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一段時間,年若惜都是呆呆的,嬌小柔弱的身子,在風裡打着哆嗦,一雙漂亮的丹鳳眼,卻是一眨又一眨地看着司馬逸塵和慕容闌。
“哭夠了嗎?”司馬逸塵也有些嘆息,看着年若惜這麼小,卻又有那麼多的心計和無助,他的語氣也不由着溫和了些,妖嬈霸氣的眉目之間,隱隱有些許的不忍,淡淡地問。
年若惜心頭一顫,下意識地抿了抿嘴脣。她怎麼感覺這時候,即使是江南,也那麼冷呢。不僅身體冷,心也好冷。這麼溫和的話,怎麼被眼前的人一說,溫度就立刻降低了好幾度。
“你一直覺着你父親是被人冤枉的,滄月宮是錯殺了他?”慕容闌靜靜地開口,嘴角輕輕一揚,聲音裡不帶什麼感情色彩,淡淡地說,“要不要去墨煙閣一趟?”
年若惜明顯一愣,下意識地問:“爲什麼?”
“滄月宮從不做無理之事,”司馬逸塵摟着慕容闌,同樣神情淡淡地看着年若惜,雖然心中對她多幾分不忍,可對於年若惜之前的那份狠毒心思,卻無法釋懷,聲音微冷,但那股怒火還能壓抑的住,“墨煙閣裡,有關於你父親自踏入江湖以來所經歷的所有事的資料記錄,光明的不堪的,都有。你不是說你爹是全世界最好的爹嗎?去看看,如何?”
年若惜一下子吃驚地瞪大了雙眼,手中的簫卻是不由着掉在了地上,沉默了好長時間,年若惜才喃喃自語道:“我不去,我不去,娘說過,爹是世上最好的爹,他對我那麼好,我纔不信他的那些事情會是真的!”
司馬逸塵和慕容闌輕輕一嘆,對望一眼,都沒說什麼,各自也明白,年若惜是着了魔了,一直生活在自己的幻想裡,容不得有一絲半點不利於她爹的事情出現在她的面前,讓她聽到看到,他們所能做的,只能是讓她自己去了解所有的事情,一次次地將那些傷疤都揭開,晾曬在陽光下,等到最後,也許就疼過之後,不會再如最開始那般地疼了。
慕容闌此時對年若惜,心中真不知該是什麼滋味,因爲弒母之仇,對於年若惜,她恨到極點,惱到極點,恨不得一劍殺了她才解恨,可面前的年若惜,那此時的眼神就如同小鹿遇到獵人一般,既驚恐又害怕,讓她的心裡莫名的一軟,似乎是不忍心再去冷言對她。
她真是瘋了,還不是一般的瘋了!怎麼會對殺母的仇人起這種念頭?!慕容闌搖搖頭,看着年若惜一臉的彷徨無助,嘆了口氣,算了,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也許年若惜本質不壞,若是年若惜可以對母親有所歉意,她也許可以在欠罰上,稍稍地饒過一些年若惜。
忽然間,年若惜突然擡起頭,剛纔顯然是哭過了,一雙漂亮的丹鳳眼此時微紅,但卻有一絲疑惑閃過,甚至是,有幾分慕容闌和司馬逸塵都看不明白的意味,微微苦笑了一下,年若惜的聲音如同沙子碾過一般,沙啞,但卻安靜,就如同偶爾的梅花花瓣落在泉水池裡,盪開幾分漣漪一般:“你們真的以爲,是我想要殺了她?”
此言一出,司馬逸塵和慕容闌同時一愣。
司馬逸塵在慕容闌因病昏睡的這三天裡,雖然照顧着她,但也派滄月宮的人去查了年若惜來到赤焰山莊之前幾個月所發生的事情,又找了些當時在聽雨樓服侍着的幾個僕婢來問,也算明白了些,當時年若惜是突然間闖進去的,手中沒兇器,臉上的神情也算溫和,因此那些人也沒多加防備,只是多看了她幾眼而已。
只是誰又能想到,她忽然就衝到正在與林攬月聊天的御琴雪面前,輕輕一笑之後,出手迅疾的驚人,在他們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那把尖刀就已經抵在了御琴雪的胸口前,雖然是冬日,御琴雪的衣服穿的也暖和,但那把刀卻出奇的尖銳!
林攬月嚇得面色慘白,卻畢竟也是大家出來的女子,見那把
刀只是抵在御琴雪的胸口前,卻沒有再進一步,便知道御琴雪暫時也沒有生命危險,以眼神示意御琴雪鎮定點,自己也大聲呼救,年若惜一直拽着御琴雪,臉上掛着冷笑,手中的刀一晃一晃的,就是不插進御琴雪的胸口,讓御琴雪害怕,也讓林攬月緊張。
只是片刻,聽雨樓那些僕婢就趕了過來,卻看着他們,不敢妄自上前,畢竟那把刀離御琴雪的胸口太近了,若是貿然上前,一定很危險!而就在他們的注目之下,年若惜似乎是狂躁不安了,喊了幾句話之後,就在他們的面前,將手中的刀子捅進了御琴雪的胸腔裡!他們當然震驚,但稍刻的震驚後便有人上前去拉開了年若惜,年若惜一下子癱倒在地上,好長時間沒說話,而他們爲了御琴雪的性命安危,自然顧不上年若惜!
可是此時,年若惜突然說出這句話,讓兩人都不由着微微有些詫異。難道不是嗎?她剛纔絮絮叨叨的那麼多話,分明就意味着御琴雪是她要殺的呀。
“你們想不到吧?”年若惜忽地一笑,笑容裡有幾分不明白的味道,些許的困惑,但話卻是涼得如水,帶着一股子的微冷清澈,“若是我告訴你們,指使我做這件事的,是她的親生女兒,你們會不會相當的驚訝?”
親生女兒?!
這句話被年若惜說出來,兩人心中的震驚,比先前更甚!司馬逸塵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慕容闌,卻發現她臉色慘白,脣瓣緊緊地咬着,眼神中透出幾分悽迷和悲哀,那份難過她沒有掩飾,璀璨清透的碧波之上,飄悠着濃重的悲惋。藏在披風下的身影,此時似乎不再如以往一般堅韌而強悍,瑟瑟地顫抖着,手指死死地握在一起,盡是悲痛無助。
比之年若惜先前的失態,慕容闌多了一份隱忍,眼神中的涼意,卻那麼明顯!
司馬逸塵心中一緊。伸出手去,輕輕地擁慕容闌入懷,不說話,卻無聲勝有聲。溫熱的氣息讓慕容闌原本寒涼徹骨的身子感到一股子的暖意,忍不住伸手抱住司馬逸塵,頭埋在司馬逸塵的肩膀處,聲音裡有幾分悲哀,低低地說:“逸塵,我早該想到是她的。年若惜再怎麼無理,也不會知道我娘是我在認識你之前,最最在意的人。即使我表面上看起來,因爲她不喜歡我而不在乎她,可是哪裡又有人如她那般清楚,我娘這十多年在我心中的分量。”
頓了一會兒,慕容闌閉上眼睛,鹹鹹的淚就滴在了脣間,微微一抿,便是苦澀的不行,“自小爹和娘就不喜歡我,偏偏只有她和二夫人所生的蘇兒待我好些。雖然在後來,因爲機緣巧合,我得到了洛影劍,修習了洛影劍的心法和劍法,再後來,又得到了天下間獨一無二的音攻和攝魂術,但他們,是我在那段最難熬的時光裡,最最溫暖的記憶。可是,上天爲什麼就不能讓她在我的記憶中,永遠美好下去呢?”
司馬逸塵恍惚無語,拍了拍慕容闌的後背,淡淡地嘆了口氣,“闌兒,世事無常,這世上,總是沒有一成不變的人的。”
“她爲什麼要這麼做?明明待在清雲觀,有我師父照料着,還有之前的皇后不時的探望,她什麼時候,就變成了這副模樣。”慕容闌輕輕一嘆,擡起眼睛,有幾分失神,“記得那時候,娘疼她。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盡着給她,她卻總是要分些給我的。怎麼嫁入皇室不過四五年,看多了些世態炎涼,就成了如今的樣子。”
慕容闌恍惚間記起來,那麼久之前,她陪着慕容嫣去太后的納雲宮,慕容嫣那不經意間的嗤笑之意,眉宇間偶爾露出的幾分冷意,心中就是一陣難受。
原來,三姐在那時候,就存了心思嗎?她到底是爲的什麼?
年若惜看着慕容闌如今如此的失態,心中不知怎麼的,沒有半分的暢快,反而感到些許歉疚,輕輕地說:“也是我不好,不該聽了她的話的,對
不起。”
‘對不起’三個字,於年若惜而言,是她這麼些年來,第一次對外人說起的,也因此,慕容闌聽了,不由着有幾分錯愕意外。
司馬逸塵也沒想到,妖嬈霸氣的眉宇間,隱隱勾挑而起幾分詫異。
“你說的,是真的嗎?”慕容闌猶豫了好長時間,才緩過神來,淡淡地問,心裡卻酸澀得難受。她心中,真的是還存着一份幻想的,幻想着這一切不過是年若惜編造出來的藉口,一個她殺了御琴雪的藉口,只是,只有她自己心裡知道,這一切,再真實不過。
年若惜的那雙丹鳳眼中,微微聚起了水霧,哽咽着說:“是真的,我有她的飛鴿傳信爲證。”終於忍不住了,年若惜也‘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淚珠子撲嗒撲嗒地往下掉,心中悔恨的不行。她怎麼可以,她怎麼可以!以前,孃親說她是個善良而可愛的女孩子,可如今呢,卻變得自己也不認識自己,竟然會殺了一個與那件事情毫無關聯的一個局外人!
僅僅是因爲,那個女人,是眼前這個=舉世無雙的胭脂絕色一般的女子的,母親!
她失去了娘,卻因爲這個女人另一個女兒的謀劃,作爲一顆棋子去殺了人,讓眼前的女子也失去了母親!她竟然是那麼的罪大惡極!
她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殘忍?!真的是物是人非嗎?
年若惜哽咽聲不停,心裡愧疚而悔恨得不行,抽泣着,零星的字句自脣齒間逸出來:“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那天,我還沒有上山的時候,突然就接到了一封信,是一個役使送來的,然後我拆開,就看到了那上面的內容。末尾的落款,是慕容嫣三個字,後來在你們這裡,我又接到了幾封不知名的信鴿送來的信,和最開始的那封信,筆跡一模一樣,末尾落款都是慕容嫣。後來,我又從你們的人那裡知道了慕容嫣是她的親生女兒,雖然不知道爲什麼她會這樣做,但是——那信上說,若是殺了她,我父母親人的仇就能報了,所以——”
“別說了好不好?”慕容闌攏緊披風,似乎是寒意不禁,可只有她和司馬逸塵才知道,她不是身體冷,是心冷,冷到寸寸都凍結成了冰!眉梢一壓,長長地嘆了口氣,“我不說你什麼,弒親之仇,我知道,要你不報是做不到的。可是,你爲什麼不想想,他們爲什麼被殺?今天你所說的事情,我希望你,別對聽雨樓那裡的人說!若是你守住這件事,我能考慮放過你,若是守不住,你應該相信,憑我的本事,取你性命,不過片刻之間,舉手之事。”
她的話有隱約的倦怠,嘆息更是明顯。等說完了,也不去管年若惜一臉的錯愕,徑自將頭深深地埋進司馬逸塵的胸前,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靠着,閉着眼睛,輕輕地說:“逸塵,別說話,好不好?讓我一個人,安靜的待會兒。”
司馬逸塵當然不會出聲打擾她,他也清楚她現在身心疲憊到極點,看着年若惜一臉的彷徨無助,傷心垂淚的樣子,心中雖不忍,卻更多地疼惜着慕容闌,示意年若惜拿了她的簫離開。自己擁着慕容闌,看着落英繽紛,泉水叮咚,聞着空氣中隱約飄蕩着的梅花香氣,心中也是幾分難以理解,雖說他心算天下,卻怎麼也不可能算到,指使年若惜將刀子捅進御琴雪的胸口的,會是慕容嫣,那個嫁給了上官靖,卻不過一夜魚水之歡,懷了上官家的骨肉,眉目也風流婉轉,卻多幾分俗豔的女子。
慕容闌的睫羽輕輕地顫着,心中也不是不能壓下去那份悲哀的,輕輕地一笑,擡頭看着司馬逸塵,言語間有幾分嗔意:“逸塵,是不是快要過年了?”
司馬逸塵微微愣了一下,繼而一笑,寵溺地颳了刮慕容闌的鼻子,擁着她,看着那處叮咚作響的泉水,脣畔一抹滿足的微笑:“是啊,快過年了。只是,今年的春節,怕是要多幾分趣味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