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昌平王府的下人見楚軒帶着楚錚來訪,不敢怠慢,忙進去稟報。兩兄弟站在王府門口,楚軒猶豫了半天,忽道:“小五,據爲兄所知,琪郡主對你觀感不佳,你若是見了她可要多擔待些,不要與她計較。”
楚錚奇道:“那是爲何?小弟記得從未得罪過她啊。”
“據說是因敏公主之事而起,當年你爲了輕如與敏公主交惡,琪郡主得知此事後對你極爲不滿,具體詳情爲兄亦是知之不多。過會兒讓着她點兒便是,畢竟她是郡主之尊。”
楚錚微微一笑,道:“日後她說不定就是公主了,小弟明白,請大哥放心。”
昌平王雖是當今皇上的親弟,但無權無勢,加上生性淡泊,平時甚少與官府中人來往。楚家兄弟的突然到訪,着實讓他頗感意外,又有些爲難。趙國對禮數極爲講究,這楚家兄弟一個只是三品司馬,另一個也不過是禁衛軍偏將,照理來說只派一王府管事接待便可,但朝野上下又有何人敢僅以此等禮數相待這兩兄弟,況且楚名棠掌權後,對昌平王府也頗爲照顧,昌平王託辦的事基本上是有求必應,這份人情亦是非同小可。
昌平王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兒子趙應,趙應會意,起身道:“父王,孩兒前去迎接楚家兄弟。”
趙琪也說道:“女兒也去。”
昌平王微微皺眉,道:“你大哥去就行了,他與那楚軒自幼熟識,以平輩之禮相待便可。”
趙應來到府門外,抱拳笑道:“楚大公子看似近日很清閒啊,居然有空暇來我王府。”
楚軒回禮也笑道:“小王爺說笑了,此次我家小五從京城回來,受父親之命前來拜見王爺,楚某隻是陪同而已。”
楚錚見趙應嘴邊已留了兩抹小鬍子,比當年所見老成了許多,顯得頗爲幹練,方纔與大哥言談間頗爲隨意,並無避諱,顯然平日交情不錯。楚錚上前長施一禮:“卑職楚錚參見小王爺。”
趙應看了看楚錚,又看了看楚軒,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將楚錚扶起,道:“楚小弟免禮,你我兩家同在平原城,亦可算是世交,官場那套就不必講究了。兩位快快請進。”
到了內院,楚家兄弟見過了昌平王,賓主各自就坐,彼此客套了一番。楚錚留神打量着坐在一旁的趙琪,只見她比三年前豐腴了許多,身着寬大袍裙,顯然是爲了掩飾有孕之事,不由暗暗替她惋惜,父親已經知道她與大哥之事,他們二人恐怕很難有結果了。
趙琪發覺楚錚在看她,冷哼一聲道:“楚小弟,我有一事相詢,希望小弟能如實道來。”
楚錚拱手道:“郡主請說。”
“聽說小弟來南線的途中,做了件震驚江湖的大事,太平展家一門數百口人被你斬盡殺絕,不知是真是假?”
楚錚皺了皺眉,道:“郡主所聽此傳言與真相頗有出入,小弟只是奉刑部之命查辦展家,除了展風樓等十數人拒捕而被擊斃外,其餘案犯都交於太平府衙門審訊,說是被小弟斬盡殺絕似有些過了。”
趙琪冷笑道:“那你可知展家滿門已於五日前被滿門抄斬?連婦孺都無一倖免。太平展家在江湖上亦頗有俠名,沒想到落得如此下場。”
楚錚臉頰不自覺地抽搐了下,道:“展家殺害朝廷命官,爲霸佔田地誅滅多戶人家,所犯之事證據確鑿,郡主若有何疑問,可向太平府乃至刑部查詢。至於婦孺被殺一事,小弟也曾勸阻過太平知府黃大人,但我大趙律法便是如此,小弟亦是無能爲力。”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展家親朋好友遍天下,五公子,你已惹起江湖公憤,以後可要小心了,不知已有多少人視你爲敵。”
楚錚曾聽趙敏說過,趙琪掌管紫龍珏,並負責監視趙國的武林動態,平時與江湖中人交情不錯,聞聽此言並不感到奇怪,反而哈哈一笑,道:“多謝郡主提醒,不過郡主可能還不曉得,非但是太平展家,連斷劍山莊也已被徹底剷除,小弟已無退路,這江湖公敵是已當定了。”
趙琪臉色大變,看了一眼楚軒,道:“此事當真?”
楚軒低下頭去視若不見,楚錚道:“三哥已率平原大營近萬大軍兵發破釜塘,若無意外的話,斷劍山莊已是在劫難逃。”
趙琪對楚錚怒目而視,道:“那斷劍山莊又是所犯何罪,竟需運用軍隊前去征討?”
楚錚淡淡說道:“此乃兵部機密,小弟不敢亂說。”
楚軒偷偷對趙應使了個眼色,趙應點了點頭,道:“小妹,江湖中人作奸犯惡之事難道還少了?當年太尉大人尚在南線時就有意剿滅斷劍山莊,你與楚家小弟何必爲此事爭論不休。”
趙琪道:“大哥,話可不能這麼說,我朝太祖當年起兵,麾下大將中有不少就是出自於江湖。何況這些江湖中人雖桀驁不馴,但武功高強,稍加訓練便可作爲一支奇兵來用,這太平展家和斷劍山莊實力非同小可,如今我大趙正是用人之際,不讓這些人爲國效力,反而無故誅殺,豈不是寒了所有江湖人之心?”
楚錚心中一動,趙琪說的亦有道理,不過太平展家和斷劍山莊是不得不除的,以後對江湖中人是應採用些懷柔手段了。
昌平王見幾個小輩爭執了起來,道:“琪兒,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朝廷只在亂世或迫不得已之下才啓用江湖中人,當年太祖建國後,最先誅除的三位功臣有兩人便是出身大趙境內的武林世家,此事就不用再爭執下去了。”
趙琪見父親開了口,只好不再言語。
昌平王對楚錚說道:“賢侄自京城遠道而來,又特意來拜訪本王這老頭子,定是爲何事吧?”
楚錚欠身說道:“卑職有個請求,請王爺先摒退下人。”
昌平王微微頷首,命下人皆退了下去,楚錚從袖中拿出一份摺子,說道:“兵部有令,任命昌平王世子爲禁衛軍大營參將,即刻赴京上任。”說完,楚錚將那份摺子呈給昌平王。
昌平王接過,臉上卻是一片茫然。趙國曆代最忌諱宗親弄權,各地的藩王全都是隻有爵位而無實權,他又是趙王的親弟,這些年來除了兩任太守,平原郡官員爲了避嫌都不到王府走動。怎麼會突然調自己的兒子赴京任職呢?
趙應卻是一臉驚喜之色,不由向楚軒看去,楚軒含笑偷偷拱手相賀。趙應雖說是昌平王世子,可礙於祖訓無法爲官,平原城的百官表面上對他客客氣氣,但卻沒幾人將他放在眼裡。他這一肚子氣不知已憋了多少年了,如今一聽說將他調到京中任禁衛軍參將,直叫他心花怒放。
昌平王將那摺子打開細細地看了一遍,問道:“賢侄,皇上可有何旨意?”
楚錚搖了搖頭,趙王久病臥榻,長公主趙茗不想有任何刺激他之事,調應世子入京之事並未通過趙王,而直接由兵部操辦。
楚錚從懷中掏出一封密函,俯首道:“這是長公主殿下寫給王爺的一封家信,王爺看了便明白了。”
“天哪,竟有此事?”昌平王看着趙茗之信,雙手微微地顫抖着。
楚錚一臉沉痛,道:“王爺,此次兵部另行徵調了南線大營五千大軍,便是爲了護送小王爺進京。請王爺及早決斷,好讓卑職回京覆命。”
昌平王閤眼沉吟良久,道:“本王知道了,小兒去與不去,明日便給賢侄答覆。”
楚錚聞言不由一愣,怎麼,聽這老頭兒的意思還不怎麼想讓趙應赴京?
楚軒起身拉了拉楚錚衣袖,道:“王爺,下官兄弟二人告辭了。”
楚家兄弟走後,趙琪問道:“父王,京中是否出了什麼大事,爲何要調大哥入京?”
昌平王緩緩說道:“你們的堂兄儲君被刺身亡,皇上已經病入膏肓,你們的姑姑這才命應兒火速進京。”
趙家兄妹大爲震驚,趙應突然想明白了,顫聲道:“姑姑的意思,是不是要立孩兒……爲新儲?”
昌平王頷首道:“應是此意了。”
趙應愣愣地站了大半天,呵呵笑了起來,拉着趙琪的手說道:“小妹,聽到沒,大哥要當皇上了。”
趙琪也笑道:“恭喜大哥了。”趙琪確實開心,趙應若是當上了皇帝,她與楚軒之事說不定就有指望了。
昌平王見此情形,怒斥道:“應兒,看看你這樣子,一點兒修身養氣的功夫也無,也能當得了皇上?皇上真是那麼好當的,爲父當年就與皇兄爭奪皇位了。”
趙家兄妹頓時安靜了下來,昌平王看了看自己的兩個孩子,嘆道:“若是依爲父的意思,應兒還是不要去京城了。”
趙應不可置信地睜大雙眼:“父親,您在說什麼,孩兒沒有聽錯吧。”
昌平王嘆了口氣,對趙琪道:“琪兒,你先出去,爲父有話要與你大哥說。”
趙琪不依道:“父親……”
昌平王猛然喝道:“出去!”
趙琪嚇了一大跳,呆了半晌,眼眶微紅跑出屋去。
昌平王素來和氣,趙應還從未見過父親這麼對待小妹,一時也被嚇住了,站在那裡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昌平王仰首望着屋頂,忽道:“琪兒與楚軒之事,你在其中亦是出了不少力吧?”
趙應頓時出了一身冷汗,嚅嚅地說道:“父親是何時知道的?”
“爲父這做父親的真是無能,半月前才偶爾發現琪兒竟已有孕在身了。她對楚軒一往情深,又無反常舉動,這腹中孩兒定是楚軒的了。回想起這幾年來琪兒時常偷溜出府,總是你來爲她遮掩,哼,爲父若再想不到真是愚蠢之極了。可爲父不明白的是,你爲何要爲他二人隱瞞?”
趙應小聲道:“父親也該知小妹心中只有楚軒一人,楚軒成婚後小妹一度終日渾渾噩噩,甚至心萌死志,孩兒十分擔心,後得知她與楚軒暗中來往時也曾勸阻過小妹,可小妹始終不聽勸告,孩兒亦是無可奈何,又擔心此事若是張揚了出去對我皇室聲譽極爲不利,索性就爲他二人遮掩,何況楚軒實際上已經掌控了平原城,他爲人又謹慎,倒也未曾泄漏風聲。”
昌平王盯着他道:“當真如此嗎?”
趙應心頭髮虛,口中卻仍道:“孩兒所說的全是實情。”他所說雖不假,但還是另有原因的。趙應當年自認是小王爺,心高氣傲,與平原城的官宦子弟並不合羣,等成年時卻發現兒時的玩伴一個個都已是不大不小的官吏了,而他仍只頂着一個小王爺的空銜,卻無半分實權,走到哪裡別人對他都是愛理不理。而且昌平王對他管束甚嚴,趙應手頭也並不寬裕,楚軒與趙琪舊情復燃後,對他刻意拉攏,不僅贈他大量財物,而且在楚軒的關照下,平原城再也無人敢怠慢這位小王爺。趙應是個頗具虛榮心之人,對此亦是心中感激,到後來得知了楚軒與自己妹妹之事,也不好意思從中作梗了。
昌平王怒笑道:“好好好,本王這就修書一封給楚名棠,看看他如何對本王交代。”
趙應大驚,道:“父王,萬萬不可。如此一來我昌平王府和小妹的清譽可就蕩然無存了。”
“琪兒還有清譽可言嗎?”昌平王怒道,“似她這等不知羞恥的女兒本王不要也罷。”
趙應苦苦勸道:“父王,此事真若被外人知道了,小妹除了一死無他路可走。聽說楚軒之妻寧小仙離家出走已經多日,至今生死未卜,小妹與楚軒也並非全無希望。”
昌平王一愣,道:“寧小仙離家出走了?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趙應答道:“孩兒平日與楚軒甚爲交好,是他告訴孩兒的。”
昌平王冷哼一聲,道:“此事恐怕大有蹊蹺吧?”
趙應輕描淡寫地說道:“父王何需管他,只要瞞過了外人,小妹便可有個好歸宿了。”
昌平王對趙琪本就頗爲疼愛,聞言沉默不語。
趙應想了想,鼓起勇氣道:“父親,您方纔爲何說不想讓孩兒赴京?”
昌平王輕嘆一聲:“應兒,你真的想去京城?”
趙應說道:“父王,這對孩兒來說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若是放棄了,孩兒今生都不會安心。”
昌平王看着自己的兒子,趙應也毫不相讓,兩眼睜得大大的。
昌平王坐了下來,道:“那你想要當個有爲之君,還是個碌碌無爲之君?”
趙應道:“當然是個有爲之君,孩兒定以我朝太祖太宗爲楷模,勤政愛民。”
昌平王冷笑道:“若你真這般想的話,爲父更不應讓你去了。”
趙應不解道:“那是爲何,父王難怪要孩兒做個無爲之君?”
“並非爲父要你做,而是你不得不做!當年爲父不想與皇兄爭奪皇位,就是看到大趙三大世家已是根深蒂固,大權旁落已成定局,憑爲父之力根本無力改變,似這等皇帝之位坐了又有何意義,還不如做個清閒逍遙王來得自在。而皇兄卻看不透這一點,與三大世家爭鬥數年一無所成,如今已經病入膏肓,僅有一子也被毒殺。哼,都說什麼此事是西秦所爲,可西秦費盡心思殺一個儲君又有何用,朝中政局卻波瀾不驚。依爲父看,此事與三大世家脫不了干係。”
趙應只覺寒意陣陣,道:“父王的意思是說孩兒如果登上皇上,也只有順從楚名棠等人之命,不得與之爭權,否則會有性命之憂?”
“不錯,皇上現在全靠你姑姑用葉門秘法維持着性命,但亦是時日不久。你若真是登上皇位,爲父送你三個字:忍、分、誅。”
趙應躬身道:“請父王明示。”
“你所能做的第一件事,只能是忍!楚名棠此人天縱奇才,胸懷大志,但急於一統天下,在此事上你要與之配合,給予其方便,畢竟此亦是我大趙太祖之遺願。但一統中原起碼十數年乃至數十年,你亦不可毫無作爲,要想方設法提拔籠絡非三大世家出身之人,收爲己用。”
“待到你身邊有一定勢力後,便可開始做第二件事:分。三大世家也並非完全同心,特別是方家歷來注重平衡之道,如今朝中一家獨大其必不甘心,你不去籠絡他,方家也會暗中爲你效力。但在天下未平定之前切不可與之走得太近,反倒可從楚家內部着手。”
趙應道:“父王可是說楚家兄弟之爭?”
“不錯,楚家兄弟之爭此時便已初露端倪。以楚軒之能居然也被貶到了平原城,既然琪兒鍾情於他,如果那寧小仙一死,你到京城後要鼓動你姑姑將你妹妹許配給楚軒,如果楚名棠不準,楚軒定會心生怨恨,正可爲你所用,若是楚名棠準了,那就全力支持他爲楚家下代宗主。據爲父看,那楚家小五以弱冠之年便得楚名棠如此看重,絕非易與之輩,定不會將宗主之位拱手相讓。這兄弟之爭楚名棠在世之時尚可壓制,等他一過世,楚家必會大亂,到時若是天下已平定,便可聯合維護皇室的大臣,還有在三大世家打壓下鬱郁不得志之人,就算拼上三五年的朝政動盪,也要先把楚家剷除。這便是第三個字:誅!”
“大哥,你在平原城已久,對昌平王亦有所瞭解,可知他方纔那話是什麼意思?”出了昌平王府大門,楚錚不禁問道。
楚軒道:“朝中官員都道,昌平王胸無大志,只寄情于山水之間。可據爲兄所知,當年先皇僅有二子,昌平王雖是當今皇上之弟,可當時論才氣聲望都不在當今皇上之下,況且本朝與歷代王朝不同,各地藩王無半點實權,還不如一個知府,可昌平王自始至終未曾有過爭位的念頭,豈非咄咄怪事。依爲兄看,昌平王是個聰明人,早已看出三大世家已是根深蒂固,如今對小王爺赴京之事亦有此顧慮,知道無論何人繼位,這朝中大權還是在父親與方相國之手,小王爺爲人處世算不得穩重,也難怪昌平王要擔心了。”
楚錚暗想這昌平王對朝政局勢看得很清啊,比起當今皇上還明白三分,口中說道:“這倒有些麻煩了,昌平王若不讓小王爺進京,小弟難以向父親交代啊。”
楚軒笑道:“小五儘管放心,小王爺熱衷名利,他是絕不會放棄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的,昌平王執意不讓他進京,他非鬧翻天不可。”
楚錚皺眉道:“過於熱衷功名可有些不妥,小王爺如果真成了皇上,希望他不要和儲君一般與三大世家搞得劍拔弩張纔好。”
楚軒搖頭道:“小王爺還是有些小聰明的,不會似儲君那般莽撞。”趙應爲了在平原城中得到自己的照顧,連趙琪之事都幫着瞞了下來,似他這種人定不會幹那種以卵擊石的蠢事。
楚軒忽笑道:“看天色已是午時用飯時分,可王爺連場面話也不說一句就讓你我兄弟離府,看來此事確已讓他方寸大亂。”
楚錚摸了摸肚子,笑道:“大哥這麼一說,小弟還真覺得腹中空空了。”
“那好,爲兄今日做東,望江樓的幾個廚子手藝不錯,就去那裡吧。”
楚錚也不客氣,道:“大哥既是如此說,小弟恭敬不如從命了。”
“在這平原城自然由爲兄作主,等爲兄到了京城就要煩擾小五你了。”楚軒想了想又道,“要不要派人去接一下蘇姑娘,且不說她是成尚書的姨侄女,說不定不久便是弟妹了。”
楚錚討饒道:“大哥放過小弟吧,小弟正爲此事心煩呢。”
楚軒哈哈一笑,道:“既是如此,爲兄也不多事了。戴管事,你帶人先行到望江樓安排,我等隨後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