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張準的書房裡,柳如是將相關的資料,還有往日的情報,以及朝廷的邪抄、官府的通告、各類的戰果統計,都全部看了一遍。她本來就是極其聰慧的人,可以一目十行,因此,閱讀的速度很快。看在這些資料以後,只有兩個字可以形容柳如是的感受,那就是:震驚
震驚。
絕對的震驚。
前所未有的震驚。
柳如是一直都覺得,自己絕對是個冷靜的女子。經歷過在周道登府邸的遭遇,還有在清風閣寄身兩年,一般的事情,都不會讓她感覺到震驚。甚至,能夠讓她蹙眉的事情都不多。可是,看完這些資料以後,柳如是的確是震驚了。
誰能想到,在張準粗鄙的外表底下,居然已經辦妥了這麼多的事情?造反起家,控制浮山城,擊潰官兵的進攻,打敗海盜的襲擊,佔領靈山城,擊潰韃子的襲擊,佔領鰲山城,全殲田橫島的韃子……這一樁一樁,都不是常人能做到的。這個張準,居然全部做到了。尤其是消滅的韃子,數量讓柳如是難以置信。足足八百多的韃子啊!怎麼可能?
山東和江南在地理上的距離,看起來不遠,海路順風只要一天的時間。其實政治上的距離是很遠的。山東屬於北京的管轄,而江南,名義上屬於北京的管轄,實際上卻是南京六部在直接管轄。大明朝有十三個布政使司,其中,北直隸和南直隸,都是六部直接兼任的。北京和南京之間的信息溝通,有時候並不通暢。如果加上有心人的隱瞞,消息就更加的閉塞了。
在江南的日子裡,柳如是並沒有聽說張準過這個名字。身邊的士子才子們也沒有提到,來往的商旅也沒有提到。但是,他是真實存在的。他在山東的地面上,做了這麼多的事情。毫無疑問,他是反賊,高迎祥、張獻忠之類的反賊。同時,他又是殺韃子的英雄,田橫島的韃子,就是在他的手上覆滅的。張準是矛盾的綜合體。即使聰慧如柳如是,也無法用一句話來形容張準這個人。
對於田橫島的韃子,柳如是反而知道一些。田橫島的韃子,在山東南部沿海,肆虐了幾年的時間,有些來往江南的船隻,發現了他們的存在。開始,大家還以爲,他們是倭寇捲土重來,後來才發現,原來是遼東的韃子,跑到這邊來了。有些船員試圖上去田橫島看看,結果,一去就沒有再回來。
偶爾間,還有韃子跑到外面的海洋來攔截過往的商船,氣焰非常的囂張。由於擔心受到韃子的傷害,來往的船隻,都繞開了山東南部沿海,也很少有商船到來山東沿海做生意。久而久之,山東的南部沿海,就成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禁區。現在,這個禁區,被張準一腳就踹爛了。
由於明軍在和韃子的交戰中,總是不斷的打敗仗,久而久之,明國的百姓,都已經形成了韃子無法戰勝的心理。只要是聽到韃子,自己首先畏懼了三分。尤其是韃子兩次入塞以後,天下士子,對韃子是又恨又懼。他們在江南叫囂殺韃子,一個個都面紅耳赤,激動異常,但是,如果要他們真的上戰場,他們就推諉了。反而是這個默默無聞的張準,在不經意之間,就收拾了幾百名的韃子。兩相參照,高低立辨。
“咦?你是誰?”
柳如是正在梳理自己的思緒,忽然聽到有人說話。
她擡頭一看,發現是個俏麗的小姑娘,大概在十三四歲的年紀,個子不是很好,還沒有發育完全,水靈水靈的,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格外的靈動。她正注視着柳如是,一步一步的警惕的慢慢的走進來。
柳如是有點緊張的站起來,有點拘謹的說道:“你是……”
她以爲這個小姑娘,多半是張準的妹妹之類的。她尚未過門,就算是過門了,對未來的小姑,也不敢有什麼不敬的地方。同時,由於是第一次見到張準的家人,她情不自禁的有些緊張。
小姑娘眼睛大大的,好像是兩顆漆黑的大珍珠,滴溜溜的轉動。又好像是夜空裡的兩顆星辰,格外的明亮。她眼神熠熠生輝的看着柳如是,倒像是這裡的半個主人,疑惑而好奇的說道:“你是誰?”
柳如是彎腰致禮,恭敬的說道:“我是……他……張準的妾侍,我叫柳隱。”
小姑娘明白過來了,眼神裡的警惕慢慢的散去,自言自語的說道:“哦,你就是那個柳如是啊!我聽映菡姐姐說起過,原來你在這裡。”
柳如是有點茫然的點點頭。
這小丫頭到底是誰?怎麼進入這裡好像是進入自己家裡一樣似的?她真的是張準的妹妹嗎?似乎又不像?無論是張準,還是沈凌菲,好像都從來沒有提到,張準還有家人。
小姑娘老氣橫秋的說道:“原來你是玉麟哥哥的人,難怪這麼的漂亮。好吧,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薛凝影。”
柳如是頓時鬆了一口氣。原來不是張準的家人。既然不是張準的家人,想必是張準的朋友了。嗯,張準不會有這麼小的朋友,應該是他朋友的妹妹吧,倒也可愛。她甜甜的含笑說道:“薛妹妹,你也很漂亮,長大以後,一定比姐姐漂亮。”
小姑娘自然就是薛凝影了。她其實不知道張準已經回來,到這裡來完全是另外有事的。有了張準的吩咐,她在白宮是可以自由出入的。驀然發現張準帶了一個陌生的美麗女子回來,她的心情好像有些不爽,嘟着小嘴說道:“你可以叫我小影的。”
柳如是於是說道:“那姐姐就叫你小影了。”
小姑娘既然不是張準的家人,她只要保持一般的禮貌即可。倒不是說柳如是有勢利眼,而是下意識的動作。她畢竟是帶有青樓的背景,這帶眼看人的毛病,卻不是一下子就能抹掉的。這也是她自我保護的本領之一。
偏偏薛凝影卻是鬼靈精,似乎感覺到了柳如是對自己這個小不點的不看重,她本來就對柳如是的感覺不是很好,這時候就要給她一個下馬威。漆黑的眼珠子一轉,微笑着說道:“柳姐姐,你是從江南來的嗎?”
柳如是點點頭,含笑說道:“是的,我從松江府來。”
薛凝影目光閃動,眼神裡有些狡黠的意味,漫不經意的說道:“那你一定知道一個叫做薛所蘊的人了?”
柳如是點頭說道:“知道。他是國子監的大儒,天下士子的教授,後來外放海寧縣令,不幸被人陷害……對於他的才學,我是非常佩服的……他題詞的扇子,在江南一向是一扇難求……”
薛凝影輕輕的說道:“他是我爹。”
柳如是情不自禁的張大了小嘴巴。
這個張準的身邊,怎麼什麼人都有啊?還有個國子監大儒的女兒?要論職位,薛所蘊的確不是什麼大人物,不過是正七品的國子監司業而已,後來,外放海寧縣令,同樣是從六品的小官職。可是,國子監司業,這可不是一般人做得來的,非是當世大儒,根本不可能出任這個職位。須知道,他們教導的,可是全天下最優秀的士子啊!大明朝的進士,至少有兩成,是出自國子監。事實上,薛所蘊在河南孟津,可是當地有名的大儒。
忽然間,柳如是靈光一閃,有點迫不及待的錯開話題問道:“小影,是你教他……老爺作詞的嗎?”
薛凝影搖頭說道:“沒有啊!我只是教他練字而已!”
柳如是狐疑的問道:“僅僅是練字?”
薛凝影點點頭,奇怪的問道:“他懂得作詞嗎?”
柳如是下意識的說道:“我只是問問……”
薛凝影點頭說道:“那沒事了,我來拿書的。”
說罷,進了旁邊的房間,挑了幾本書,然後抱着就離開了。
柳如是越發感覺奇怪,越發感覺張準有點深不可測。她怎麼都不明白,薛所蘊的家人,怎麼會和張準如此的熟絡。一個是造反起家的軍戶,憑藉武力搶來的鰲山衛指揮使,一個是國子監司業,當世的大儒,兩者,就算用一條纜繩,都拉扯不到一塊來啊!
正在胡亂猜測的時候,外面又傳來一個清脆的叫聲:“張準,你在不在裡面?我方不方便進來?我有要事找你商量。”
聽聲音,似乎是個年輕的女子。
柳如是疑惑的站起來,走到門口,卻看到門口站着一個俏生生的女子。她差不多和自己一般高,身材頎長,身材窈窕,穿着白色的長裙,外表簡樸,卻是天生麗質,出塵脫俗。柳如是對自己的容貌,也頗有幾分自信,自覺少人能及,但是眼前的這個女子,卻令她有點眼前一亮的感覺。主要是對方那份出塵脫俗的氣質,是柳如是最羨慕的。
那個女子看到柳如是出現在門口,有些詫異的問道:“你是……”
柳如是已經逐漸適應了自己的新角色,微微彎腰致禮,文靜的說道:“我是老爺從江南買回來的侍妾,我叫柳如是,你是……”
那女子看了看她,沒有什麼表情的說道:“張準在哪裡?我有事找他。”
柳如是沉吟着說道:“他……沐浴更衣去了。”
張準和白娘子去洗鴛鴦浴去了,她當然不可能說的太明白,只能是含糊不清的帶過了。不過,在說到鴛鴦浴的時候,柳如是還是不由自主的微微頓了頓。原來,她不經意的想到,兩人鴛鴦浴的時候,肯定會纏纏綿綿的,你儂我儂的。這兩人是乾柴烈火,要是纏綿起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收場。說不定,張準要到明天早上纔會出現了。
那女子還是沒有什麼表情,秀麗的臉頰上,總是看不到什麼特別的表情,永遠都是一副古井不波的樣子,點頭說道:“好吧,我在這裡等他一會兒。”
說着,就在庭院中慢慢的走起來。
這時候的庭院,非常的安靜。鮮花都已經凋零了,只有幹禿禿的樹枝。她走在其中,就有如夜晚的精靈,帶來淡淡的生機。一身的潔白,一塵不染,如同是上天不經意落入凡間的仙子,晶瑩剔透,純潔無暇。即使是身爲女子的柳如是,也情不自禁的被吸引住了。
好大一會兒,柳如是終於忍不住好奇的問道:“小姐,請問你是……”
那女子隨口說道:“我叫寧靈薇,你叫我小寧就好了,我的師傅都是這樣叫的。張準也是這樣叫我的,你是他的侍妾,也這樣叫吧。”
柳如是越發的好奇,自言自語的說道:“師傅?”
寧靈薇平淡的說道:“我原來在嶗山的水月庵出家,後來還俗了。”
柳如是內心更加的混亂,更加的吃驚。
這個張準,身邊還有個還俗的美麗的尼姑?暈死了,他的身邊,怎麼什麼人都有啊?他自己粗魯無比,身邊的女子,倒是一個比一個水靈,一個比一個漂亮……好吧,柳如是無奈的發現,自己在張準的身邊女子中,的確是很普通的一員了。
她見過的楊映菡、沈凌菲、白娘子,姿色和自己都是不相伯仲。剛纔出現的薛凝影小丫頭,長大以後,應該也是一個小美人兒。現在又冒出一個寧靈薇,在出凡脫俗的氣質上,似乎比她們所有人,都要勝出一籌。天知道除了她們之外,還有沒有別的女人,纏繞在張準的身邊?
好在,問題很快有了答案:
張準回來了。
白娘子卻暫時不見。
大概是鴛鴦浴的時候,從白娘子的身上,得到了充分的滿足,所有的慾望,都得到了盡情的釋放,張準看起來精神奕奕的。走路的時候,完全可以用龍行虎步來形容。柳如是還是頭次發現,張準走路的姿勢,還算是比較順眼的,給人雄渾有力的印象。
張準一眼就看到了寧靈薇,含笑說道:“寧姑娘,稀客,稀客啊!”
寧靈薇卻是規規矩矩,語調平淡的說道:“張準,我來找你,是要告訴你一聲,我明天,要和沈凌菲一起去江南,可能要一個月的時間才能返回。”
張準驚訝的說道:“你要去江南?去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