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白!吾以陰司天子之名起誓!你與陰司之仇,不死不休!”壓抑的聲音從閻羅王牙縫中擠出,猙獰的表情宛如世間大惡,再無半分神性。
雖然沒有回頭,但對方的表情周白可以想象的出,周白看着面前漸漸漫過屋檐的洪澇,閉上眼睛平靜的說道“佛門謀我,今已滅門。你們謀我,可曾想過今日後果?”
身後九人神力越發虛弱,天道也趨於飽和逐漸放緩了汲取速度,九道漩渦在浩然正氣的領域下強行撐起,衆人又是齊齊噴出一口鮮血,氣息更加萎靡。
心種消散,周白收回領域,睜開眼睛的瞬間頓時一愣,一柄黑紋環首刀直直的向上劈來,未帶一絲刀風,卻凝聚着最爲漠然的殺意。
而握刀之人......正是沈判官。
既已爲敵,不可留半分餘地,若是出手斬草除根。這話依稀還回蕩耳邊,而對自己說出此話的人,卻揮刀斬向了自己。周白長嘆一聲,眼神中帶着一絲釋然。
沈判目光死死盯着還在瓊霄並未落下的赤虹紅玉,如今這個世間只有他一人真正明白紅玉的恐怖,黃河之畔對江流的那莫名一劍,讓他至今都心生顫慄。
周白收回心種的瞬間是他唯一出手的機會,這一刀在他心中已經模擬了數萬遍,自從半年前顧惜之掩護周白離開之日,他便已經想到了會有這麼一天。
如今真正起身揮刀之時,沈判未有一絲猶豫,周白不及而立,壽止耄耋。六十年的歲月他足以結識數個‘周白’。
死掉一個,不足爲惜!
然而,他算到了面前這幕,卻未算到之後的下一幕。
一柄他極爲熟悉的劍擋在周白麪前,清白幽光,蛟分承影,雁落忘歸。顧惜之發未束冠,散於身後,長袖飄飄衣襟擺動,雙手如玉握劍身前。
“老沈,收手吧。”
沈判眼中的冷漠瞬間破碎,一抹複雜的神色浮現在臉上,“老顧,你說過兩不相幫......”
顧惜之眉頭舒展,踏空而立,風聲獵獵中一擺衣袖笑道“老沈,文人的話你都相信,不免太過天真了吧?”
承影還鞘,顧惜之看了眼從身前落下的周白,笑容收起嘆息道“離開吧,紅玉甦醒,你再離開就走不掉了。”
一道紅芒如光如電瞬間劃破天際,沈判面色發苦,腳下憑空出現一個黑色漩渦,身影消失原地。
顧惜之嘆息道“老沈,好自爲之。”
......
“多謝顧大哥相救。”周白俯身道,紅玉心中卻有些不悅,皺眉看向別處。
兩人表情顧惜之看在眼裡,不禁苦笑道“老沈爲我好友,我只是不願見他殞落於此罷了。若說相救,實則救的是他。”
紅玉這才瞧了顧惜之一眼,沈判離開聊齋之時,周白就猜到他必然會在關鍵的時刻出手,若是顧惜之晚到瞬息,沈判必然神魂聚散,殞命當場。
周白站在城樓之上看着面前一片汪洋如海,自覺心神恍惚,靈智蒙塵。
這次,也許我真的錯了......
洪水肆虐了數日,本是寒冬天氣溼冷,再加上暴雨傾盆夾雜冰凌碎片,百姓傷亡極爲嚴重這幾日周白不眠不休,無時無刻不在協助抗洪救災,每救下一人心中的不安就減輕一分,而罪惡感同時也加重一分。
紅玉看在眼裡卻無法勸說,只能陪在周白身邊解救城中居民。
水位漸漸降下,城中一片狼藉,無數居民在一片泥濘中抱頭痛哭,周白獨自一人站在人羣外,低下了憔悴的面龐。
他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害死這麼多人,昔日北疆屠殺異族時,是因心魔誘發,再加上他從未把劫掠中土的異族當做是自己人之故。
牽着紅玉的手蹚着滿地的泥漿向聊齋走去,街道上還有許多未收斂的屍體,一路上,他一邊幫忙衙役衛兵收斂屍體,登記死者姓名,一邊清理街道上的泥沙。
原本的錦袍早就不知丟棄在何處,白棉內衫也已經裹滿了泥沙,溼冷沉重。
腳步越來越緩,動作也越來越僵硬,紅玉捧起周白滿是污泥的臉,擦去了已經結痂的泥塊,“我知道你心中有愧。周白,若是有重來一次的機會,你會如何選擇?”聲音清冷,不帶一絲感情。
原本深邃清澈的眼眸已經滿是血絲,失神的眼眸隨着紅玉的話而略微的聚焦,“我.....”周白一愣,若是重來一次,我會如何?
魔種一顫,漸漸向心種靠攏,心種的柔光也似乎在不斷拉扯着魔種貼近。
眼中的神光越來越明亮,一種超脫於萬物的氣質從周白體內升起“我不是好人,也不願做好人。”沙啞的聲音漸漸變得乾淨。
胸口亮起黑白相間的光芒,一顆半黑半白的圓球從心口飛出,周白下意識的伸手握住,大腦徒然清明,之前的不安與罪惡感雖然還在卻再無法擾亂本心。
周白回頭看向金陵,眼中的迷茫盡數散去,牽起紅玉的手,苦笑道“此事錯已犯下,再是自責也於事無補。我願開設善堂十載,如何?”
紅玉嘴角含笑,柔聲道“好。”
北掠異族的細軟被周白盡數取出,與各地換取錢糧,救濟金陵百姓,在顧府的運作下,短時間內就被送往各處村落災區,城中也被外地僱傭而來的勞力迅速清理整頓。
一時間金陵城跨過了哀痛期,開始了熱火朝天的重建修復,而周白紅玉的名字也被傳遍大江南北,甚至不少災民在安頓的新家中立上了兩人的長生牌。
而城外的濟善堂也成爲了金陵香火最盛的地方,無數的人道願力掃去了周白靈智上的塵埃,就連心境修爲也在這一劫難中再做突破,雖然無數據流的衡量標準,但周白隱隱感覺,如今的他與顧惜之相差不遠了。
......
每每看到面前深不見底的劍痕,酆都守衛無不心中發寒,面色蒼白,自從那日閻君迴歸之後,酆都之上便懸空一柄紅色巨劍,數月前一劍斬下,在鬼道聚現而成的酆都城門處,開闢了一道一丈餘寬的劍痕,幾位閻君和橋上的那位大能都無力修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