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柳樹新綠春正濃

暮春二月,沈豔蘭離開雙清苑,到秦桓之的軍營就職,和她一起走馬上任的還有另外三個女孩子,行蹤神秘。這些女孩子在軍營中做什麼,後勤還是刺探?我偷偷問過吳允節,他也面露驚疑,絲有悵然若失之意?難道他是擔心沈豔蘭?想起他和沈豔蘭每次見面時的微妙表情,我無法不懷疑他也是被沈豔蘭吸引的異性之一,於是在同情他的同時,又感到幾分慶幸:幸虧自己早就斷了喜歡他的念頭。

自從上次吳允節和秦桓之坐而論道以後,我到西園學丹青變得容易多了,一方面是由於來騷擾秦桓之的女客少了(至今原因不詳),另一方面是因爲秦桓之對我的“深造”鬆了口,他甚至讓茂林告之雙清苑衆人:我到西園,是他特別批准的。

他是打算效仿寧氏的“仁政”了吧。

我在最短的時間內掌握了畫梅蘭竹菊的技巧,開始畫人物畫,吳允節見我學的順利,進展也快,高興之餘,恨不得一股腦地將平生所學傾囊相授,大有拔苗助長的傾向。

可能因爲對人體比例和人物表情的天生敏感,我的人物畫栩栩如生,吳允節破天荒地誇獎了我數次,毫不掩飾滿意欣賞之情,就像一個老師看着他最出色的學生,不由自主露出欣慰的微笑。

我給寧夫人送了一幅自己比較滿意的佛像畫,她連連稱讚,說要拿去裝裱好,掛起來供奉,她還獎勵我一個水色極好的翡翠髮簪,說是提前給我的及笄之禮。

飛來橫財,我滿口道謝,欣喜不已。

秦桓之開始變得忙碌,常常一連好幾天都不回來過夜。這正中我下懷,終於在二月二十五這一天完成了《盤陀涅磐經》的最後一次校正工作,就等着抽空到素質書齋交貨了。

如果一切順利,我可以拿到不菲的佣金,加上這幾個月的月錢,賞錢還有各種獎勵,金額數目,足夠我贖身並生活一陣子的了。只是離開沁園,我到哪裡去呢?

我放下經文,微微發怔。

林大娘過來對我說,秦桓之打算帶我一起進城,不知道他要到哪裡?離素質書齋遠不遠?我又驚又喜。

不管三七二十一,還是將經文帶着吧!

我很小心地將兩本經書藏進隨身的挽袋之中,挽袋是我精心設計的,類似於後世的女士坤包,秦桓之曾問我這袋子的作用,我惡作劇地說是用來放女子的護理用品,當時他臉色漲得通紅,想發作偏又生生忍住,一副便秘的樣子,他這個表情,閃爍着聖潔的人性光輝。

從此,我把他當成一個人,而不是一個惡魔。

到了目的地,我才發現自己高估了秦家二公子的事業心,低估了他作爲高等吃貨的等級,他這麼大張旗鼓地進城,居然只是爲了到酒樓大快朵頤,餵飽肚子裡的饞蟲!

真是服了他了!

酒樓的雅間設在二樓,這裡一面臨江,沁水緩緩在窗外流過,岸邊的柳樹已經枝葉新綠,一派生機勃勃景象。

酒樓的掌櫃點頭哈腰,親自接待秦桓之,他畢恭畢敬地給秦桓之泡茶倒水,並拿出一份特別精美的菜單給秦桓之,低聲地回答後者提出的疑問,我和植柳站在比較遠的地方,只有茂林筆挺挺地站在他的後面,所以我並沒有聽到那兩人對話的內容,況且我還在開思想小差,思忖着是否有機會到素質書齋交貨去。

這個酒樓離素質書齋並不遠,給我半個時辰就足夠了。

我出神地看着外面明媚的陽光,真是一個踏春的好時節!植柳突然捅了捅我的胳膊,我回頭一看,發現掌櫃的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出了雅間,茂林也不見了蹤影,而秦桓之正目不轉睛地看着我。

是要人給他倒茶嗎?我狐疑着走了過去,不對啊,杯子是滿的,茶水不合他心意?我忙集中注意力,婉言問道:“二公子,可有吩咐奴婢?”

他依然看着我,戲謔地笑道:“姑娘又在想什麼呢,這般入神?在下豈敢打擾了大師的入定。”

我大驚失色,忙彎腰陪禮:“奴婢疏忽了,還望二公子不要責罰。”

他懶懶地說道:“算了,今天本公子高興,不罰你就是。不過,一會菜上來,你要給我一一說出菜名,若有一個不對,回去後定當重罰。”

這也太無賴了吧?誰知道這菜名怎麼起的啊?我又不是酒樓的老闆!

他丟給我一份菜單,淡淡地說:“本公子不會爲難你,你只須將上來的菜餚,按照這菜單上的名字叫出來就行。”

哎,虛驚一場!不就是按圖索驥嗎,這有何難?

翻開菜單,我傻了眼了,TNND,太有才了,通篇的菜單不見一個蔬菜的名字,也不見任何雞鴨魚肉的字眼,起的都是什麼破名字?居然有,彩霞滿天,青龍臥雪,菩提美景,母子相會,伉儷同遊,采采卷耳,剪剪微風 。真是雅到了極致,又酸到了極致!

見我皺眉頭,秦桓之露出了開懷一笑,他朝植柳招招手,說道:“你到門口,跟傳菜的說,不要報菜名,我自有主張。”

植柳應了一聲,走出門外,秦桓之看着房門關起,更加開懷地朝我笑笑,好像吃準了我會輸一樣!沒想到他有這種賭徒的嗜好,以後得小心了,我心裡嘆了一口氣。

沒過一會兒,一盤熱氣騰騰的菜餚端了進來,秦桓之果然一臉期待地看着我,並不動箸,我略略掃了一眼桌上的菜餚,迅速地說出了一個名字,他點了點頭。初試告捷,我信心大增。

後來上來的菜餚,我全部猜對了,秦桓之的笑意更濃了,真不知道他到底是希望我能全部猜對呢還是全部猜不對呢?我無聲地給他佈菜,添酒,只盼望這仁兄快點吃好,餓着肚子看別人吃飯可真不好受。

只有最後一個菜上來的時候,秦桓之同學對我的菜名提出了質疑,那是一道魚丸湯,裡面竟然只有兩個個頭不大的魚丸,其餘的材料是青菜,筍絲和冬菇絲。這湯色香不錯,不知道味道如何?

我說這湯的名字叫伉儷同遊,秦桓之搖頭表示不同意,他眼睛半眯,嘴角微翹:“爲何不是母子相會?母子久別重逢,未語淚先流,淚眼汪汪,可不正是這湯的含義。”

有見過哭得這麼起勁的母子相會嗎?聽說過哭成淚人,其實哪有淚海?淹死人了。某人腹誹着,深深鄙視另外一個某人。

我搖了搖頭:“奴婢另有看法,這湯裡只有兩個魚丸子,魚本生長於水中,這分明是寓意伉儷二人如魚得水。這湯裡的筍絲想是比喻那竹筏蘭舟,這青菜冬菇,皆是春天的作物,想必是寓意那春日的風光,所以奴婢大膽猜測這菜餚表達的是伉儷出門踏春,水面泛舟,而不是母子相會的淚眼相對。”

秦桓之張大眼睛,緊盯着我,口中哦了一聲,拉長了聲調:“說的好,魚在水中游,魚和水,嗯,魚水之歡,是伉儷同遊,確是伉儷兩人更貼切。”

不知道爲什麼,我總覺得他話裡有話,令人很不自在,於是避開他的目光,假裝若無其事地繼續侍候他吃喝。

就在此時,茂林從外面走了進來,低聲地在秦桓之耳邊說了些什麼,秦桓之臉色微微有變,只是沉聲道:“說我有請。”

咦,是誰呢?

門被推開了,兩條婀娜的身影走了進來,前面那人冷冷掃了我一眼,低低地哼了一聲:“又是你這兇丫鬟。”

真好笑,不知道是誰在兇人。我放下佈菜的箸子,往她跟前走了幾步,彎腰見禮,她也不叫我起身,又是一聲冷哼:“你平日裡不是神氣得很,今天做出這樣子可是給秦將軍看的?”

這個說話的就是前陣子到雙清苑來的任勝煌大小姐了,上次接待她的時候,我是能不說話就不說,不用說話就絕對不說,所以她今天又給我加了一條罪狀:目中無人。

才懶得與這種驕小姐計較,再說,她來得真是時候。

我朝她又規規矩矩地行禮,語氣無比冷靜甚至有點奉承:“讓任姑娘見笑了,奴婢上次因爲咽喉不適,怕說話嚇到了姑娘,所以才慎言的,有不到之處,還請任姑娘雅人雅量。今天任姑娘是否允許奴婢將功贖罪?當着二公子的面,好好地侍候姑娘一回?”

只見任大小姐杏眼圓睜,不屑一顧:“我自有丫鬟侍候,何須用你這兇巴巴的蠢丫鬟?若是你家公子無事,你還不到外面侯着。”

哈哈,上當了吧,我暗自得意。

我很狗腿地朝秦桓之行禮說:“二公子,任姑娘知書達理,培養出來的丫鬟勝過奴婢何止百倍,二公子有這樣的姐姐照顧着,奴婢輕鬆多了,不如奴婢在外面思過,公子如有事即可喚我。”

我敢打一百個包票,任姑娘和她的丫鬟是不會讓你有機會喚我的!

說完還討好地朝那任家的丫鬟名叫雅琴的福了福。

秦桓之面露微笑,說道:“好吧,你且到外面候着就是。”

哇咔咔,成功了。我拿起“坤包”,調皮地衝那座上的一男一女,還有邊上的一對小男女笑笑:“二公子,任姑娘請慢用,奴婢出去要點吃的就來。”

任勝煌不耐煩地說:“還不出去!真是個嘴饞的懶丫頭。”嘻嘻,說誰呢?這個二百五!

出了酒樓大門,我像一陣風一樣地往素質書齋趕去,哈哈,交貨了,錢就要到賬了!落霞公子以後要耍大牌了!

孫靜林見我匆匆地趕過來,感到十分驚訝,連連說道:“哎呀,姑娘,你爲何不早點過來?那位公子的隨從剛剛走了沒有多久,還說他的公子在催促了呢?”

哦,來過了?我問道:“那他有沒有說下次什麼時候來呢 ?”

孫靜林搖搖頭,又點點頭:“似乎說是三月三前一定要拿到的。”

這就好,還有幾天呢。我小心翼翼地將兩本經書拿了出來,孫靜林略略翻了翻,激動地說:“可惜了,姑娘是個女兒身,不能像男子一樣隨意地走動,只能偷偷借用落霞之名裝那男子之身,失去了大好的風光露臉機會。”

我嘻嘻地笑了起來:“孫先生,這越是神秘的東西,就越是令人着迷。我的作品有市場,是因爲沒有人知道我是誰,如果我是一個人人都能隨便見到的儒生,那纔是悲劇哪。”

想想光華公子,是誰都能見的嗎?就連秋月公子也喜歡擺譜了呢!一般人還進不了他的雙清苑。

孫靜林哈哈大笑,算是認同我的觀點。我在他那裡又拿了兩份訂單,剛要離去,好像又想起點什麼,於是假裝不在意地問:“孫先生,你可知道這微音閣的老闆是什麼人?”

他疑惑地說:“這個我不是很清楚,聽口音,像是吳越之人,姑娘如果想知道什麼,不妨告訴我,我想辦法去打探個清楚。”

我小聲說:“莫讓孫先生爲難了。沒有特別的事,只是隨口問問,也許以後我們也開個茶樓呢。”

孫靜林再次哈哈大笑了起來,衝我直搖頭,不置可否。

我見自己出來已經有好一會了,於是連忙告辭。在回去的路上還買了幾件女孩子用的小玩意,又是一陣連趕帶小跑的,終於回到了酒樓。還好,還好,我在廚房要了點吃的,吃完後稍稍歇了一會,才被叫了上去。

任大小姐興高采烈地走了,那個雅琴看都不看我一眼,目不斜視地跟她的主子走了下去。

我偷偷打量秦桓之的臉色,只見他臉上既無喜悅也無不快,於是暗暗放下心來,冷不丁聽到一聲:“你剛纔去了哪裡?”

我嚇了一跳:“沒有去哪裡,就在門口買了幾件女孩子家的小玩意。”

但見他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半哈腰的我:“沒事行什麼禮?還不站好了!若是剛纔只在門口,怎地出了這許多汗?”

我伸手在額頭抹了抹,不對呀,一回到這裡就消滅痕跡了呀?

手上果然是乾乾的,朝那人望過去,正看到一臉惡作劇般的表情,知道自己中了計,於是尷尬地笑笑,不緊不慢地說:“二公子,任姑娘說得對,奴婢果然是個笨丫鬟。”

作者有話要說:  又原創了一個帶點顏色的文字遊戲,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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