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憧與憬

新修離開了葉家,葉家少了一個大男孩,葉家祖母心裡像是缺失了什麼?畢竟新修跟着她生活了十幾年,這十多年的感情說什麼也不可能讓她一下子就放下。

葉家祖母開始收拾新修曾住過的房間,她嘴裡唸叨着:以後嫚不用睡走廊了,唉,爲了這一些孩子,嫚吃了不少苦……葉祖母的嘴角突然哆嗦了一下,她的臉上瞬間多了絲緊張,她慢慢坐到牀沿上,她伸出蒼老的、滿是青筋暴起、滿是褶皺的手,她一邊一邊撫摸着新修用過的被褥,“這孩子,他懂事了!可,又走了,希望他還能記着回來,一定會平安地回來……葉家永遠是他的家!”

天還沒黑,葉祖母就挪着小腳站到了樓梯口,她的眼神邁過了樓下的草坪,遠處小路上的人多了起來,大多是下班的人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一邊蹉跎着沉重的雙腳,一邊唉聲嘆氣地走着。老人的耳朵豎了着,她仔細分辨着路口的腳步聲,她心裡掛着英子,在老人心裡本來放着新修的位置此時給了英子。

黃丫頭乖乖地蹲在老人的身旁,月光下,護欄前,一個年老的身影,佝僂着背;一條狗,緊張地盯着老人盯着的方向。她們就那麼靜靜地矗立着。

岔路口突然出現了兩個急匆匆的身影,越來越近,葉祖母雖然老眼昏花,她也能辨別出來,其中一個是她的嫚,另一個人絕不是英子,英子沒有那麼高,更沒有那麼壯,看形態是一個男人。葉祖母開始不安,她有種非同尋常的預感,她知道她的嫚在做什麼,十幾年以前在河北她就知道她的嫚參加了抗日隊伍,還有,新修第一次來到葉家,那個崔耀宏與嫚急切的交流,她感覺到那個孩子“來歷不明”,當嫚一次一次把新麗、新菊、新新帶回家,她更加緊張了,她開始在心裡一遍一遍重複她編的故事:是嫚的孩子,孩子他爹不知道是誰?這也是嫚的故事,葉家祖母把這個故事記在了她的心裡,她天天囑咐孩子們,讓她們永遠把嫚當媽媽。

葉小姐帶着那個男人走過葉祖母的身旁,男人向老人簡單地打了一個招呼,葉小姐帶着那個男人急匆匆鑽進了新修住的房間。葉祖母沒有離開她站着的樓梯口,她就像一個哨兵,她的表面看着很冷靜,警惕性也很高,其實老人心裡的不安與時俱增。

那個男人離開了,離開的時候他手裡多了一個皮包,他把頭上的鴨舌帽扣着他的眼睛,看不清他的模樣。

“媽,咱們搬家!”葉小姐突然走到老太太身後,“簡單收拾一下,把孩子們必需品帶走,待會有人來接你們!”

“剛剛是不是宋先生?他是地下黨,你瞞不了俺,你,你爲什麼回到青島還不好好過日子?你爲什麼要參與他們的事情?你不知道鬼子多麼殘忍嗎?”老人突然轉過身看着葉小姐,“搬家?這十年搬了十三次家,你,你怎麼不消停一下呀!你知道媽多擔心呀,每天都提心吊膽,你們葉家只剩下了你一個了呀!你知道嗎?”

葉小姐低頭看着她母親顫抖的身體,“媽,對不起,對不起,讓您擔心了,我,我是在做每個中國人都應該做的事情,有一些事,我們必須去做,媽,您知道嗎?那個崔先生和那個楊小姐,他們都被鬼子殺害了……”葉小姐嘴裡的話帶着淚水,她難過地搖搖頭,“難道您不知道英子爲什麼又回到了咱們葉家嗎?”

“知道!正因爲知道,所以俺才更擔心你呀!”

“我不想讓更多的好人死去……可是,沒有死哪兒來的生,爲了更多的人活下去,必須有人做出犧牲,崔先生和楊玉能做到,爲什麼我就不能那樣去做呢?”

老人聽着她女兒嘴裡的話,她感覺她的女兒那麼勇敢,那麼堅定,女兒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女兒的眼睛裡有憤怒的怒火,更多的是堅定不移的信念,那是她一個老太婆無法理解的,她認識崔耀宏,她也認識那個比嫚大一歲的楊小姐,她們都是好人。老人也明白,做爲母親,她心裡對女兒充滿了擔心與憐惜,可是,她的嫚已經變成了無法拉回頭的一頭倔驢,已經忘我地投身到了反抗日本侵略的戰鬥。

“媽,我今天說的話不要告訴英子,對了,現在幾點了,我去接英子,媽,待會有人帶你們一起離開!您讓新麗新菊準備一下吧,讓她們簡單地歸攏一下她們自己的東西。”葉小姐瞬間變得很沉靜,她擡起手攏攏她耳邊的散發,她低頭溫柔地看着她的母親,“待會到了新家,你們早早睡吧!也許我們回去能有點晚!”

“不要太晚!”老太太一邊無可奈何地叮囑着,“注意安全!”她一邊輕輕挪動着身體,一邊自言自語:“也許,你們是對的!”

在捲菸廠門口,葉小姐接到了英子。

路上,英子擡頭看着葉小姐的臉,燈暗,英子看不清葉小姐漂亮的臉上是什麼表情,她感覺葉小姐今天的呼吸與平日不一樣,葉小姐今兒的腳步蹉跎、沉重,似乎有什麼事兒發生,英子試探地矜持地問,“阿姨,發生什麼事了嘛?”

葉小姐低頭看着英子,突然她拉起英子的手往前急走了幾步,她把英子拉到了路旁一家麪館的門前,“英子,今晚咱們在外面吃飯好嗎?”

“好!”英子畢竟還小,她和其他孩子一樣總覺得外面的東西更香,更有味道,此時聽葉小姐這麼說,她心裡自然高興,再說她的肚子早就餓了。

葉小姐帶着英子邁進了街道旁邊的麪館,這家麪館不大,只有四張小桌子,葉小姐找了一個角落讓英子坐下,然後她喊來店家,“掌櫃的,來兩碗肉絲麪!”

“好來!”店家高興,好久沒有人捨得吃肉絲麪了,平日裡客人也不多,過客是有,也就是進來歇歇腳,偶爾有的客人或許買碗清湯麪,也讓人高興,今兒一下兩碗肉絲麪,真是開張了,店家對葉小姐和英子尤其殷勤,“您慢坐,稍等,先給您上一壺好茶?!”店家弓着身子垂着頭盯着葉小姐的眼睛問。

葉小姐擺擺手,“不用麻煩了!不喝茶,太晚了,喝茶晚上睡不着覺,呵呵,您去忙吧,俺娘倆聊聊天慢慢等!”

葉小姐沒有去理會眉開眼笑的店家,她看着英子瘦小的身體,她心裡升起一股心酸,她使勁嚥了一下口水,把那股心酸吞進她肚子裡,她知道這個時候她不能遲疑,更不能猶豫,“英子,俺有事兒,拜託你……”葉小姐臉上帶着不好意思,更多的是內疚。

“您說!”英子認真地盯着葉小姐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問,“您有什麼事嗎?”

葉小姐躲閃着英子單純的、稚氣未脫的眼神,她心裡埋怨自己,自己這樣做對嗎?眼前的這個小丫頭還是一個孩子啊,在她的老家,她有多少長輩的疼愛?還有那麼多哥哥姐姐的愛護圍着她,是多麼的幸福?更多的是無憂無慮。楊玉曾說,自從英子離開家鄉就沒有過一天好日子,是誰改變了英子的命運?多少磨難跟着她?想到這兒,葉小姐長長嘆了口氣,她又想起那年楊玉說她對不起崔耀宏,她沒有給英子開心快樂的生活,只有吃不盡的苦和勞累,楊玉沒有把英子掙來的工錢寄給英子的家人,而是拿來給了需要周旋在敵後的同志,這是楊玉最內疚的事情。楊玉還說孩子來青島後連一件新衣服都沒添置。所以,葉小姐在老太太過生日那天給英子買了一件裙子,這件裙子英子一直不捨得穿,可以說她沒工夫穿。

“英子,如果俺短時間內不能回家,俺葉家,就交給你,希望你能照顧兩個妹妹,一個弟弟……老太太年事已高,也拜託你照顧……對不起,阿姨沒有可以拜託的人……”葉小姐話語裡透着侷促與不好意思,“英子是俺最值得信任的人!”

英子直勾勾地盯着葉小姐躲躲閃閃的目光,“您,您去哪兒?您去做什麼?”英子更關心葉小姐的去向。

“去一趟老家,如果時間久了,俺怕,俺一時半會回不來,又怕她們沒人照顧,所以俺想拜託英子……”

“回老家要待很久嗎?”英子很天真。

“也許很快,也許一年,也許更長時間,老家裡出事了,家裡人少,忙不過來,所以俺……”葉小姐語無倫次。

“俺等您回來!”

“路上不安全!”葉小姐低頭沉思了一下,她又怕她的這句話嚇到英子,她急忙咧咧嘴角,直視着英子的眼睛,“俺們葉家還是拜託英子了,英子聰明,能吃苦,只有把葉家交給英子,俺才放心!以後那個書店的宋先生會帶一些書給弟弟妹妹看,你有時間可以教他們認認字……”

“書,俺喜歡看書!”英子語氣一下興奮起來,“在俺小時候,俺三叔送給俺一本連環畫,來青島時,俺把它留給俺弟弟英春了。”英子回想起老家的事兒她滿臉的幸福。

葉小姐不敢看英子的臉,她心裡更加慚愧。

英子跟着葉小姐走出麪館時天完全黑了,只有路旁幾家商家門前還閃着點點滴滴的光亮,那點點的光亮下停着幾輛人力車,人力車旁邊蹲着幾個拉車的師傅,葉小姐一招手,一輛人力車瞬間停在了她們身邊,車伕問:“去哪兒?”

“師傅,去登州路!”葉小姐回答說。

英子也沒有多問,她知道她跟着葉小姐走沒有錯。

人力車停在了登州路上,葉小姐付了車錢,她又把英子抱下車。葉小姐拉着英子的小手往前走了幾個路口,她的腳步停在了柳巷子對過的一座矮矮的二層樓的院門前,“英子,以後這兒就是咱們葉家……這個小院裡原來住着一個德國人,以前他在啤酒廠工作,他回國以後把院子租給了我們一個朋友,如今這個朋友又把這個房子租給了咱們,房子很好,鄰居也很好,還有一個西鄰居是日本人,他們家裡男人在啤酒廠上班,家裡還有一個女孩和你差不多大,他們是普通人……”葉小姐扭臉看看英子。

聽葉小姐這麼說,英子停下了腳步,她緊緊皺着眉頭,一雙俊秀的小眼睛在路燈下閃着仇恨的光,那兩點光直勾勾盯在葉小姐的臉上。

葉小姐急忙彎下腰,壓低聲音說,“她們不是軍人,是工人,他們在二十幾年前就來到了青島,但,咱們也要小心她們,畢竟知人知面不知心!”

英子使勁點點頭,她想問爲什麼要和日本人做鄰居?她張張口沒有問。

“住的地方有了,只是必須自己掙錢吃飯,所以,英子,你還要繼續工作。”葉小姐語氣裡有點難爲情,腳下的路很短很平整,她卻邁不開腳步,她擡起頭有意無意環視了一下路南,“那個巷子就是柳巷子,巷子頭上有一家開水鋪子,是朱家;開水鋪子對門那家姓吳,住着五口人,吳家老太太雙腿不會走路,每天出來曬太陽靠兩個蒲團……老人兒子也在啤酒廠上班,她兒媳是鄉下來的,脾氣暴躁……吳家還有兩個孩子,大孩子是個男孩,比你大,小的是個女孩,和你同歲,可能生日比你小几天……”

“汪汪汪”旁邊院內傳來了黃丫頭的叫聲。

聽到黃丫頭的叫聲英子心裡升起快樂,她忘記了葉小姐的囑咐。

“黃丫頭!”英子撲向院門。

月光躥過了雲層,高高掛起,八月份的月亮又大,又圓。

這個小院有二層樓,像個小別墅,樓上有五間房,一間小臥室英子住,英子有了屬於她自己的房間,新麗新菊和新新依然與葉祖母住一個大房間,樓上有一間衛生間,還有一個廚房,還有一間小小的書房。

葉小姐的房間在樓下,樓下還有一個大客廳,客廳門口衝着院子。院子不大,一條石基路把小院子一分爲二。

小小的書房裡有一張長方形的小桌子,桌子旁邊有兩個圓凳子,高高的書架緊緊貼在牆上,書架上有好多書,琳琅滿目,英子最喜歡看書,英子擡起頭瞪圓了眼睛,她滿眼滿心的歡喜,如果每天她都能有書讀,比她過年吃餃子還要開心,可是,書架上的書多半是外國書,英子看不懂,但,她還是喜歡它們整整齊齊擺在書架上,其他幾本是老舍先生與巴金先生的小說,有的字她認識,不認識的也可以順着句子念下來。

“英子不上學可惜了。”葉小姐看着目不暇接的英子自言自語。看着英子滿眼的驚喜與開心葉小姐也寬心了許多。

葉小姐真的離開了家,她一走就是半個多月,半個多月過去了她依然沒有回來。

英子上班的時間更早了,因爲登州路離着華陽路的捲菸廠還有幾條路口和巷子,走大路不安全,大街上常常有巡邏的鬼子兵,只能穿巷子,或走小路。葉祖母每天早早起牀給英子做飯,她爲了讓英子多睡一會兒,她走路時躡手躡腳,似乎聽不到她做飯時鍋碗瓢盆的響聲,黃丫頭跟在葉祖母身後,它也不亂叫,“真是一條懂事的狗。”葉祖母常常這樣唸叨。

那個書店的宋先生經常過來看葉祖母,他也常常在夜深人靜時出現在葉家院門口,他是在等英子,他從英子嘴裡接收單師傅傳送出來的情報。

宋先生人很好,他五十幾歲的年齡,中等身材,模樣沉穩,他頭戴着一頂黑色禮帽,一身長袍,他說話口氣溫和,他每次來都給葉家孩子們帶來好吃的,還有幾本畫冊,英子對書的喜歡勝過任何食物。

葉小姐終於回來了。

英子下班回家看到了葉小姐和書店的宋先生在樓下的客廳裡說話。房頂上的燈照着他們的臉,葉小姐瘦了好多,也黑了好多。

葉小姐看到英子推開院門走了進來,她急忙站起身,她走近英子,她擡起手摸摸英子的臉蛋,“英子下班了,謝謝你,英子!”

英子不知所措地搖搖頭。

“去吧!英子,快去樓上吃飯,然後洗洗睡覺!”葉小姐目送着英子上樓,然後她又回到客廳與宋先生繼續說話。

“這趟出去麻煩嗎?”宋先生聲音很小。

“嗯,差點,俺差點淹死,幸虧俺會游泳!”葉小姐苦笑了一聲,“他以爲俺真的喜歡他,真的與他遊山玩水!……他說日本人命令他必須找到躲在鄉下療傷的游擊隊隊員和游擊隊做地雷的作坊,他說他不敢違抗日本人的命令,他必須那樣做,他說他膽小……俺問他膽小還參加抗日隊伍?他說,他是一時的衝動,事實打敗了他的理想,他曾在浮山的抗聯待過……他不習慣沒飯吃,沒衣穿……後來他回了他老家,他回到老家後被漢奸告發,被日本鬼子抓進了憲兵隊,他看着鬼子審訊室裡的那一些刑具,他跪了……後來他進了嶗山青保抗日隊伍,是爲了給日本人蒐集情報……”

“如果不是單師傅,可能,損失無可估量!”宋先生嚴肅地看着葉小姐,“我們也必須做好犧牲的準備,我也不想落入鬼子的手裡,可能,咱們都無法忍受鬼子的酷刑!”

“是呀!”葉小姐長長嘆了口氣,“楊小姐就是……當時她傷勢很嚴重,她知道她不能落入鬼子手裡,她就自己打爆頭毀了容貌,她是爲了不連累更多的人!”葉小姐最後一句話讓站在樓梯口的英子一楞,英子想:葉小姐嘴裡的楊小姐會不會是她三嬸楊玉呀?

宋先生準備離開,葉小姐送宋先生走出了客廳,他們看到了站在樓梯口呆呆傻傻的英子。葉小姐懷疑她和宋先生的話被英子聽到了,她停頓了一下腳步,她瞄了一眼英子,她沒有說話。

“以後做事小心一點,首先注意安全,只有活着才能完成任務!”宋先生一邊往院門口走,他一邊低聲囑咐葉小姐。

葉小姐把宋先生送到了院門外,看着宋先生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外的小路上,她急忙轉身邁進院子,關了院門,她慢慢走近英子,“快進屋吧,廚房裡有飯菜,吃了嗎?怎麼了?今兒俺的英子怎麼不高興呀?”葉小姐向英子敞開了她的懷抱。

英子遲疑了,她沒有向葉小姐邁出半步,她站在原地,她伸出舌頭舔了舔她乾裂的嘴角,她已經失去了進門前看到葉小姐時的興奮。

“你聽到了我和宋先生的對話?是嗎?”葉小姐小心翼翼地看着英子的眼睛,她看到英子一雙小眼睛裡溢滿了淚水。

英子沒有回答。

“我說的人與你認識的人,不是一個人!”葉小姐都不知自己嘴裡爲什麼要撒謊。

“是嗎?楊小姐不是俺三嬸嗎?”

“不是,你三嬸和你三叔在老家,已經結婚了!”葉小姐不敢看英子的眼睛,那雙眼睛單純的讓人心疼。

“是真的嗎?”英子不死心,一直追問。

“是真的,你可以寫信問問你的媽媽!”

“我寫過好幾封信,都沒有回信!”英子垂下了頭。

葉小姐心裡一顫,她知道崔家發生了什麼,崔家今年又失去一個兒子,英子的三哥崔英茂在日照攔截鬼子的火車時犧牲了,崔家怎麼能把這一些話告訴英子呢?怎麼還有心情給英子回信呢?葉小姐在心裡偷偷地哭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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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過得很慢,很難,一天蹉跎着一天。英子早出晚歸很少看到鄰居。

葉小姐更不着家,更加忙碌,一出去最少半個月,每次回來她都笑得很開心,好像有什麼好事情。葉家老太太也不敢多問,她怕隔牆有耳,老人坐在一樓的門口織着毛衣,“冬天快來了!”她嘴裡喃喃着。

“媽,是春天快來了!”葉小姐笑得滿臉是粉色,她臉上看不到胭脂,一雙清澈明亮的瞳孔,又大又圓;彎彎的柳眉,又長又細;長長的睫毛微微地顫動着,一笑一瞥,勾人魂魄;白皙無瑕的皮膚,透出淡淡紅潤;不厚不薄的雙脣,如玫瑰花瓣嬌嫩欲滴。

“你要注意危險,不要讓你媽我每天提心吊膽,我還沒死,你不能先死!”老太太心裡的害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葉小姐微笑着看着她的母親,“媽,您不是說以後不擔心俺了嗎,今兒您怎麼還是絮絮叨叨?”

“能不讓媽替你擔心嗎?誰家女孩子快三十了,還不結婚?……至少先成個家,有個自己的血脈。”

“新麗新菊新新,還有新修,都是咱們葉家的孩子,不是嗎?”

“你看看,你看看你收養的這一些孩子,除了英子,哪個能自己照顧自己?”

“英子是在收養我們!”葉小姐搖搖頭,她又瞥了一眼她的母親,“英子已經在養活大家了,雖然她掙錢不多,至少能貼補一些……”

屋裡屋外都在沉默,新麗新菊新新還有那條狗,他們站在二樓的長廊下靜靜聽着葉小姐和葉家祖母的對話,他們互相看看,呲呲牙、撇撇嘴角。新菊偷偷說,“葉家以後最吃香的就是英子姐啦!”“當然,英子姐每天那麼累,俺喜歡她,俺更崇拜她!”新麗攥攥拳頭,“俺以後要早起,以後俺給英子姐做早飯!”新新也不示弱,“還有俺,俺……俺幫英子姐倒水喝!”

樓下葉祖母還在絮絮叨叨,“媽老了,說不定哪一天突然就過去了……媽心裡呀,只有一個願望,看着我的嫚能成個家!唉!”

“媽!”葉小姐語氣裡帶着淚音,“媽,告訴您個好消息,他說,他說明年從河北迴到青島,他回來,他回來我們就結婚!”

“真的?”老太太聲音裡帶着驚喜,“你,你不是騙媽媽吧?”

葉小姐搖搖頭,“是真的,媽,這種事情女兒怎麼能胡說八道呢!?”

“他,他是誰?長得好看嗎?他是不是也是抗日遊擊隊的?”老太太聲音又高興又激動有擔心。

葉小姐點點頭,滿臉羞澀,“他長得很英俊,有膽量,更多的是勇敢機智……我們有一年沒見面了,昨天宋先生捎來他的話,他說他回來就娶俺……”

老人看着她女兒滿臉幸福她也高興,她盼那天盼好久了,今兒終於有準信了。

英子下班路過鬆山路時,她準備穿過前面的一個公園,突然她看到公園裡的花壇旁邊出現了兩個熟悉的身影,其中一個身形很像葉小姐,另一個身影是一個男人,葉小姐與那個男人走的很近,英子悄悄跟過去,她聽到了一個讓她特別熟悉又親切的聲音,英子心裡一陣激動,是她二哥崔英昌。

崔英昌說:“日本人吃着東北的大米,燒着朝鮮的煤,用着東南亞的橡膠,過着相對富足的生活。可以說,日本鬼子手上沾滿了全世界人民的鮮血。但是任何事情都一分爲二,在青島有一羣日本人,他們拋棄狹隘的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捨命地積極幫助中國及盟軍抗擊日本侵略者,爲反法西斯鬥爭做出巨大的貢獻。”

“嗯”葉小姐點點頭。

“誰?”崔英昌聽到了英子碎小的腳步聲,他警覺地回頭,他眼前站着一個矮小的身影。

英子站在黑暗裡,不知爲什麼她的眼淚像奔流的小河,她已經忘記了回答她二哥崔英昌的問話。

“英子?!”葉小姐興奮地看了一眼崔英昌,“英昌,這是你妹妹英子呀!”

“妹妹!”崔英昌蹲下身體,他伸出大手把英子一下摟進他的懷裡,“英子,妹妹!”

“二哥!”英子突然大哭起來。

“妹妹,咱們四年沒有見面了,知道嗎?如果不是葉小姐說……俺可能已經認不出你來了!”崔英昌也很激動。

“二哥,媽媽說你在青島,可是,俺,都來青島一年多了,俺,你,你怎麼不來找俺呀?”英子哭得很傷心,更委屈。

“二哥沒有在青島,二哥在煙臺上學!”崔英昌也在流淚,其實崔英昌一直在煙臺與嶗山地界抗日,他沒與英子說實話,“對不起妹妹,是二哥不對,二哥應該早點來看妹妹,對不起!”

“娘好嗎?弟弟好嗎?還有三嬸生娃娃了嗎?”英子有好多話要問她二哥。

聽了英子一連串問號,崔英昌知道,葉小姐沒有與英子說三叔崔耀宏和三嬸楊玉已經犧牲的事情。

此時他只能流着淚繼續騙英子,“都好都好!我也好久沒回家了,三嬸,三嬸可能快生了,還有,還有大妹英芬也快生了,咱娘也應該很忙,弟弟英春又小,還有順子也小……”

崔英昌心裡的痛苦無法形容,他只能胡亂搪塞英子心裡的所盼所想。

“回家吧!咱們回家再聊!”葉小姐看着崔英昌,“英昌,有話咱們回家說!”

“不,我不去登州路了,我還有別的事情去做!”崔英昌擡頭看了一眼葉小姐,他又低頭盯着英子的眼睛,認真地說:“妹妹,以後二哥有時間一定來看你!”崔英昌慢慢站起身,他扭臉又看看葉小姐,“葉小姐,以後俺再來找您!家雲哥說,他那邊交接完手續就趕回來見您……”

“嗯,去吧!如果有事……到時侯咱們見面再聊。”葉小姐壓低聲音說。

“二哥,你去哪兒?”英子不捨得和她二哥就這麼匆匆分手。

“有時間,二哥會再來看你!”崔英昌忍住他的眼淚,他一扭身大踏步向前走去。

目送着崔英昌消失在黑夜的高大背影,英子把她嘴角的淚水吞進了她的喉嚨,慢慢嚥下去。

天越來越黑,公園越來越安靜,只聽到了樹叢裡“唧唧啾啾”的鳥叫聲,還有不遠處馬路上車伕賣力蹬着車子“咔嚓咔嚓”聲,還有登州路上啤酒廠上空的煙筒裡“突突”冒着濃濃的煤煙,濃濃的煤煙覆蓋着青島的天空,看不清黑夜裡的亮,沒有星星。

葉小姐拉着英子剛走近葉家院門口,院裡傳來葉家祖母和新新說話的聲音,“這麼晚了,你們的媽媽怎麼還不回家呢?你們的媽媽回來該給你們添置厚衣服了,也該給新新做棉襖了,新新的棉襖小了,一定是俺新新又長個子了!”

英子把布包攥在手裡,她站在葉小姐身後往前探着身子,院子裡透出的燈光不亮,一點點圓圓的光掛在一樓客廳外的屋檐下;似乎燈的度數太小,只淺淺地照在葉家祖母和新新的頭上;黃丫頭搖着尾巴蹲坐在院子門口的一旁,它歪着頭盯着柵欄門上葉小姐和英子的身影。

葉小姐推開了院門,一樓客廳門口臺階下,葉祖母手裡捧着碗在喂新新吃飯,新新歪着頭,無精打采,黑暗裡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憑感覺新新今天的平靜與他平日裡的活潑有着天壤之別。黃丫頭小心翼翼踮着四條腿走到葉祖母的旁邊,它慢慢半臥着身體,它的頭歪靠在新新的身上,它的眼神注視着英子,它似乎告訴英子說新新病了。新麗和新菊今兒也沒有早早睡覺,她們乖乖地站在樓梯口的拐角處,她們也無精打采。

黃丫頭又擡起頭看看葉小姐,它一下跳了起來,它拖着它清瘦的身體慢慢靠近葉小姐,它一邊低低地嗚嗚着,它一邊輕輕用頭蹭着葉小姐的腿,好像它是想讓葉小姐快點看看新新。

“媽,新新怎麼啦?”葉小姐一邊緊張地問,她一邊疾走幾步來到葉祖母的身邊,她蹲下身,她從葉祖母懷裡搬過新新的頭,“吆,熱,不,燙,媽,什麼時候開始的?”

“從早上就開始喊不醒,俺覺得孩子小,給多喝點粥,多撒幾泡尿就好了,沒敢告訴你,可是……”葉祖母斜了一眼葉小姐,“你不早點回家,是不是應該給孩子找大夫看看!”葉祖母話裡帶着埋怨。葉小姐回頭看看英子,“英子,沒你的事,你去吃飯,然後去睡覺!俺去請大夫!”

家裡出了事,英子哪兒能睡得着?爲了讓葉小姐放心,她只好使勁點點頭。

葉小姐出去請大夫了。英子看看愁眉苦臉的葉家祖母,輕聲說,“祖母,俺有辦法讓弟弟新新好起來!”

葉祖母把她的眼睛從新新臉上移開,她擡頭看着英子,她聲音裡帶着驚喜,“是嗎?英子,你說說,俺聽聽!”

“小時候俺也經常生病,有一次差點死了,張伯伯在俺的額頭上用繡花針紮了三個眼,用手指頭把血擠出來……然後,然後就好了!”

“嗯,這個辦法很早以前也用過,待會看看大夫怎麼說吧!”葉祖母點點頭,“去吃飯吧,可憐的孩子,早早睡覺,明早還要去上工不是嗎!”

“嗯!”英子轉身準備上樓,她的腳步猶豫了一下。她聽到身後葉祖母嘴裡唸叨着,“這麼晚了,路上安全嗎?路黑……哪個大夫能出診?哪個人還敢出門?”英子知道老人又在擔心葉小姐。

英子實在太累,太困,她也知道她不能替代新新生病,更不能替葉家祖母承擔少許擔心與愁苦,她留在樓下也沒有用,她輕輕轉身,她一邊捂着嘴打着哈欠,她一邊慢慢上樓。

“你們也去睡吧!”葉祖母在囑咐新麗和新菊。

“好!”新菊答應的聲音很興奮,她等着葉祖母這句話已經等好久了,她的腳步很矯捷,她“騰騰”擠過了英子疲憊的身旁,她靈巧的身影一下竄進了她們的大臥室。新麗慢慢走在英子身後,“英子姐,今兒,是葉小姐去接你下班嗎?”新麗嘴裡也打着哈欠,這是她第一次這麼晚還沒睡覺。

“嗯!”英子輕輕點點頭。

“今兒上午葉小姐被宋先生喊走了,俺以爲她不會去接你下班,沒想到,你們一起回來了!”新麗低低細語。

“奧!”英子不想多說什麼,她更不想與年幼的新麗說今兒她見到她二哥的事情,二哥和葉小姐在一起,他們一定是在做同樣的事,什麼事?一定和宋先生他們做的事兒是一樣的,一樣是了不起的大事情。

英子慢慢走進她的臥室,她回頭在黑暗裡向新麗咧了咧嘴角,不知新麗看到了沒有?

“英子姐,你不吃飯了?鍋裡留着你的飯……”新麗很關心英子。

“俺先躺會兒!”英子有氣無力地搖搖頭。

英子躺在牀上似睡非睡,朦朧之中,她聽到樓下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那個女人聲音很小,很怯弱。不知那個女人與葉祖母說了什麼?只聽葉祖母嘴裡吼着,“不用,我們不會用你們日本人的藥!”

英子穿上衣服走出了臥室,她把身子探出了走廊的圍杆,昏暗的燈光下,她看到院子裡站着一個小巧的女人。

女人個子不高,她身上穿得很單薄,她拘謹地垂着頭,她的脊背也彎着,她瘦小的身體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院子裡。

黃丫頭沒有向她吼叫,似乎它認識她。

“這不是日本藥!”那個小巧的女人嘴裡是流利的中國話,“請原諒,這個藥是,是上次靈兒生病,葉小姐給的……今兒聽您一直在呼喚孩子名字,俺過來看看……”

葉祖母沉默了。

正在這時,院門再次被人從外面推開,葉小姐回來了,她沒有請來大夫。

葉祖母低聲責問,“怎麼?都不來嗎?”

葉小姐無可奈何地點點頭,她看了一眼葉祖母旁邊站着的日本女人,“您?!”

那個日本女人把她的手掌慢慢攤開在葉小姐眼前。

葉小姐看了一眼那個女人的掌心,然後她輕輕搖搖頭,“那是治肚子疼的藥,我的孩子是發燒,可能是着涼了。”

“還是用英子的辦法吧,過去俺也見過,放血療法很管用!”葉祖母一邊嘆着氣,一邊把她懷裡的新新推給葉小姐,她蹣跚着站起身,她馱着背,步履維艱,老人已經這樣照顧新新一天了,她真的太累,再累她也要堅持,堅持照顧葉家裡的每個孩子,她知道無論哪個孩子都是葉小姐的命,哪個孩子都不能有閃失,“俺去準備針,準備蠟燭,你看好他,把他抱進屋裡來,抱到你的臥室!”葉祖母一邊唸叨,“俺老了,吃不消了!唉!”

葉小姐抱着新新看看那個日本女人,“謝謝您,這麼晚,打擾您了!”

“沒事!”日本女人向葉小姐彎彎腰,她向後退了幾步,然後轉身準備離開。

“您慢走!”葉小姐把那個日本女人送出了院子,她又重複着說,“謝謝您!”

這是英子第一次見到那個日本女鄰居,天黑沒看清她的模樣。

早上英子剛要起牀,葉小姐披着她長長的頭髮走進了英子的房間,“英子,今天不要去上班了!”

英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擡起驚愕的眼神看着葉小姐。

“今天你們菸廠職工罷工!”葉小姐看着英子的眼睛,輕輕說,“你昨天不是說,單師傅問你明天誰的生日嗎?問是不是你祖母的生日?”

“俺本來想告訴單師傅,祖母的生日已經過了,可俺沒敢說!”英子擡起頭緊張地盯着葉小姐的眼睛。

“對,他說什麼你只管點頭即可!”葉小姐笑了,她一邊整理着她的頭髮,她一邊眯着眼看着英子的眼睛說:“他的意思讓你回家好好休息,明天,不,今天工人罷工,反對壓迫,反對剝削,更反對日本人對工人用私刑!”

“對,他們每天都打工人,每天還……”英子想起近段時間被打死的工友,她心裡很難過!她雖然不知道罷工到底是怎麼回事,只要是反對日本人對工友用私刑,她必須去參加,想到這兒,英子勇敢地站起身,“俺也去!”

“你不能去,你去會連累單師傅,你爲什麼不捱打,不僅僅你做工心細,還有單師傅護着你……你也經常打瞌睡,是不是?”

“是!”英子盯着葉小姐的眼睛使勁點點頭,她心裡明白,在菸廠裡單師傅就是她的守護神。

“廠裡的人都知道你是單師傅的朋友的女兒,所以,日本人和那一些監工給了單師傅面子……今天,不,這段時間你在家裡待着,不許出去,你可以帶着妹妹弟弟在院子裡玩,或者在書房看書。新新病了,昨夜鬧了一宿,早上剛剛喝了水,又撒了幾泡尿,好多了,今兒你負責照顧他們,你們祖母也累壞了,讓她多睡會兒!”葉小姐拍拍英子的肩膀,“阿姨拜託你了!千萬不要出門……”

“好吧!”英子點點頭,突然她又擡起頭看着葉小姐問,“您呢?您去找俺二哥嗎?”

葉小姐搖搖頭,“他有他的事情,他去了城陽,他說他過幾天回青島再來看你!”

英子不再說話,她也不願意去上班,不上班可以不用起的那麼早,可以睡懶覺。

“英子,阿姨準備出去了,不定什麼時候回來,現在還早,你再睡會吧!”葉小姐一邊說着,一邊扭身走出了英子的臥室,一會兒,樓道里傳來了皮鞋跟敲打地板的聲音,越來越遠,漸漸那聲音走出了院子。

黃丫頭在院子裡搖着尾巴送走了葉小姐。

吃了午飯,葉祖母坐在院子裡一邊曬着太陽,一邊看着新新。新新的臉色比昨天看着好多了,新菊和新麗逗着新新玩,三個孩子咯咯咯的笑聲在院子裡盪漾。

英子站在書房裡看書,黃丫頭默默跟在她的身後。書房雖然不大,甚至這個空間還放不下一張單人牀,就這個微小的書房是英子最珍貴的地方,也是英子最愛的地方。英子是一個不善言辭的女孩,她最喜歡悶頭做事或者看書,在她心裡這一些書比金子都貴重。

忽然從樓下傳來敲院門的聲音,“嘭嘭”,兩扇院門已經腐朽,好像經歷了幾十年的風吹雨打,聲音不再清脆。

走在英子身旁的黃丫頭警惕性很高,像是葉家的一名警衛,它“騰”地飛奔而去。

“誰呀?”葉祖母擡起頭看着院門口輕輕問。

“俺,俺,聽到你們院子熱鬧,俺過來看看!”是一箇中年婦女的聲音,聲音裡夾着顫音,似乎是難爲情。

“奧,是吳窮的媽呀,新麗,開門去,是咱們的鄰居……”葉祖母慢慢從她坐的小藤椅上直直腰身,她一邊扭臉招呼新麗。

“唉”新麗一邊痛快地應答着,一邊飛向院門口。

隨着院門被新麗打開,一箇中年婦女邁着小步一扭一扭走進了葉家院子。這是一個又白又高的尖臉盤的女人,一雙不大不小的眼睛,深深的雙眼皮,一對帶着微笑的眼珠子不停地轉動;一個髽幾梳在她的腦袋後面,前面的額頭壓着眉梢,她一邊張着嘴,一邊擡起一隻手撩動着她耳邊的一縷劉海;一個尖尖的鼻樑,一個厚嘴脣,一泯一笑露出不整齊的、不白不黃的牙齒;邋遢的衣服很瘦小,上面露出她白斬斬的胸,不知是不是她故意那樣向外人展着?衣襟下面蓋不住她的屁股,又大又圓的肥屁股緊緊撐着她身上一條黑色的褲子,褲子上面有綠色的補丁,看着色差太重。

“吳窮他媽,今兒又要借什麼?”葉祖母擡了擡眼角,“前幾天因爲下雨,我家的嫚也是的,不知道買點菜回家,對了,後院俺種着一畦小蔥,你去拔幾棵吧!”葉祖母話裡帶着諷刺。

英子從書房走出來,她手裡抓着一本書,她把小腦袋探到樓下,她聽着、看着樓下的動靜,聽葉祖母話的意思這個女人經常過來借東西。

院門口站着的女人臉上冒出一絲尷尬,她的腳步猶豫不決。

葉祖母突然提高了嗓音,“新麗,給吳窮他媽拔幾棵蔥,現在都不容易,唉,又都是鄰居,應該互相幫助,不是嗎?”

“是!”新麗一邊應答着葉祖母的話,一邊向後院跑去。

葉祖母擡起眼角斜視着那個女人,又說:“她大嫂,你家至少還有兩個掙錢的呀,孩子的爸不是在啤酒廠做酒麴嗎?聽大家說還是廠子裡的老師傅呢,你家大孩子在街上給人家擦皮鞋也不少掙吧?”

“您是知道的,俺家還有一個不會走路的老太婆,還有一個傻女兒,說起來呀,兩個孩子也不是俺生的,也不聽話,那個大的掙錢也不往家裡交……”女人垂着頭,她的兩隻手使勁拽着她的前襟的下襬,由於她用勁太大,她兩隻手背上的青筋凸顯起來;不知是她不願意聽葉祖母的嘮叨,還是她恨葉祖母話裡帶刺?她的臉色一會兒陰,一會兒暗。

“嘔,不容易不容易!給人擦皮鞋也掙不幾個錢,都是小錢!”葉祖母輕輕嘆了口氣,“這個年代,大家都不容易呀!”

這時,新麗從後院竄了出來,她手裡攥着一把小蔥。

“用這把小蔥做個紫菜湯,給你家老的少的喝吧!”葉祖母一邊看着新麗手裡的小蔥,她一邊擡起頭用輕蔑的眼神怒視着站在她眼前的女人,葉祖母心裡對眼前這個女人的厭惡全都寫在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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