!我做的事情,他肯定是不贊成的。他肯定以爲,萊州府被我糟蹋得不成樣子,老百姓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所以,纔要急巴巴的下去看一看,以免被我做了手腳,弄點假的東西給他看。呵呵,他要看什麼,隨他去。”
柳如是琢磨片刻,明白過來了。張準是在爭取張慎言過來反賊這邊,張慎言又何嘗不是爭取張準過來朝廷這邊?兩人都在暗中角力呢!張準要用事實征服張慎言,張慎言卻是要看看張準到底有幾分本事。她饒有趣味的說道:“難怪老爺有如此信心,萊州府的情況,卻是要比其他地方好很多。”
張準呵呵一笑,得意洋洋的說道:“你老爺我要不是有點真本事,怎麼敢請他來?自爆家醜嗎?”
柳如是臉頰微微泛紅,嬌嗔的說道:“老爺,你又飄飄然了。”
張準哈哈一笑,得意洋洋的去了。
柳如是在後面看着他的背影,秀麗的臉蛋紅霞輕泛,也有一點小小的幸福的感覺。她隨即跟着張準進來書房。兩人進來書房以後,目光都落在那個木匣的上面。木匣的外表,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木匣也沒有上鎖,隨時都可以打開。至於機關暗器什麼的,更是沒有了。
張準伸手打開木匣,發明裡面竟然是一些書信手札之類的,好像還有一些奏章。兩人都情不自禁的面面相覷,張慎言送來一木匣的手札書信,到底是什麼意思?他好奇的拿起幾分手札,粗略的瀏覽一番。
“啪!”
突然間,張準一巴掌拍在桌面上。
原來,這一沓的手札,居然全部都是張慎言親自記錄的,崇禎二年、崇禎七年韃子入寇的信息。張慎言身爲朝廷中人,崇禎二年韃子入寇的時候,他正好是刑部侍郎。對於朝廷中的往來決策,自然是知道得一清二楚。這份木匣裡面存放的,正是張慎言蒐集到的有關韃子和朝廷的各種信息。
這些第一手的資料,絕對不是戰報公佈的那樣空泛。具體到各路大軍的奏報、皇帝的反應、內閣的反應、兵部的反應,全部都有。其中不泛一些機密信息。這些信息,要是張準派人刺探,未必能夠刺探出來。
柳如是看了其中的幾分奏報,也是兩眼發紅,有些哽咽。從這些奏報可以得知,兩次韃子入寇,明軍戰死十萬餘人,潰散者不計其數。被掠奪的人口,超過四十萬。被掠奪的牲畜超過一百萬頭。不計算人口,單單是其他的物資,就價值三百萬八十兩白銀以上,相當於太倉銀一年的收入。
張準咬牙切齒的說道:“我……拿下東江鎮以後,一定要讓韃子血債血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