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吉拉爾終於重獲自由,並迅速回身。但他立刻僵住了,因恐懼而無法動彈,無法將驚恐的視線從這景象上移開。他所看到的不僅僅是他的導師,還有他的父母,站在他們自己的火刑柱前,一如這根,被那個男人所“祝福”。那個男人不侍奉任何上帝,他侍奉的僅僅是他自己。
爸爸……媽媽……
本尼迪克託在痛苦中尖叫,他的身體被飢渴的火焰所吞沒,那燃燒的肉體散發出陣陣惡臭——
卡勒姆開始作嘔,因那可怕的味道而噁心。他的頭腦再度躍回他在自己牢房牆壁上所塗抹的畫像:那是個黑色的人影,無法辨認,大片火焰環繞着他、吞噬着他、遮蔽着他。他的母親,注視着,她的生命之血滴落——滴落在油氈地板上。
他閉上雙眼,從這所有一切前轉開視線,尋找着緩刑——
“卡勒姆!不!你必須跟從着阿吉拉爾!”
那個天使的嗓音,甜美,冷酷,無可違抗。他是卡勒姆,他是阿吉拉爾,而一個他所愛的人正以人能想象最可怕的方式死去。
但有其他人還活着——
“瑪麗亞。”卡勒姆大叫,衝回記憶之中。
阿吉拉爾從恐懼所帶來那動彈不得的一刻中掙脫出來。在那一刻,過去與現在匯聚,帶來一場荒誕的爆燃。他的父母和本尼迪克託會希望他和瑪麗亞活下去的,活下去完成他們的任務。而如果知道自己的死給了他們機會,他的導師一定會驕傲的。
阿吉拉爾希望,以某種方式,本尼迪克託能夠知道這一點。
他現在沒法爲他的導師做任何事了。如魚躍出水面一般,阿吉拉爾向前猛衝了幾步,轉身面朝火刑柱,雙腳踏在火刑柱上朝上攀爬,並騰躍而起,鬆開了銬住手腕的鎖鏈,得以擁有了移動空間。他和瑪麗亞仍舊被脖頸上的鎖鏈栓在一起,而他遠離樁柱的動作將她在柱子上拉緊,使她無法呼吸。
阿吉拉爾抓住一名守衛身上的劍,抓住劍柄向上抽,揮動劍刃掃過守衛的喉嚨。阿吉拉爾持續揮舞一圈,將那柄劍狠狠地劈在銬住瑪麗亞雙腳的鏈條上。
他們一同戰鬥,儘管頸部仍然被拷在一起,動作卻極爲契合。他用那把劍,而她的雙手仍拷在樁柱上,靠着穿着靴子的腳和有力的雙腿戰鬥。
索菲亞注視着,瞪大眼睛看着卡勒姆。他不再僅僅是被阿尼姆斯所移動。他自己在行動着,那些攻擊動作展開得流暢、輕易,將全息聖殿騎士變成幽魂般的黑色空無。如此自然。他現在已經是回溯中一名積極的參與者,而不僅僅是被機器所操控的一隻無能的玩偶。
之前,看見卡勒姆兩次似乎要從模擬中退出時,她曾經擔憂過。這可能意味着索菲亞尋找伊甸蘋果的嘗試徹底死去——以及卡勒姆·林奇的死亡。她不太確定是什麼讓他如此混亂。她所能看見的只有他的動作和他們所產生的效果,她無法讀取他的內心。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看到了什麼。
但現在看起來,他似乎跨越了某種門檻,而她將永遠無法知曉那是什麼,爲此她心存強烈的感激。
“他在進行同化。”她低語道,而她的嘴角露出了戰慄着的微笑。
這將會成功的……
其中一名守衛的神智終於恢復到足以抓起一柄火炬,將它扔向瑪麗亞的柴堆中。他爲這個動作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阿吉拉爾扔出了劍,長劍飛越過這段距離,直刺入這名守衛的胸口。
木料還沒有被油浸滿,因此火焰並沒有瘋狂地燃起,但乾燥的引火物仍然燒了起來。瑪
麗亞躍上樁柱頂端,儘可能讓自己的身體遠離腳下的火焰。
人羣中嗜血的狂叫變成了恐慌的驚呼。托爾克馬達看到自己美麗的儀式落入混亂之中,正向着跟隨者大聲下令。火焰開始升高了。阿吉拉爾發出一聲兇暴的怒吼,向瑪麗亞的火刑柱衝去,用肩膀以全部力氣撞擊它。木料抗議地呻吟着,樁柱斷裂開,倒了下來。瑪麗亞扭過身體,重重地摔在平臺上。
阿吉拉爾朝她低下身去。瑪麗亞的眼睛因他身後的某樣東西而陡然大睜,她猛地將他拉了下來。他翻過身,看見其中一名行刑者正舉起斧頭,意識到瑪麗亞剛剛救了他的命。阿吉拉爾抓住她的腿,將她向後拉。行刑者無法止住已經揮出的攻擊,因而本來瞄準瑪麗亞脖頸的斧頭切斷了她的鎖鏈。
她得到了解放,向前一個空翻,雙腳站定。阿吉拉爾朝那名行刑者衝去,對方身材魁梧,動作卻十分緩慢。一如往常,瑪麗亞知道他在想什麼。他們一同拉起兩人脖頸間連接着的鎖鏈,用它緊緊地勒住了那個男人粗壯的脖子。隨着猛地一拽,一切就結束了,行刑者倒了下來,倒在木板上。
阿吉拉爾拿起那個死者的斧頭,將它投進一個木桶中,隨後他和瑪麗亞一同朝通往看臺的一道樓梯衝了過去。油開始滿溢過舞臺上,彷彿某種活着的生物一般流入本尼迪克託的柴火之中。
舞臺在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炸開,成爲一片煉獄。
這兩名刺客躍上樓梯,而聖殿騎士們則代替他們發出被活活灼燒的慘叫。大審判官托爾克馬達似乎太急於進行他的火爆表演,旁邊仍然有沒被清空的腳手架矗立着。阿吉拉爾直朝那裡衝去,而瑪麗亞緊隨其後。他們猛地躍起,飛快地爬了上去。
當他們上到頂部時,阿吉拉爾和瑪麗亞停了一下,喘息着、審視着眼前的狀況。在他們下方,托爾克馬達模糊的白色面容因憤怒而扭曲,擡頭望着他們。他正在大叫着、做着手勢,而阿吉拉爾看見他的敵人不知怎麼逃過了火焰:歐哈達已騎上了他黑色的戰馬,開始追擊,斗篷在身後翻卷。
不發一言地,這兩個人翻起了自己兜帽,用這個動作重新宣告了他們刺客的身份,隨後跑向塞維利亞的屋頂間。
當他們一路奔跑時,油膩的黑色濃煙與近乎無處不在的塵土混在了一起。他們並非沒有對手。托爾克馬達,又也許是費迪南國王預料到也許會有人逃跑,因而弓箭手被安置在了屋頂各處。現在,他們將十字弓扔到一邊,抽出各自的劍朝這兩人衝了過來。但儘管這些士兵也許擁有使用武器的技術,他們卻缺乏刺客所擁有的敏捷和優雅。對這些刺客來說,在屋頂上戰鬥和奔跑就像呼吸一樣簡單。
因爲前一次成效顯著,阿吉拉爾又甩出他手腕上的鏈條,繞住一名士兵的劍,扭轉並猛地扯斷了一段。守衛們輕易地失去平衡掉了下去,摔入底下瘋狂地想要逃避火焰的人羣中。
但有其他人出現接替了他們的位置,而刺客們立即就能看出,這些並非普通的衛兵。托爾克馬達派出了聖殿騎士趕來追捕他們,人數衆多,兩名刺客絕對無法抵抗。頸部仍舊被鎖鏈相連的瑪麗亞和阿吉拉爾朝屋頂邊緣衝去並躍起,跳過一道缺口,落在一片傾斜的鋪磚屋頂上。
他們背部着地向下滑,注視着前面的一道窄窄的屋檐,朝那裡衝了過去。阿吉拉爾和瑪麗亞在窗臺和屋頂間不斷跳躍,一直確保不離彼此太遠,不顧一切地想要甩掉身後緊追不捨的聖殿騎士。
阿吉拉爾聽到聖殿騎士中有人大叫了一聲。一個聖殿騎士徒勞地試
圖追上正靈巧地從一處屋頂跳到另一處的刺客們,失足摔倒,跌進遙遠下方的街道。阿吉拉爾飛快地朝下掃了一眼,看見那名聖殿騎士殘破的軀體並沒有掉進驚恐萬狀的人羣中,而是砸入了自己的弟兄之間。他們正在街道間奔走着,一些步行而另一些騎着馬,擡着頭尋找着兩位刺客。阿吉拉爾聽到一支十字弓矢飛過時發出的嗖的響聲,聲音近得讓人不安。
瑪麗亞和阿吉拉爾已經來到這延綿的屋頂邊緣,並一前一後躍向一處狹窄的欄杆。稍稍在前的阿吉拉爾穩穩地着陸,但瑪麗亞的腳滑了一下。她落了下去,緊抓着仍然將他們綁在一起的鎖鏈。阿吉拉爾飛快地伸出手,也抓住那道鎖鏈,將她拽了回來。老舊的石塊在他們下方碎裂,而他們即刻再度躍起。
這一次,他們讓一羣光着上身、滿身塵土的石匠吃了一驚。石匠們在震驚中茫然地盯着他們。當瑪麗亞飛快地伸手抓住一柄鑿子時,他們既沒有抗議也沒有抱怨。她蹲下身,讓那條鎖鏈平鋪在房頂地面上,隨後擡起頭望向阿吉拉爾。
阿吉拉爾已經從其中一名石匠毫無抵抗的手中抓起來一把榔頭。僅僅一次有力的撞擊之下,鎖鏈便斷開了。他們再度跑了起來,石匠們從背後瞪着他們。阿吉拉爾允許自己稍稍消遣了一下,想象着這些人在之後晚餐時會對自己的家人說些什麼。
此時,阿吉拉爾已不知自己身處這城市的什麼地方。但只要還在屋頂上,他們就佔有優勢。刺客們受過在這樣的地方行動的訓練,而聖殿騎士沒有。
但聖殿騎士太多了。看起來,他們正從四面八方涌來,如同昆蟲從巢穴中涌出,撲向他們的敵人。
阿吉拉爾和瑪麗亞從城垛間躍出,跳向一處平坦的屋頂。那是一座教堂,阿吉拉爾心不在焉地想到。他們幾乎還未落地,就有一名聖殿騎士出現在那裡,朝他們衝了過來,重重地撞上了瑪麗亞,兩人一起翻滾着落入下面的院子中。
瑪麗亞飛快地恢復過來,但她的敵人也是一樣。她輕易地躲開了他砍來的劍,急衝上前擒住他伸得過長的手臂,連同那隻手中握着的劍一起扭轉,刺向從她後方衝來的第二名聖殿騎士。腹部受到迅速的一擊讓第二名騎士躺倒在石板上,隨後瑪麗亞將第一名騎士也一同解決。
在她上方,阿吉拉爾輕盈地從街角躍向矮牆又躍向屋頂,如同貓一樣靈活。半打聖殿騎士向他逼近,但他已做好了準備。
短短几分鐘以前,他還可以說必死無疑,關於家人的回憶就快要將他淹沒掉。但他將這些回憶推到了一邊,沒有被哀慟或恐懼所懾服。目睹本尼迪克託被處以火刑是如此可怕,但它給阿吉拉爾帶來了所需的寶貴時間,解救了自己和瑪麗亞。
他剛纔又渴、又餓、精疲力竭。他甚至已經嚐到了第一絲絕望。但現在,他纔不會讓區區一小撮聖殿騎士擋住去路。
阿吉拉爾的血液在歡唱,他感覺自己活着,如此地鮮活。當騎士們向他襲來時,一切簡直如同兒童的遊戲:躍起旋轉踢倒一個人,拿起他的武器,轉身擊退其他五個人,臉上掛着一個惡魔般的兇狠笑容,滿溢着純粹的享受。這是他所繼承的遺產。現在,他的父母正藉由他活着,而他將不會辱沒這份禮物。
當最後一名剩下的聖殿騎士吐出最後一口呼吸時,瑪麗亞出現在他的身邊。他們的雙眼相遇,她朝下一個屋頂偏了偏頭。他們剛剛躍起,阿吉拉爾就看到了頭頂上方那一陣動靜是怎麼回事。
沿着他們上方的房沿奔來的是一排聖殿騎士,正向下衝他們射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