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君辭聽他略有些扭捏地應了一聲,就沒有下文,端起的酒樽僵在半空中,鳳眸直勾勾看着他:“你……這是何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應無臣含笑作答。
靜靜看了應無臣片刻,君辭才問:“這婚能成?”
“緣何不能成?”應無臣反問。
“九郎君要以什麼身份迎娶我?”既然他裝糊塗,君辭索性直接問。
“阿辭想我以什麼身份?”應無臣脣畔笑意融融。
“你不是應九郎。”君辭深深凝視他,“既然你未曾想過隱瞞我,又何必在此時故作糊塗?我不願去深究你是何人,應氏擇你,願給你嫡子的身份,意不僅在北朝……”
北朝也好,南朝也罷,想要改朝換代都不是易事,且看周榮汲汲爲營,仍舊束手束腳便知。北朝宗室沒有一個人的身份能夠與應無臣對得上,他既然不是北朝元氏宗室,更沒有周榮的權傾朝野,就更不可能染指北朝江山。
這些年應氏從未在北朝伸手,人人都看不透應氏的盤算,高氏與周氏又如何能夠想得到,在他們還只着眼北朝的時候,應氏下的卻是一盤整個天下的大局。
君辭能夠想到這些,不是她多聰慧,亦不是她多敢設想,而是應無臣不經意間對她的展露。
“故而呢?”
與君辭的肅然不同,應無臣始終雲淡風輕,他輕挽廣袖,手執酒壺,親手爲君辭滿上酒樽,凝光的清酒落入青銅的酒樽,咕咚聲沉悶而又悠長。
“故而?”君辭鎖眉,偏頭困惑地望着他,“你志在天下,我爲北朝軍將,你我日後指不定會兵戎相對,我們如何成婚?
你可有想過,我阿耶若是知曉你真實身份,日後他如何面對君氏先烈?”
人活一世,必有堅守。
身爲子孫後代,在君勀與君辭眼裡,君氏忠烈之名不容有污。
君勀若是知道應無臣不是應氏真正的九郎君,日後也不會是置身事外,一心尋找鮮亮君主輔佐的能臣,而是一心謀奪天下的霸主,他該情何以堪?
他爲何催她嫁人,便是不願她陷入這一灘泥沼,日後應無臣當真振臂一呼,劍指天下,他就會明白,他以爲的維護纔是真正的將女兒推入無可自拔的漩渦,他又該何等自責?
這絕不是君辭樂意見到的局面。
長睫微垂,輕輕扇合,應無臣一時沉默。
他也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寬袖遮擋,雅態盡顯,淺嘗輒止,只有薄厚適中的豔色之脣微微沾了些許溼意,似朝露之中的狀元紅,富麗豔穠。
驟然擡眸,深淵一般的眼令人望不盡頭:“阿辭,天下之亂,勢不可擋。你我永不會爲敵,我亦不會令岳家先祖蒙羞。”
君辭有些氣餒,偏頭將額頭嵌在虎口之中,輕輕揉了揉,半晌之後,君辭纔有氣無力道:“我不想成婚。”
“爲何?”他抿脣,“我不會束縛你,你我成婚,你仍舊可爲北朝效力,行軍作戰也好,養兵蓄力也罷,你想做什麼,我都依你。與我成婚,你只是多了一個可光明正大伴在你身側之人,旁的並不會改變。”
“我阿耶只有我一女,我幼時便勵志要光耀君氏門楣,延綿君氏血脈。”這是她的心願,也是她的執念,誰也不能更改。
應無臣眉目舒展:“你要光耀門楣,我陪你;你要延綿血脈……”
脣角忍不住上揚,他頓了頓才道:“日後我們的孩子,亦可擇你喜愛的隨你姓。”
君辭聽了不但沒有半分動容,反而頭疼地抓了抓頭,她完全說服不了應無臣。
她原以爲應無臣有大志,不會耽於兒女之情,不會輕易允諾成婚。
現下她才明白,應無臣的心比她所想還要大,凌雲壯志不滅,兒女之情不誤!
這世間怎會有這樣貪心之人?
她現在進退維谷,不嫁就得退婚,一旦她退婚,周榮必然會想辦法求娶,躲得過一次躲不過第二次,便是她囫圇尋個人嫁了,不是應無臣這樣周榮不敢動的人,周榮都能想盡辦法令她變成寡婦,甚至連累夫家。
而她又不能厚顏無恥讓應無臣既違心不娶自己,又始終保持着與自己的婚約,做她的擋箭牌。
心中煩悶,君辭端起酒樽一飲而盡,咚地一聲擱下酒樽,她站起身:“容我想想。”
沒有等應無臣作答,君辭步履匆忙,她現在心亂如麻。
不是爲着應無臣,而是爲着她面臨的情勢。
那一抹飄然遠去的緋色,似陰風中的燭火明滅晃動,戰亂無措,令應無臣垂眸。
冷寂的月華穿透半遮半掩的蘆葦簾子,點點斑駁灑在他的身上,似夜一般無邊黯然。
由來沾枕而眠的君辭,今夜洗漱後躺在令她安心的被窩裡,卻是如何也沒有半點倦意。
嫁還是不嫁,如同兩根麻繩擰在她的腦海裡,不斷拉扯着,使得剛斷果決的她,都拿不定主意。
一邊覺着嫁給應無臣也無妨,他是個言出必行之人,既然他說不會束縛她就不會束縛她,日後他們的兒女也能延續君家血脈,她應當知足。
一邊覺着不能嫁給應無臣,他身份未明,所圖不小。便是他有心不牽連他們父女,可日後局勢瞬息萬變,誰又能當真完完全全掌控?倘若生了變數,致使他們反目成仇,累及的無辜將會更多,首當其衝就是她的父親。
翻來覆去,一夜未眠,次日精神萎靡地回了軍中。
明日就是四軍武比,君辭到了軍中,發現很多人看她的眼神更爲敬畏,全然不知昨日歸來的中護軍,將一路之事宣揚得全軍皆知,尤其君辭爲了楊澤等人,當着元涉的面殺了刑訊他們的長史,更是令軍中將士肅然起敬。
唯獨秦嘯陰沉着一張臉,活像誰欠了他幾萬貫。
“秦軍將這是怎麼了?”君辭招來陳腯問。
“饞的。”陳腯不假思索。
“饞的?”君辭狐疑。
陳腯信誓旦旦:“昨日趙幢主與楊副幢言及他們與將軍野外捉了野雞炙烤,十里飄香,秦軍將便面有鬱色。”
和他一樣,沒有吃到雞腿!
君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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