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正處於半夢半醒之間的蘇巧彤,忽被屋外的陣陣吵鬧聲驚醒了。
凝神聽了片刻,原來是成安禮正在教訓自己弟弟成正禮:“……莫要以爲父親大人即將榮登樞密院,你就可以在外爲所欲爲。就算本朝三大世家,楚府五公子和方家二公子平日亦謹慎處事、和善待人,從未聽過他二人有何仗勢欺人之舉。何況我成家在朝中只是一戶人家!自父親任史部尚書以來,爲兄一直戰戰兢兢,唯恐做出何有辱門風之事,你倒好……明日就去那人府上登門謝罪,否則,父親從北疆回來,爲兄定向他老人家稟報,他老人家也饒不了你。”
成正禮卻不買兄長的帳:“你莫要拿父親來唬我。我只是看上那戶人家女兒,想娶她爲妾,況且已送上聘禮了,誰讓那老傢伙不識擡舉出口相辱,砸他店鋪已算輕的了……”
又是一老套故事。蘇巧彤打了個哈欠,自己居然趴在案上就睡着了,看來是真的累了。忽見那本書冊被自己壓得皺摺不堪,蘇巧彤吐了吐舌頭,忙將書頁撫平合上,用一青銅鎮紙壓住,暗想若被師父徐老太醫看見自己這般不愛惜他精心抄錄的華陀《青囊經》,定是又要好生一頓訓斥了。
“說到有辱門風,屋裡這丫頭整日住在別人府上,夜不歸宿,京城裡早……”
“啪!”
安靜了片刻,成正禮才又驚又怒道:“你敢打我?”緊跟着傳來噼噼啪啪的拳腳聲,想必成氏兄弟已打成一團。
蘇巧彤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正琢磨着如何整治成正禮這小子,忽聞成奉之夫人陶允貞在外喝道:“住手!”
在母親面前成氏兄弟還是有些顧忌,推推攘攘地停下手來。成安禮將弟弟在外所犯之事說了,陶允貞不滿道:“兄弟之間爲這點小事也要動手相向?”
“母親,”成正禮先行告狀,“是大哥先打孩兒的。”
“安禮!”陶允貞語中透出幾分怒意。
外面又靜了片刻,似乎是成安禮在母親耳邊低語了幾句,陶允貞頓時尖聲叫道:“來人,將這小畜生拖到後院關起來,不得出門半步。等老爺回來家法處置。”
又是一陣『騷』『亂』過後,只聽陶允貞在屋外道:“小月,巧彤在嗎?”
“小姐在書房。”小月的語氣頗爲不善,“這般吵鬧,定已驚動小姐了。”
“小月,請姨娘和表兄進來吧。”
陶允貞向小月陪笑了幾句,與成安禮走進書房。
陶允貞剛想開口,蘇巧彤道:“方纔的事我都已聽到了。”
陶允貞陪笑道:“巧彤,正禮他不懂事……”
“正禮表兄所說那些話我並未放在心上,”蘇巧彤打斷道,“可他在外做的那些事我就有些擔憂了。成家能夠有今日這等地位,其中原因別人不知,姨娘與我自然是清清楚楚……”
蘇巧彤看了成安禮一眼,道:“大表兄亦是知道一些的。因此這段時日以來的爲人處事愈加沉穩,在府中亦可爲姨父和姨娘分憂了。”
成安禮苦笑一聲,不知如何接口。半年前的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父母居然都是秦人,更沒想到此事被楚府五公子揭穿後,成府非但沒有遭到滅頂之災,父親反而步步高昇,如今已是進入樞密院,成爲朝中六大重臣之一。這一切都讓成安禮如墜夢中,不過正因如此,成安禮往日的輕狂盡已收斂,平日裡愈發小心謹慎,唯恐給自己府中惹來什麼禍事。
陶允貞附和道:“是啊,安禮的確懂事多了,老爺對此亦頗爲欣慰。”
“可二表兄呢?”蘇巧彤冷冷說道,“若不是今日正巧被我聽到了,真還不知他在外竟已如此囂張。如今不同往日,楚方兩家暗中紛爭又起,原刑部侍郎喻世保前幾日剛剛被判腰斬之刑,方系官員定有不少人對此心有怨恨,二表兄若再不知檢點,且不說會不會被他人抓着了把柄,就是傳到太尉大人和五公子耳中……姨娘,其中利害就不用我多說了吧?”
陶允貞抹了把冷汗,她也明白自己夫君能有今日地位,實屬天大的僥倖,萬一太尉大人對成府不滿到一定限度,聯想到自己夫『婦』二人秦人的身份,下起手來恐怕比任何人都狠辣。
“是是,巧彤,姨娘一定好生管教正禮。”
“二表兄這三月內就不要再出府了,免得再生事端。”蘇巧彤輕描淡寫地說道,“之前他在外惹的麻煩,就煩勞大表兄了。”
成安禮低頭道:“是,爲兄定會妥善處置。”
蘇巧彤點點頭,端起茶盞,正要下逐客令,小月忽進來稟報道:“小姐,門口下人來報,有一位叫陸媚的女子自稱是楚府中人,要求見小姐。”
陸媚,不就武媚娘嘛?蘇巧彤手一顫,茶盞差點失手落地,她怎麼來了?
要說世上最令蘇巧彤心感忌憚的當然首推楚名棠,其次就應該是這武媚娘了。有時蘇巧彤自己都不得不感嘆,大概這就叫做天『性』相剋吧,平日裡計謀百出的她碰到武媚娘便覺束手束腳,無論耍何計策,武媚娘只需笑語嫣然往她身上一靠,蘇巧彤只有落荒而逃的份。
“哦,是她啊。“蘇巧彤強自鎮定道:“小月,你出去將陸姑娘領至此地。”武媚娘既是來了,若是閉門不見,天曉得她又會有何花樣,還是見她一面吧。
小月前次隨蘇巧彤去南線,剛走到羅山縣便又折回京城,與化名陸媚的武媚娘只匆匆見過一面,也未曾交談過,都已想不起這是何人了。聽小姐這般吩咐,應了聲是便出去了。
蘇巧彤看了陶允貞母子一眼,兩人亦識趣,起身告辭。
沒多久小月便帶着一青衣女子走了進來。蘇巧彤嗯了一聲,讓小月出去把門帶上,低聲惱道:“是楚伯父要見你,你來找我作甚?”
“好一個楚伯父,蘇姑娘真是……”武媚娘一臉笑『吟』『吟』,原本平凡無奇的面容忽如曇花綻放,蘇巧彤縱是女子也不由心跳加速,忍不住暗罵一聲:狐狸精。
武媚娘忽改口道:“不對,應稱你薛姑娘纔是。”
蘇巧彤心中咯噔一下:“你此言何意?”
“媚娘一直感到奇怪,”武媚娘懶懶地說道,“怎麼西秦隨意出來一個女細作都是如此不凡,難道當真天下奇人多如滿天繁星,還是媚娘只是一井底之蛙?後來才知名滿上京城的蘇才女竟是西秦執掌天機閣之人,媚娘這才感覺心氣平和了。只不過仍有些不解,你若留在西秦,秦王妃之位非你莫屬,西秦那位皇后說來也不過一擺設,以你的能力謀取其位亦非難事,爲何偏偏投靠了楚家小子?”
蘇巧彤咬牙問道:“這都是楚錚告訴你的?”其實不用問蘇巧彤也知道,除了楚錚那張大嘴巴還有誰。
“他只是一時失言,說及你義父乃是薛方仲。媚娘在宮中畢竟也呆了數年,對西秦之事還是知道一些的,自然猜到蘇姑娘是何人了。因此今日剛回京城,媚娘便特意前來拜訪,以示胸中仰慕之情。”
“我的事不用你來『操』心,”蘇巧彤冷笑道,“你還是想想如何面對楚伯父吧。”
“媚娘既是在北疆拋頭『露』面,肯定瞞不過楚太尉,只是沒想到這麼快便被他察覺了,楚家小子定是功不可沒。”武媚娘亦有幾分惱意,可轉眼笑顏又展,“不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楚太尉連你都能容下,媚娘想必亦無大礙。”
“彆嘴硬了,”蘇巧彤冷冷說道,“你若不是心中忐忑,又怎會到了京城就來找我,你我之間難道當真是姐妹情深不成?”
武媚娘惱羞成怒,可心中忙提醒自己不可失態,否則就等於在此女面前落了下風。不過自己也確實失策,一進門就拿着蘇巧彤的出身來歷說事當做把柄,沒想到她竟絲毫不懼,看來楚錚所說不假,楚名棠的確已知此事,要不然蘇巧彤也不會這般有恃無恐。
“巧彤,你此言可真傷了媚娘心了,前次去南線之時,一路上你我同榻而眠,難道就無一絲情義?”
蘇巧彤見武媚娘又靠了過來,忙道:“好了好了,不管你是何來意,且先坐下再說。”
武媚娘瞟了她一眼,這一眼當真是千嬌百媚,蘇巧彤以手捂額,哀嘆道:“你這媚功還是去『迷』『惑』楚公子吧,爲何來戲弄我?”
若對他有用就好了。武媚娘返身坐下,不滿道:“巧彤,媚娘不遠千里而來,怎麼連杯茶水都吝嗇?”
蘇巧彤無奈,起身爲武媚娘倒了杯茶。武媚娘指成蘭花,端盞輕啜一口,不由點頭:“許久沒飲過般好茶了,北疆那鬼地方什麼都沒有。”
蘇巧彤臉『色』略轉柔和,的確,只要楚名棠在世一天,武媚娘只能呆在北疆,自己與她又沒什麼深仇大怨,相反倒頗有同病相憐之處,便道:“陸姐姐,小妹還叫稱你爲陸姐姐吧,不知小妹有何效勞之處?”
“今日到此一來是想巧彤妹妹了,二來是想煩勞巧彤帶媚娘進楚府。”
蘇巧彤輕笑道:“你就這般迫不及待?”
“媚娘得知了一些陳年舊事,與……楚錚有關,需及早告知。”
蘇巧彤笑道:“何必說些推託之辭,陸姐姐若想與楚公子商議如何與與楚伯父相見,直言就是了。”
一想到自己這前儲妃娘娘要與楚名棠相見,武媚娘就感覺渾身發麻,但嘴上絕不承認:“媚娘確有要事,且此事與我聖門有關,之前媚娘已請徐師伯派人前往楚府傳信,可據楚府下人道,楚公子今日一早便去皇宮了,因此只好麻煩巧彤妹妹了。”
蘇巧彤將信將疑,但亦不便再追問,道:“聽說楚伯父還邀請了刑門主,他也到京城了?”
武媚娘點了點頭:“刑門主現正在萬花樓內,這一路媚娘與他一同而來。”
“楚府之內藏龍臥虎,不亞於皇宮內院,”蘇巧彤笑得很是不懷好意,“陸姐姐娘孤身入內,難道不怕……”
“楚太尉媚孃的確不敢深信,但信楚公子”武媚娘坦然說道,“當初走出皇宮的那一刻,媚娘已對他說過,他若想取媚娘『性』命,媚娘隨時雙手奉上。”
“當真如此?”蘇巧彤很是懷疑。
武媚娘悵然道:“若楚錚也要置媚娘與死地,媚娘在這世上當真已了無生趣,再無牽掛。”
蘇巧彤對這時代的女子真是恨鐵不成鋼:“至於如此嘛,這世上美好事物那麼多,你何必爲他一人而活?”
“這正是媚娘與你不同之處,亦是想不通之處,”武媚娘突然笑道,“媚娘雖對巧彤你所知不多,但亦知你絕非輕易爲情所動之人,若他人挾威相迫定會以死相抗。楚錚究竟用了什麼法子,竟使得你甘願留下,且過得很舒心?”
蘇巧彤無言以對,只得裝模作樣的向窗外看了看,道:“能使得陸姐姐亦爲之『迷』『惑』,小妹深感自豪……時候已經不早,楚公子或許已經回府了,你我起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