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伐利亞的夏季, 有着很漫長的白晝,如同他們曾給予彼此的那份明朗,一樣看不到盡頭。
只是可惜, 時過境遷之後, 一切早已不復當年。
*=*=*=*=*=*=*
未央之行回來之後, 夏悠像是受到了“CRC”這三個字母的蠱惑, 毅然決然地省下一個半月的零花錢, 買了一雙上千元的高端輪滑鞋。這雙輪滑鞋有個簡練又好聽的名字——紅金。
林小黎滿臉豔羨地看着夏悠那雙紅黑色調的紅金,不由得感慨:“夏小悠,你這是要苦練成神的意思啊?買雙輪滑鞋都這麼大手筆。”
夏悠捧着那雙嶄新的輪滑鞋愛不釋手, 頭不擡眼不睜地對林小黎說:“快別擡舉我了,我可從來沒奢望自己能練成佳年那種超級大神。以我這種蠢笨如豬的天資, 只要明年考覈能進CRC, 我就跪着磕頭燒高香了。”
小黎拍拍她的肩膀, 爲她加油鼓勁:“別妄自菲薄,加油啊夏小悠, 我相信你能行的!”
也不知是林小黎的鼓勵真的起了作用,還是CRC的吸引力真的太大,又或者許佳年的魅力着實令夏小悠無法抵擋,總而言之,自從新鞋到手那天開始, 夏悠就正式開啓了瘋狂輪滑模式。
五月來臨前, 許佳年搞定了畢設和答辯, 也加入到夏悠的瘋狂輪滑計劃中。
雖然初夏的氣息已經籠罩在靜謐的A大校園, 然而入夜時分, 空氣裡依然有着微涼的質感。
夏悠在南操場奮力苦練,儘管只穿着一件單薄的T恤, 然而運動得久了,衣服還是免不了要被汗水氳溼。
許佳年練完幾個單輪動作,趁着休息的空當溜到夏悠旁邊,仔仔細細地幫她糾正動作:“夏悠,注意重心,還有,這個動作是壓外刃,你腳腕再用力一些。”
夏悠按照許佳年的指點,加大腳腕的力度去壓外刃,然而就在這時,一陣鈍痛從腳掌傳來,直直地刺激着她的每一根神經。
她痛呼一聲,不由自主地跌坐在地上,扶着腳腕半晌說不出話來。
佳年又心疼又擔憂,在她身邊席地而坐,滿臉憂急地問她:“怎麼了?扭到了腳腕還是……”
“沒有,”夏悠搖頭打斷他,調整幾次呼吸,然後才緩聲解釋道,“鞋子還沒有撐開,所以壓得腳掌會有點痛,沒事的,你別擔心。”
每一個想要將輪滑練得出色的人,都必須要經受這種痛苦,因爲凡是稍微專業一點的輪滑鞋,內鞋所採用的都是“記憶海綿”。這種海綿很神奇,可以在短短兩三個月內,逐漸變化成穿鞋人的腳型,使得輪滑鞋與其主人在接下來的訓練中,配合得天衣無縫,渾然一體。
在許佳年的專業建議下,夏悠新買的輪滑鞋比平時的運動鞋小了兩個尺碼,所以現在,她正處於“撐鞋子”的痛苦過程中。
佳年輕輕嘆息一聲:“你知道,我心疼你,但是想要成爲出色的輪滑者,免不了要有這麼一段時間。夏悠,告訴我,你願意堅持下去。”
夏悠擡頭看着他的眼睛,堅定地說:“爲了成爲出色的輪滑者,爲了能在未來的日子裡,一直和你並肩前行,我願意堅持下去。”
只不過是再平凡不過的話語,卻聽得許佳年感動萬分,差點落下眼淚來。一無所有的少年,在這最年輕也最恣意的青春歲月裡,恰巧遇到了這樣一個女生,她願意爲他而努力,她願意爲了兩個人的未來而堅持,這是多麼可遇不可求的幸運。
佳年動容地用力抱了抱夏悠,柔聲說:“我會一直一直陪着你,我們一起往前走。”
夏悠輕輕拍了拍他的脊背,反過來安慰他說:“別這樣嘛,只不過是撐鞋子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雖然現在有點虐腳又虐心,但是再堅持一個月也就差不多了,到時候記憶海綿印出來我自己的腳印,以後這雙紅金就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了,到頭來爽的還是我啊!”她說這些的時候,語氣溫溫軟軟的,彷彿受傷疼痛的不是她,而是許佳年。
佳年放開她,率先站起來,而後向她伸出溫暖的手:“來,我拽你起來,我們再練半個小時就收工。”
夏悠笑宴宴地握住他的手,站起身來,在許佳年的指點之下,繼續練習着方纔的動作,彷彿從來不曾跌倒過。
雖然拼搏的過程中有那麼多的傷痛,可是她想,這樣至少不會後悔,這樣,纔像是她想要的,勇敢的青春。
*=*=*=*=*=*=*
幸福因爲甜美,所以愈顯短暫,卻也因爲短暫,所以愈顯珍貴。
夏悠總是覺得,她還沒有來得及將許佳年的眉眼仔仔細細地看個清楚,畢業季節,就這麼倏忽到來了。
整整一個暑假,她每天都在網上和佳年視頻,彷彿怎麼看他都看不夠。
九月份開學時,許佳年從市中心的老校區坐着校車來看她,夏悠抱住他,忽然就很傷感,忍不住流下眼淚來。
佳年柔聲哄她:“夏悠,我就在這兒呢,就在你身邊。不哭了,嗯?”
夏悠躲在他的懷抱裡,哭了好半天,才漸漸止住了啜泣。誰知,許佳年接下來的一席話,又讓她情難自禁,淚如泉涌。
他說:“我雖然已經保研留在了本校,但是卻因爲平均成績比較高,被選爲這一屆的交換生,要去德國留學一年,現在簽證已經辦好了,機票也訂了,下週……就要出發了。”
聽到這裡,夏悠的臉色已然慘如白紙。
許佳年不忍看她這樣,可是離別在即,他卻還是不得不把話說完:“對不起,沒有提早告訴你。可是夏悠,我本意並不是想要瞞着你,只是每次看到你的笑容,我都覺得這些關於離別的話,不到最後一刻,我怎麼也沒辦法說出口。”
夏悠上前一步,摟住他的脖頸,將臉蛋埋在他的頸窩裡,泣不成聲。
她心中難過,卻無處發泄,莫名的,張口就咬住許佳年的肩膀,然後用力再用力,任他痛得倒抽一口冷氣,也不肯鬆口。
雖然肩膀很痛,可是離別之前,心更痛。
許佳年將夏悠緊緊地摟在懷裡,像是要將她融到自己的骨血裡去。他第一次,用近乎顫抖的聲音對她說:“夏悠,不管我走到哪裡,我都愛你。”
夏悠鬆開他的肩膀,啜泣着說:“可是我……我討厭這樣……說走就走的……你……”
“是我混蛋,你打我,罵我,我都還是愛你。”佳年將她抱得更緊,卻覺得她的眼淚,一直流到了他的心裡去。
“我想每天都能看到你……”夏悠斷斷續續地向他訴說那些不曾言說的心事,“我想你能留在我所在的城市裡,哪怕不能每天都見面……至少,我知道你離我並不遙遠啊……”用顫抖的聲線將這些真切的字句說出口是,該有多心酸。
佳年將她所說的每一個字都聽在耳中,印在心裡。這一刻,他只覺得自己的血液裡都寫滿了不捨與留戀。
他不想走,不想離開有她的城市。可是學業爲重,命運安排由不得他任性妄爲,這一次,他只能離開,而且是離開有她的國度。
許佳年淺淺地擰着眉頭,靜靜地凝望夏悠的眼睛。他看到,她的眸子裡有無限眷戀,有千般傷感,有萬種柔情。他知道,這所有的情愫,都是爲他而存在。
他再也無法抑制心中酸澀,低頭深深地吻住了她的脣。
是誰的淚水,溫暖又苦澀;是誰的愛情,甜蜜又心酸。在這個與離別有關的季節裡,除了擁抱與親吻,他們都已沒有餘力給予對方更多的溫柔。
脣瓣分開時,夏悠嚅嚅軟軟地對他說:“我不哭了,不讓你擔心。我會好好地吃飯,好好地輪滑,好好地讀書,好好地想念你,好好地……等你回來。”
佳年用指尖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珠,聲線低啞地說:“只不過是十二個月,相對於一輩子來說,並不算太久,你說呢?”
“嗯,我們還有很多很多的十二個月,可以一起哭,一起笑。”夏悠強抑心中的不捨,彎起脣角,對他微笑,“所以,許佳年,我愛你。”
*=*=*=*=*=*=*
佳年從北京轉機去慕尼黑的那天,夏悠在遙遠的西安城,默默地望着霧靄沉沉的天空,忽然覺得整個城市都空了。
隔天,她收到佳年從異國他鄉發來的Email,說是旅程平安,並且已經在慕尼黑的校園宿舍裡安頓妥當。
短短几行字,夏悠反反覆覆默唸了不知多少遍。當她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觸碰他的臉,那麼,他所留給她的每個字,就都成了獨一無二的珍寶。
夏悠聽着他臨行之前拷給她的音樂,心思滿腹地回了那封郵件。從始至終,她都沒有提及自己對他的思念,只是與他閒話家常。
她告訴他,西安的秋天到了,秋老虎又開始四處橫行,就像去年她初遇他時一樣。她告訴他,左彤和陸辰終於在一起,她的幾年單戀,修成了正果。她告訴他,楚千銘依舊那麼貧,也依舊對小黎千依百順。她告訴他,她一直有努力練習輪滑,爲了下一次CRC選拔做準備。
然後,她用寥寥數筆,叮囑佳年一人在外萬事小心。
最後,她對他說——我等你回來。
夏悠曾經以爲,在許佳年遠赴德國的這一年裡,她一定會敗給那份深重的孤獨。然而實際上,大二年級繁重的課業,爲了衝進CRC要做的全面繁雜的準備,以及朋友們的各種熱情邀約,幾乎已經將夏悠的時間全部佔滿,以至於她沒有時間感受孤單,更沒有時間輕易言敗。
在某些夜深人靜的晚上,她會突然替自己感到欣慰——忙碌起來,至少可以保證,等到明年許佳年回國時,她會比現在更加優秀,更加值得他喜歡。
最初的一兩個月,夏悠和許佳年忙中偷閒,幾乎每週都會倒着時差進行視頻。這樣的生活,雖說算不得甜蜜,卻也並不如想象中那般糟糕。
可是漸漸的,這份原本堅定的愛戀,卻迎來了史無前例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