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破霞,赤金交織。
柔光穿過微風,應無臣能夠看到她雙頰上軟軟的細絨,再移開目光落在她手提的籠子裡,雙眼溼漉漉的銀狐身上。
它半邊在光中,半邊在暗裡。一半柔亮似銀,一面暗沉如鐵。
像帶着一張面具的人,溫柔無害、華麗矜貴,沉寂幽深,暗藏殺機。
只是一瞬,應無臣就動了她說的似曾相識爲何意。
她在以物喻他!
“能得君家阿妹青睞,如何能不好看?”應無臣淺笑作答。
君辭已經踱步到他面前,雙手將籠子遞給應無臣:“既如此,我便將它贈與九郎君。”
應無臣沒有伸手去接,而是低頭看着近在咫尺的籠子,銀狐縮着四肢,藏在肚皮下,腦袋也耷拉着,看起來弱小又可憐。
但應無臣知曉狐的狡猾,這只是它假裝出來的無助,爲的就是引起旁人的憐憫之心。
“君家阿妹緣何要贈我此物?”
“我覺着它與九郎君有緣。”君辭笑吟吟,“上次贈九郎君馬,子一頗有意見,覺着我在折辱九郎君,爲證我清白,只好再贈能配得上九郎君之物。”
應無臣失笑:“君家阿妹這是在提醒我馭下不嚴。”
說着面色一肅,瞥着子一:“以下犯上,鞭笞三十。”
“別別別……”君辭罷手,“我並無此意,九郎君勿惱。”
“君家阿妹是何意?”應無臣面色溫和,一臉疑惑與真誠,“這隻銀狐絕非凡品,珍貴之物,豈能隨意收下?”
“其實……我也是有事相求。”君辭話鋒一轉,在應無臣靜待下文的安靜面容下,她緩緩道,“昨日我軍中醫官犯下大錯,險些誤人性命,被我當場斬殺。我軍中缺醫官,九郎君見多識廣,不若爲我舉薦一位杏林聖手,也好叫我軍中後方安穩。”
實則不然,君辭下手的那一瞬,她就想到了所有可能,現在軍中這個醫官可能請辭,昨日之事,只怕今日已經傳遍京師各衛,太醫署若是聽聞,也不會有人樂意來軍中任職。
軍中醫官勞累,還可能隨軍出征,俸祿又低,君辭又絕了他們斂財的路,他們絕不會來。
便是陛下下令派來,只怕人在心也不在,忍受不了,大不了裝病請辭。
人換多了,只會影響軍中士氣,也會影響她的威信。
這些君辭都想到了,她還是這麼做,是因爲軍中醫官她已經想好了人,昔日漠北隨軍的阿伯,在周榮強調阿耶回京師,阿耶就想到了周榮會將漠北軍衛打亂安插到各衛之中。
看好的人都盡數遣退,能裝病請辭的也都請辭,實在是掛了名號,無法隱匿的,就只能接受,醫官就恰好能請辭。
不過擅醫的人能多一點便多一點,至於信不信任……
她只要有用之人。
凡有用之人,心懷鬼胎的有心懷鬼胎的用法,忠心耿耿的有忠心耿耿的用法。
末了,君辭還補充一句,刺一刺應無臣:“應家阿兄,當日可是說過,你我尚未成婚,還是要算得清一些,我這不是有求於應家阿兄,故而尋了銀狐做禮”
理由充分,應無臣只得笑納,接過銀狐:“君家阿妹有所求,我會放在心上,過幾日便將人請來京師。”
君辭不但一再探他的底,還千方百計想要與他有牽連。
自然不是因傾心他,而是摸不清他,與其毫無頭緒的提防,不如給他開個方便之門,由着他安排人在她身邊,等他當真想要對她不利的時候,必然要用上這個人。
她反而不會被動。
不過敢行這樣的招,都是極度自信之人。
自信以己之能,對於身邊的細作無所畏懼。
“它還有些野性,九郎君需得費些心思。”君辭叮囑。
這小東西雖然被她抓住,但其實心裡還不服氣,一逮到機會就想撓她。
君辭也沒有想要去馴服,既然是要送人,就乾乾脆脆,讓它只認一個主。
提在手裡,應無臣清寂的眼毫無溫度可言地看了銀狐一眼:“君家阿妹放心,我平生最是有耐心,也最喜馴化野物……”
說着,他緩緩擡眸,幽幽看着君辭:“無論多野性難馴之物,落入我手裡,也會乖覺。”
狀似沒有聽出應無臣的言外之意,君辭頷首:“拭目以待,九郎君。”
“女郎,朝食備好。”恰好這個時候,大管事的聲音在外響起。
“擡進來。”她揹着手,一點不見外越過應無臣,大步朝內走去,“九郎君,一道進膳吧。”
“榮幸之至。”
也不知是否拿人手短,總之這大概是君辭與應無臣一道進膳最爲舒心的一次。
朝食纔剛用完,君辭還沒有打算離開,大管事又來了:“女郎,九郎君。宜昌郡主又來了。”
君辭擡了擡眉,鳳眸浸着點涼涼的笑意:“九郎君何時與郡主有了往來?”
“君家阿妹這是在興師問罪麼?”應無臣似笑非笑地反問。
“我不該興師問罪麼?”君辭理直氣壯,“你不願退婚,你我有婚約之名在,便不能與旁的女郎來往密切,除非……九郎君現在就退婚,我便再不會過問九郎君與誰往來。”
應無臣臉上的笑容一斂,起身往外而去。
哪怕君辭明明感覺他方纔因她之言有些怒意,可他步伐依然平穩,每一步都好似丈量一般,距離對等,偏生走得絲毫不生澀。
看得君辭若有所思。
世家公子,行臥皆雅,將雍容刻入骨子裡。
君辭見過不少清貴公子,高雅者不少,但風度與儀態都不及應無臣三分。
這樣的兒郎,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只是看着,便覺着賞心悅目。
她起身,懶洋洋跟上去。
“郡主,事不過三,下不爲例。”應無臣的聲音清冷若覆了一層寒霜。
君辭聽着一怔,她都快忘了,應無臣對長輩謙恭有禮,溫文爾雅,對旁人一概冷若冰霜,目下無塵。
“我只是傾慕你……”
“不過一面,郡主傾慕,一副皮囊。”應無臣不屑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