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危與險

英子告別二胡老人和家興的三哥,她快步走出了公園。路上,她感覺自己腳步帶着從沒有的輕快,還有心裡的敞亮。夜雖然依然很黑,但,在她的心裡有一個角落裡亮起了一盞燈,那盞燈雖然還沒有很亮,就那點小小的亮讓英子看到了希望。

英子不知道她的身後正有兩雙眼睛看着她,他們的眼神裡有關懷,有擔心,更有喜愛。

“她是一個好孩子,是一個懂事的小姑娘!”家興三哥嘴裡讚歎着,“……只是沒想到她小小年紀這麼堅強,她跟着葉家吃盡了累與苦……”

“崔耀宏也曾與俺提起過她,當時他只寥寥數字,俺也沒往心裡去!”二胡老人一邊搖搖頭,他一邊自責着,“沒想到,崔耀宏兩口子犧牲後這孩子還留在了青島?俺怎麼就沒想到去找找這個孩子呀?哪怕去問問咱們的其他聯絡員……至少俺多多少少能幫助她……”

“這件事俺昨天才知道,是崔英昌讓她留下來照顧葉家老老少少……”家興三哥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這個女孩太能吃苦了!她家崔家大院在掖縣沙河鎮遠近聞名,她是崔耀宗的第二個女兒,想當年也是有丫鬟伺候的小姐,唉,真沒想到她幫助葉靜承擔了她這個歲數不應該承擔的……俺四弟家興說,她下了班去郊外撿凍白菜葉,還去登州路撿煤渣,她餓了吃煤渣……徐豪辰大哥,一個堂堂五尺漢子聽說後大哭,他還埋怨他自己,是他讓英子過得如此困苦,當年他本可以阻止崔耀宏把她帶來青島,他沒有那麼去做……”

聽了家興三哥的話拉二胡老人沉默了,他一邊擡起手捋着他下巴頦上的鬍鬚,他一邊皺着眉頭,他滿眼都是憐憫與心酸,他沉默。過了一會兒,他從沉默之中擡起頭,“這都是日本鬼子害得,害得我們的孩子們沒有快樂的童年!”

家興三哥默默點點頭,“如果這個孩子出事,孔大哥,你我都會內疚一輩子的!”

“嗯!”二胡老頭一邊拍着他的大腿,他一邊砸吧砸吧嘴巴,唉聲嘆氣,“俺,俺怎麼啦,俺今兒怎麼一時糊塗啊!”

“因爲您太心急了,俺本想阻止您,俺也沒有那樣做,今兒俺和徐豪辰犯了同樣的錯誤!”

拉二胡老頭名字叫孔閱先,他曾在日本留過學,也曾參加過孫中山先生的同盟會,回國後他在張作霖手下爲官,後來,張作霖死在了日本暗殺團的手裡,張作霖死後張學良依然與日本人交往如初,不知是不是表面的朋友?

那年,孔閱先辭官回家與他父親孔智勳經商,他往返青島販賣豬皮與牛皮,就在1939年夏天的一箇中午,平度鎮闖進了日本鬼子,日本人想收購孔家的買賣,說是收購,其實就是搶奪。孔智勳沒有答應,日本人大開殺戒,孔家二十幾口死在了日本鬼子的屠刀下,孔閱先當時在青島皮鞋廠與老闆談生意躲過了一劫。

孔閱先跑回家時,村子人已經把孔智勳以及孔家其他被鬼子殺害的人埋在了村東頭的山坡上。孔閱先想到了報仇,夜深人靜時他隻身闖進了日本鬼子的憲兵隊,他不僅沒有報仇,還被鬼子抓住,日本鬼子爲了殺一儆百,決定在鎮上最大的廣場上處死孔閱先,大澤山的抗日遊擊隊得到了消息,決定劫法場。

孔閱先被崔耀宏他們救了下來,由此孔閱先參加了大澤山抗日遊擊隊,組織知道他對青島很熟,就安排他在青島做地下聯絡員。

孔閱先的上級領導本來是楊玉和崔耀宏,楊玉和崔耀宏犧牲後,家興的三哥就單獨與他聯繫,從家興的三哥嘴裡他知道了葉靜。爲了青島地下黨的安全,組織沒有讓他與葉靜單獨聯繫,所以,孔閱先只知道葉靜的存在,他沒有見過她本人。

英子與葉家的事情他也是剛剛從家興的三哥嘴裡知道的,他突然覺得自己還真不如一個孩子,這個小女孩比他做的事兒還多,她不僅要照顧葉靜家裡人,還要暗暗爲地下黨做事,他今天再次把危險留給這個小女孩,自己這樣做對嗎?孔閱先深感不安。

英子懷裡揣着那幾張宣傳單回到了家裡,黃丫頭見了她搖頭晃腦,似乎有話與英子說。

院裡的燈亮着,屋檐下的燈也亮着,還有樓廊的燈也亮着,只有葉祖母的臥室和她的臥室黑漆漆的。英子彎腰摸摸黃丫頭的頭。在一樓客廳她沒有看到葉祖母的身影,也許葉祖母太累了,她一定去睡了。英子“蹬蹬”上樓,她悄悄走到葉祖母的臥室門口,她把耳朵貼着門縫聽聽,新新在打呼嚕,新麗新菊不知悄悄在說什麼,聲音很小,英子輕輕敲敲門。

“英子姐,進來吧!”新麗的腳步聲和招呼聲出現在門內。一扇木門從裡面打開的同時從屋裡鑽出一點點亮光,英子看到屋裡靠牆的桌子上放着一盞煤油燈,這點點亮光是從煤油燈的燈芯裡散發出來的,“你們怎麼不開電燈?”

“俺怕,本來煤油燈都不想點,可,又怕,院裡和走廊又冷,所以我們……”新麗喃喃着。

英子的小腦袋往臥室裡張望,牀上沒有葉祖母的身影,她一驚,“祖母呢?”

“她出去了,她不讓我們跟着!”新菊嘟着嘴,“她手裡拿着一些東西。”

“什麼東西?”英子吃驚地追問新麗。

新麗搖搖頭,“她用一塊布包着,俺沒看清!”

英子轉身準備去找找葉祖母,老人身體不好,老人又是小腳,天黑路滑一定走不遠。

出了院門,英子都不知往哪個方向去,四周漆黑一團,只有不遠處的登州路上的燈還亮着,那兒也沒有一個人影,這麼晚了葉祖母能去哪兒呢?英子繞過柳巷子的右側,她擡頭往水溝的方向瞄了一眼,她眼前一亮,只見一個黑影蹲在一團火苗的前面,那個身影背對着英子,但,憑感覺那就是葉祖母。

英子慢慢走過去,葉祖母佝僂着背半蹲半坐,老人的一隻手支撐着地面,一條腿跪在地上,似乎她蹲的時間有點長,她喘息的聲音裡透着虛弱。

英子沒有喊,沒有叫,這麼晚她怕嚇着老人,她靜靜站在老人身後,她看着老人面前地上燃燒着的幾張燒紙,她明白了老人在做什麼。

“嫚,過年了,俺沒有太多的紙錢,這幾張紙錢還是年前給你吳家大娘買的,俺從那刀紙錢裡抽出幾張,不要責怪你母親扣扣索索,家裡還有孩子,她們是你的寶貝,活着的都顧不上,更顧不上你啦!”老人在輕輕哭啼,“今年過年還好,孩子們有餃子吃,還有燒肉呢,孩子們很高興,你在那邊不要有牽掛,你在那邊好好照顧自己,如果,如果你看到你的吳大娘,也告訴她,不要掛掛着這邊,兒孫自有兒孫命,她改變不了什麼,她操心也沒有用,她活着不與人爭高低,遷就別人,她自己默默忍受所有,到了那邊她就不用再委曲求全了,眼不見心不煩,不是嗎?”

英子哭了,她聽着老人一會念叨葉小姐,一會念叨吳家大娘,她的眼淚再也抑制不住了,她又想起她爹的死,爹不該死,卻死了,爹的死讓柔弱弱的母親承擔了多少眼淚和痛苦,母親在痛苦裡生下了弟弟英春……還有三叔和三嬸的死,他們還沒有自己的孩子……還有舅舅的死,舅舅的死讓舅母變得堅強,爲了報仇雪恨舅母參加了抗日,出生入死,她只有一個信念,打跑一切侵略者!

看着葉祖母的身體支撐着地面想站起來,地面堅硬又溼滑,英子急忙彎腰去攙扶老人。

葉祖母一愣,她擡起頭看清是英子,她不好意思地搖搖頭,嘆口氣,“英子,祖母老了,真的老了,剛剛俺還摔了一跤,爬了半天才起來,像陀螺呀,俺急得大哭,幸好有一個路人,是他把俺扶了起來,所以俺不敢再坐着了,英子呀,祖母真的太老了……”

英子的眼淚瞬間滑落到了嘴角,她可憐老人,可憐老人在平日裡把眼淚藏着,可憐老人失去了她唯一的血脈,可憐老人一直堅持着留在青島照顧眼前的幾個孩子,這幾個孩子與她沒有任何血緣關係,這也許是老人心中的信念支撐着她吧!

英子俯下身使勁攙扶着老人的胳膊,老人真的很虛弱,沒有一點力氣,那麼沉,英子用全身的力氣把老人攙扶起來,老人順勢倒在英子的身上,英子的身體哆嗦了一下,畢竟她也沒有太大的力氣,可是,她必須給老人力氣,否則摔倒的不僅是老人還有她。

回家的路上,英子幾乎是揹着老人向前挪動腳步,這麼冷的天她全身冒汗,她嘴裡斷斷續續的埋怨着,“祖母,其實,有人已經給葉小姐燒了紙錢,您何必呢,再說,還有俺不是嗎?”

“誰?是你嗎?”葉家祖母聽英子嘴裡這麼說,她一臉驚訝的表情。

英子搖搖頭,“是葉小姐的朋友!”

“奧,俺就知道嫚的朋友不會忘了她,俺不是想和嫚說說話不是嗎?都說除夕時候咱們說話她能聽見!”葉祖母的話音裡有點滿足,似乎她剛剛見到了她的嫚,還與她的嫚談了半天。

英子不知道葉祖母的話有沒有真實性?眼下,她明白只要葉祖母高興就行。

回到家,英子幫着葉祖母洗了洗臉,她又幫老人把外套脫下來在樓梯口抖了抖。

葉祖母癱坐在臥室門口的椅子上,她一邊喘着粗氣,她一邊斷斷續續叨叨着,“英子,去睡覺去,明天還要上班不是嗎?俺在這兒歇歇,也許蹲的時間久了,俺的這兩條腿都是木的!”

“您能行嗎?”英子不放心。

“行,沒問題,俺在這兒多喘幾口氣,緩緩神,俺再回屋裡睡覺……俺聽到新麗他們都睡着了,你去吧!去吧!”葉祖母向英子擺擺手。

英子躺在牀上時,她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着,她想起了她襖袖裡的那幾張宣傳單,她悄悄邁下牀,她把傳單拿在手裡,她悄悄打開臥室門,葉祖母已經進屋睡覺去了,走廊裡的燈光很亮。

英子低頭認真地看着傳單上的字。

勸誡書:不想做亡國奴的中國人民,大家團結起來一致對外,抗日必定勝利!……那一些助紂爲孽的放下你們手裡的皮鞭,不要傷害自己的同袍……反對侵略的日本士兵,你們在日本也有家人,你們不遠萬里來中國做什麼?來殺人?來搶劫?你們與我們中國人民有仇嗎?……請放下你們的屠刀,我們優待俘虜,不要再做垂死掙扎,不要再爲非作歹……

英子抱着宣傳單睡着了,她的臉上洋溢着睡夢裡的笑容。

第二天早上走在上班的路上,英子的心情一直很愉悅。

靈子告訴英子說:“你們中國餃子真好吃!”

英子知道,昨天葉祖母和她商量過,包出餃子給日本母女十個,讓他們自己煮着吃,也是沾沾中國春節的喜氣。她不知葉祖母什麼時候給靈子家送去的?

“靈子,以後你留在中國,等俺有了白麪和豬肉,俺給你吃個夠!”英子想起拉二胡老人的話:以後拉一車白麪和豬肉給葉家送去!她心裡有了說大話的勇氣。

“好!”靈子使勁點頭。

英子和靈子順利進了廠子。

英子知道這個時候天還沒亮,做事順手,她悄悄蹲下身,她從襖袖裡抽出那幾張宣傳單。

“做什麼呢?”監工晃着他手裡的皮鞭走近英子,他一雙燈泡眼狠狠瞪着英子。英子急忙說,“鞋口開了!”英子腳下是一雙小布鞋,鞋面上還有幾個補丁,她用手一邊撲啦着鞋面上的泥土,她一邊假裝膽小的樣子。監工撇撇嘴角扭身走開了,他又去吼前面磨磨蹭蹭的工人。

靈子向英子有意無意地暼了一眼,她發現英子的襖袖裡漏出幾張彩色的紙張,這幾張紙她似曾見過,那麼熟悉,是她父親回來那天帶給她和她母親的,靈子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冷戰,她慢慢走到英子身邊,低聲問:“用俺幫你嗎?”

英子搖搖頭。英子藉着靈子的身影,她把幾張宣傳單扔在了牆角,然後她故意瘸着腿拉着靈子的胳膊擠進了隊伍,她們跟着隊伍邁進了車間。

大家剛剛進入工作車間,車間裡的機器上的皮帶剛剛開始旋轉,車間門口傳來了“咵咵咵”“咵咵咵”,皮靴狠狠砸着堅硬的地面,發出可怕的鏗鏘聲,聽聲音有好幾個人。

英子緊張又小心地繼續手裡的活計,她不敢擡頭,她提醒她自己,沉靜沉靜,勇敢勇敢,遇事千萬不能慌張,這是三嬸揚玉曾囑咐她的話。

正在這個時候,幾個左手挎着長刀的鬼子站在了車間門口,他們矮矮胖胖的身影把門洞子那點光遮住了。這個時候雖然太陽還沒有完全升起來,廠院子裡的天正一點點變白,那白色從低矮的門洞裡鑽進來,與車間裡的燈光形成了鮮明的色彩差。

幾個鬼子呲牙咧嘴,一副副凶神惡煞的樣子,他們滿臉的橫肉在他們的肩膀上哆嗦,似乎是很生氣。其中一個鬼子舉起手裡一張宣傳單在車間門口轉着圈,他嘴裡一遍一遍喊着:“誰撿到了這個?”“誰帶進來的?”“誰看見了什麼?說出來!”

英子心裡暗暗想,她帶進廠子的幾張宣傳單不僅被日本鬼子撿到了,也許還被其他工友撿到了,否則鬼子不可能這麼快就追到了工作車間。

車間裡死一樣的沉默。

“聽不到我們說什麼嗎?”一個長着老鼠嘴的日本鬼子很生氣,他嘴裡的中國話還不太順溜,“停下機器!”

英子她們眼前的傳送帶“垮”停了下來。監工急忙跑到鬼子面前,低頭哈腰,“太君,您吩咐!”

“讓她們轉過身來,看着我的手!”那個鬼子把他手裡宣傳單舉得很高。

監工急忙又回到工人身旁,他的大眼睛在每個工人臉上掃過,他手裡的皮鞭在工人頭頂揮舞,“你們,你們擡起頭,瞪大了眼睛,看着皇軍手裡的那張紙!”

英子慢慢擡起了頭。

車間的工人們小心翼翼又膽戰心驚地看着鬼子手裡的那張紙。

突然兩個鬼子竄到了工人身邊,他們手裡握着長刀,刀已出鞘,寒光銳利;他們狠毒的眼珠子在每個工人的臉上掃來掃去,他們似乎想用他們的兇惡恐嚇出一些破綻。

靈子有點緊張,不僅靈子緊張,有一半多的工人看到凶神惡煞的鬼子都緊張,英子知道,此時此刻她也裝不出勇敢,她的手心在冒汗,她的腳趾使勁向前頂着鞋口,她知道,她必須小心那個監工找她的彆扭。英子的鞋口和襪子被英子的腳趾頂碎了,那個鞋口破碎的地方露出她的幾個腳趾頭,英子心裡輕鬆了許多。

半個時辰過去了,幾個鬼子沒有問出什麼,他們把監工帶走了。靈子看着英子,英子故意挺挺胸膛,意思是,你別怕,一切都有俺。

靈子知道那幾張紙是八路軍的宣傳單,她不知道是誰讓英子把那幾張宣傳單帶進了捲菸廠?她知道她必須幫助英子,不僅僅因爲英子是她的朋友,她母親也曾給她說過,以前她的父親就在德國啤酒廠上班,做酒麴,工作還算穩定,可是,自從日本軍隊來了後,靈子父親被安排去燒鍋爐,收入一天不如一天,那一些工友常常無緣無故被打死,尤其那一些中國老百姓,他們開始流離失所,屍橫遍野,父親還說,水清溝裡埋着好多屍首,有的是從啤酒廠拉去的,有的是日本人拿來做實驗死掉的,有的是無緣無故被日本軍人活活打死的中國工人,更多的是反抗侵略的中國青年學生……日本軍隊作孽呀!這是靈子母親常常唸叨的一句話。靈子哥哥在學校就參加了反對侵略聯盟會,被日本當局抓走了,至今杳無音信。靈子父親也被抓了去,又逃了出來,還被打折一條腿,至今不知死活,母親說只要沒有父親的消息一定就是好消息,也許父親和哥哥一樣投靠了中國八路軍……

監工氣哼哼地回來了,他一踏進車間,他的大眼珠子狠狠盯在英子的臉上,他晃着肩膀走近英子,咬着牙吼着,“那個日本太君找你!”

靈子嚇得一哆嗦。

英子也緊張的不行,她嘴裡喃喃着,“俺,俺鞋口壞了……”

“不要廢話,快去!”監工嘴裡罵罵咧咧,“不要讓大家跟着你受罪!有話不要跟俺說,俺也聽不明白,你去與日本人解釋吧!”

英子被監工帶走了,大家面面相覷,靈子皺着眉頭,她一時不知怎麼辦。

“幹活!”監工走到車間門口突然停下腳步,他向身後喊了一嗓子,“不要想故事,沒那個閒工夫,想多了就是不想活了,你們有的人看到了什麼,最好的方法就是忘記,更好的是不要說出來,最好嚥進肚子裡去,那幾行字就是要人命的詛咒,日本人可不是好惹的……”

車間裡的機器又開始轉動,傳送帶發出“咯吱咯吱”聲,似乎它已經很老了,也許它已經生病了,聽聲音它不知什麼時候就會一下魂飛煙滅。

英子被帶到了鬼子的刑訊室。

英子偷偷瞄了一眼不大不小的刑訊室,刑訊室的牆上掛着各種刑具,還有幾根像監工手裡的皮鞭子,皮鞭又長又亮,就像一條條毒蛇從高高的牆面上垂到了地面上;還有幾串粗粗的鐵鏈子,堆在牆角,看到地上的鐵鏈子英子想起了她老家的院子裡的老井,井沿上就有一根鐵鏈子,比這兒的要細很多,那是張伯從井裡打水用的;刑訊室裡還放着一桶水和盛滿水的大水缸。英子不認識好多刑具,英子也認識好多東西,無論認識與不認識都沒有讓她害怕,既來之則安之,大不了就是死,死也沒什麼可怕的,就怕連累葉家的所有人,爲了葉家她不能死,更不能屈服,無論鬼子問什麼,都必須一問三不知,必須裝出害怕的樣子,只有這樣才能保護好自己,保護好葉家。

英子把擡着的頭慢慢垂下去,她的眼睛盯着她的腳丫,她的腳趾頭從她腳上的鞋裡露了出來,有點冷。

“你,你今天做了什麼?我們有的人看到了你從外面帶進這一些紙……是嗎?”那個老鼠嘴的鬼子狠狠瞪着英子的頭,他故意把他手裡的那張紙在英子臉上晃了晃。

英子擡起驚慌失措的眼神,“俺不會帶什麼紙,俺都沒見過,俺沒錢吃飯,哪來錢買紙?”英子想起了舅媽劉纘花面對闖進家門的二鬼子面不改色心不慌的情景。

“你不不認識字?撒謊!”

“不認識!”英子使勁搖搖頭,“它可以剪紙樣嗎?”

英子嘴裡話日本鬼子聽不懂,鬼子歪着頭看着英子旁邊的監工。監工急忙說,“可以做紙樣,例如做衣服時,提前剪出一個模樣……”監工也說不太清楚,但,那個鬼子聽明白了。

“你家裡有什麼人?”那個老鼠嘴的鬼子把他的頭突然又轉向英子,他惡狠狠地盯着英子的眼睛,“快說!”

“有祖母,有兩個妹妹,還有一個弟弟!”英子膽戰心驚地回答。

“你爸爸媽媽呢?”眼前的老鼠嘴突然瞪大了眼睛,“快說!”

英子“哇”一聲大哭,她一邊哭,一邊嚶嚶着,“餓死了!”

這時,門口有一個鬼子兵走了進來,他走近英子,他低頭看着英子腳上的鞋,“你的鞋……”

“俺的鞋在路上就壞了,鑽進好多石子,走路硌得慌!”英子一邊說着,一邊哭着,她一邊蹲下身準備脫鞋,她想把鞋裡沙子倒出來。

站在刑訊室門外的另一個鬼子兵也走了進來,他看了看那個審訊英子的老鼠嘴一眼,用商量的口氣說,“她,這個孩子很能幹,做活細緻,不像撒謊的孩子!放了她吧!”

“?”幾個鬼子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皺皺眉頭。

老鼠嘴的鬼子突然竄到牆根,他一伸手從牆上抓起皮鞭,皮鞭細長的梢子掃在英子的臉上,英子嚇得用雙手抱住了頭。

“說,快說實話,誰讓你帶進來的這一些東西?……”老鼠嘴在吼叫。

英子一邊哭,她一邊使勁搖頭,“俺沒有呀,俺沒有呀!”

替英子講情的那個鬼子兵突然竄到老鼠嘴身邊,他擡起手從老鼠嘴手裡奪下皮鞭,他嘴裡憤怒地吼着,“夠了,讓這個女孩子去工作!看樣子她還沒有幾十斤,一鞭子下去,她的骨頭都會碎了,不要讓他們中國人罵咱們強盜啦!那樣做只能讓中國人更狠咱們,知道嗎?不就幾張紙嗎?中國人沒有說錯,他們中國人也是人,爲什麼中國軍人不去咱們日本土地上發動侵略戰爭?”

“繒上,你知道你剛剛在說什麼嗎?”長着老鼠嘴的鬼子顯然很生氣,他仰起頭狠狠罵着,“你想背叛嗎?還是想去做俘虜?他們優待俘虜,去吧,去吧!”

那個叫繒上的日本兵突然向監工喊了一嗓子,“把她帶去工作!”

“繒上,你……你還是一個日本軍人嗎?”

“是,但,俺累了,想家了,這場仗不應該……不應該……這兒不是我們的戰場!如果中國老百姓都團結起來,咱們也許會變成肉醬……”

“你要背叛我們天皇嗎?”

“不!沒有背叛,只有良知……再說,一個孩子能做什麼?你應該多用腦袋想一想……”

兩個日本鬼子打了起來,其他鬼子上來勸架,監工嚇得慌忙拉起英子離開了鬼子的刑訊室。

英子平安無事地回到了工作車間。大家開始低頭竊竊私語。監工對英子也突然變了一副好臉色,他又向那一些工友擺擺手,“不許說話,大家好好工作!”監工心裡明鏡似的,他雖然沒有親眼看到英子從襖袖裡拿出宣傳單,他可以肯定那一些宣傳單就是在英子蹲下去提鞋的時候出現的,他也看了幾眼宣傳單上的字,他心裡也知道,這幾天郊外的戰火紛飛,日本人也囂張不幾天了,再說,剛剛他發現日本人也開始起內訌,那麼,日本人一定像熱鍋上的螞蟻,暈頭轉向;更像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這個時候,自己不僅兩邊討好,還要給自己留一條活路不是嗎?

晚上下了班,英子和靈子走在回家的路上,靈子問英子,“一切都好嗎?”

英子也不搭話,她害怕她們身後有跟蹤的鬼子或者二鬼子之類。靈子看不到英子點頭,但她從英子的舉止能看着英子在害怕,英子害怕什麼呢?靈子悄悄向身後張望,她看到了朦朧的夜色之中有一個黑影時遠時近地跟蹤着她們,靈子閉上了嘴巴。

的的確確日本人派了人跟蹤了英子。

跟蹤英子的還有兩個人,那就是孔閱先和家興三哥。孔閱先假扮一個瘋老頭,其實不用假扮,他本來就像;家興三哥穿着西裝革履,顯然是一個花花公子做派,他們兵分兩路跟蹤英子。

從昨天與英子分手,他們就一直擔心英子,今天一整天他們守候在捲菸廠附近,當太陽落山,當黑漆漆夜晚降臨,當他們看到英子安全走出捲菸廠時,他們才鬆了一口氣。

遠遠地看過去,英子身邊還走着一個女孩。他們不認識靈子,畢竟靈子不常出門。就在這時,從捲菸廠裡走出一個身材細長的傢伙,那個傢伙緊緊追趕着英子她們的身影,孔閱先腦子一轉,他要看看這個人是不是日本人派出來的,如果是,一不做二不休殺了那個狗漢奸。

孔閱先跟着那個細長的身影往前走了一段路,他看到那個身影鬼鬼祟祟,他知道那人一定不是什麼好人,他想衝向前去,就在這時他的身後伸出一隻手,一隻女人的手,“唉,是您呀,拉二胡的,瞅瞅您,這麼晚了還想去哪兒掙錢呀?”

孔閱先回頭一看,是一個花枝招展的女人,孔閱先有點反感,這個時候有的女人已經放棄了自尊自愛,爲了錢,也許爲了一家大小的肚子,臉面都不要了。

看清楚眼前的女人孔閱先非常生氣,他使勁掙脫被女人抓住的胳膊,“俺要回家!請放開你的髒手!”

女人聽了孔閱先的話也不生氣,她扭捏着腰身從孔閱先身後轉到了孔閱先身前,“老頭,您給俺拉一段聽聽!”女人向孔閱先一邊拋着媚眼,一邊扭動着她纖細的腰肢,她一邊竊竊細語。

孔閱先的腳步被眼前的女人擋住了,他很着急。

女人看到孔閱先滿臉厭惡,呵呵一笑,“是不是你覺得俺一個女人不懂音律呀!”

孔閱先再擡起頭,不僅英子的身影看不見了,就是那個跟蹤英子的瘦高個男人也不見了。

“滾開!”孔閱先從嘴裡狠狠吐出兩個字。

“吆,生氣了,你這個髒兮兮老頭,誰稀罕你啊!”女人突然把頭靠近孔閱先,“老三在公園等你!”

孔閱先一愣,他嘴裡依舊不依不饒,他心裡罵着老三,“你這是唱的哪一處呀?壞俺的事!”

孔閱先急匆匆趕到了公園,家興三哥告訴孔閱先,英子平安到家!

“那個男人呢?”孔閱先看着家興三哥氣不打一處來,他的鬍子亂跳,“俺想殺了他!是你讓女人攔着俺,呸!”

“你是想殺了那個女孩吧?”家興三哥聲音不大卻很有力,“你這個老頭,沒老就糊塗啦!你殺了他,英子就會暴露不是嗎?”

聽了家興三哥嘴裡的這一些話,孔閱先心裡一抖,醍醐灌頂。他沉默了。

“明天俺回河北,組織讓俺去執行任務,你自己留在這兒,你只觀察,不能出手,俺可以向你保證,日本人不會傷害英子!”家興三哥斜了一眼孔閱先,“如果你出手,也許葉家人一個也活不了!甚至你也不可能順利脫身。”

孔閱先又一愣,他知道他今天的確有點衝動,如果不是那個女人攔住他,他也許真能幹出什麼傻事!那麼後果不可估量。

“大哥,讓三弟說您什麼好呢?我也不怕您生氣,您有時候做事欠思量,真的還不如個小孩!”家興三哥嘴裡嘟囔着,“您在軍閥裡學來的那一些東西不管用,至少您今天做的就不對,還有,別忘了,您當年爲了您家人報仇的衝動,如果沒有崔耀宏,也許您今天也坐不到這兒,您更無法報仇,大哥,您以後一定要多用腦子,千萬不能再做出什麼傻事……您心裡惦記着那個女孩,您害怕她出事,可她,她也許怕連累咱們呀……”

“什麼意思?”孔閱先擡起頭盯着家興三哥的大眼睛。

“什麼意思?您不用腦子想想……開始我怕她跑這兒找您,我看到她毫不遲疑地進了葉家院子,我又趕緊到這兒等着,一個多小時啦,我沒見她過來,您知道爲什麼嘛?她也發現了有人跟蹤她,她怕連累你與我,所以她保持安靜。也許是她跟着揚玉久了,她學會了謹慎小心,也學會了保護她自已,我可以肯定,她今兒做的事情葉家其他人都不知道,那也是她爲了保護葉家人。”

的的確確英子沒把宣傳單的事情告訴任何人,包括葉祖母。

英子推開院門,院裡傳來了黃丫頭的聲音,還有葉祖母的聲音,“英子,回來了?快進屋,冷不冷呀?今兒中午你又沒帶飯,不餓?”

“祖母,俺帶飯了,帶的玉米餅子!”英子歡快地回答。

“今兒是正月初一呀,孩子,你怎麼吃玉米餅子,昨兒給你留的餃子,你走後,俺看見那一些餃子在鍋裡放着,俺這個心呀,疼了一天,你讓俺說你什麼好呢。”

“俺沒事!有口吃的就行,祖母,以後這麼晚了,您不用等俺,您早點睡就是!”

“老了,睡不着呀!”葉祖母的聲音帶着沙啞。

“俺扶您上樓!”英子向葉祖母伸出手。

“不用,不用,俺自己來,俺也多鍛鍊,俺真怕俺躺下去再也起不來了……”

英子看着葉祖母用雙手扶着欄杆,身子一搖一晃,英子默默跟在老人身後,老人的身體彎的很厲害,她真怕老人一不小心摔下來。

“祖母,這幾天大家都不要出去,更不要讓新新出去,無論到哪兒,都不許去!”英子一邊上前攙扶住老人,她一邊壓低聲音說。

“英子,發生什麼了嗎?”葉祖母腳步遲疑了一下,她臉上閃過緊張與擔心。

“日本鬼子到處抓孩子,甚至還殺人!”英子擡起一隻手摸摸她的胸口窩,她真的不知怎麼告訴葉祖母,她心裡還沒有放下今天白天發生的事情,更沒有放下緊張與害怕,但,她不能在葉家祖母面前露出蛛絲馬跡,她更不想讓老人替她擔心害怕,想到這兒英子故作鎮定地說,“這幾天您也聽到了郊外的槍炮聲,下了班俺早早就回來了,也沒去撿煤渣!”

“日本鬼子殺人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那個英子,俺忘了告訴你,俺本想不告訴你,唉……”葉祖母喘了一口長氣,哆嗦這嘴脣,“那個吳蓮的父親今天被日本人殺了!”

葉祖母的話讓英子大吃一驚。英子全身哆嗦,“怎麼可能呢?昨天夜裡俺還看見了他……”怎麼說吳蓮父親也是一個可憐人,雖然他懦弱無能,更不是一個壞人呀,除夕夜他一個人孤獨地捲縮在巷口,沒想到,只一天時間他就被鬼子殺害了,以後,以後吳蓮他們兄妹的日子怎麼過呀?

“今兒晌午有人找吳家報喪,說吳蓮父親在水清溝裡飄着,他身上有三個刀口。唉,街坊說,今兒早上看到吳蓮父親去啤酒廠找日本人要工錢,你是知道的,吳蓮父親做了幾年工,沒有得到一分錢,只得到一些壞了的酒糟充當工錢,吳蓮的後母每天睜開眼第一件事就是埋怨吳蓮父親膽小怕事,所以,吳蓮父親硬着頭皮去找日本人要工錢,咳,這不,出事了不是?這人啊,活着不容易呀!”葉祖母一邊嘆息,一邊絮絮叨叨,一邊咳咳嗽嗽。

英子無語地難過,她替吳家那個男人難過,她更替吳蓮兄妹難過。

葉祖母嘴裡還在繼續絮絮叨叨,“吳家那個娘們直接找了一塊草蓆子把吳蓮父親埋在了水清溝旁邊,那個女人都沒有把她的男人拉回來辦喪事……唉,這世道,都是這苦日子鬧得!”

英子想說什麼,她什麼也沒說。雖然她與吳家那個男人沒有說過一句話,更沒有過節,她也不想讓他就那樣死了,有他在,吳蓮和吳窮還能夠多多少少有點依靠不是嗎?

“正月十五,吳蓮就要嫁人,日子都選好了,沒想到她父親又出事了。”葉祖母在抹眼淚,不知道她是替吳蓮父親難過?還是她替吳蓮傷心?

英子一句話也沒說,她目送着葉祖母走進了臥室。她慢慢轉身走進了她自己的房間,她還不能睡覺,她要把她腳上的鞋子縫一縫,明天還要穿。

外面的月亮很高,冰冷冷的一半月牙還被一層霧雲遮住了。英子一邊縫着自己的鞋子,她一邊用眼角瞥向窗外,窗外的半拉月亮似乎埋着頭,它也不願意看到這人世間的悲哀,因爲它也無能爲力,一聲嘆息從年幼的英子咽喉裡傳出來,這聲嘆息是一個年僅十四歲女孩不應該有的,她爲吳蓮嘆息,不知吳蓮以後的日子怎麼過?

劉香娥那個女人四十歲還不到,她外表看上去和普通人沒有什麼異樣,與正常人不相上下,可,她一點也不正常,她的壞與惡毒都藏在她的心裡,她沒有給吳家生下一兒半女,她本可以把吳蓮兄妹當做她自己的孩子,可是,她不僅不把吳蓮兄妹當人,還時常到處告訴,告訴鄰里鄰居說吳蓮腦袋有病,是一個傻瓜,吳蓮只好當傻瓜任由她欺負;吳家大娘的早逝更與那個惡婆娘有脫不開的關係,老人只有上半身子,卻每天生爐做飯,還要受她的氣,老人每天忍氣吞聲;吳蓮父親也可以說被那個女人逼死的,爲了那點工錢,她逼着吳蓮父親去找日本人,那不是拿着命去賭博嗎?

再想想可憐的吳蓮,她剛剛十四歲,她卻要在正月十五嫁給一個比她大的男人,英子心裡充滿了恨,不知應該恨日本人,還是恨吳蓮的後母?英子又想起了拉二胡老人的話,吳蓮嫁人也許是好事,吳蓮就可以遠離整天欺負她的後母。

英子把縫好的鞋子放到地上,她趿拉着鞋子,她走到牀邊上的櫃子前,她慢慢打開櫃子,裡面有她縫製的鞋墊,還有一塊她從老家帶來的錦緞手帕,這塊手帕上繡着一對蝴蝶,雖然不是太好看,這也是她親手做的,更是她身邊留下來的最值得珍惜的飾物。英子慢慢抓起手帕,她想起了她自己的祖母,那個可憐的老人,那個慈祥的老人,那個心靈手巧的老人,老人教會了她許多東西,卻早早過世……英子突然又覺得自己祖母算是有福的,她沒有見到日本鬼子,她至少沒有捱餓,再想想眼前的葉家祖母,她纔是最可憐的老人,她眼睜睜看着全家被日本鬼子的炮彈炸死,她唯一的女兒葉小姐又與日本鬼子同歸於盡。想到葉家的遭遇英子難過地垂下頭。

英子把一雙鞋墊放在一塊紅布上,她又把那方繡着蝴蝶的手帕放在鞋墊上面,她想,明晚下班回來,她就把這一些東西交給吳蓮,也算朋友一場,禮輕情意重。

英子又抓起旁邊的針線盒,針線盒裡有一些五顏六色的絲線,那是年前她從董家裁縫鋪子拿回家的活:編制鳳凰扣。

本來這幾天不着急做活,今兒英子睡不着,她心裡難受,她不知該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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