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爺們與巧媳婦 / 探望/看書閣
監獄在S城本來還挺有名氣,叫“大北監獄”,原先就在一環,市內五區,後來那地方建成一大片商業住宅,把監獄給擠到城郊去了。
向嘉丞一大早出發,開車走了一個多小時纔到地方。他下車仰頭望望水汽沉沉的天,烏雲重重燕子低飛,眼見要下雨。監獄周圍鐵青色的高牆在陰鬱的天氣下顯得更加陰寒冷酷,瞭望塔裡站着巡邏的警衛,森嚴壁壘。
向嘉丞瞥一眼高牆頂端黑黢黢的支楞着的鐵絲網,下意識地把目光別開。他不喜歡這個地方,每次來都會從骨縫裡往外透寒氣,□年了,他每個月來一次,仍不習慣監獄的氣氛,也習慣不了。
等候探視的小屋子裡已經三三兩兩坐了幾個人,都拿着東西和水果。沒有人說話,個個面無表情,呈現一種絕非自願卻又不得不來的麻木和無奈。
向嘉丞沒等多久,徐教導員從裡面迎出來,笑呵呵地說:“嘉丞來啦,早上你媽媽還叨咕呢,說該探視了,我說你肯定能來。”這是個四十來歲的女人,八年前向嘉丞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還挺詫異。他以爲獄警一定是凶神惡煞的、滿臉橫肉的,不死也得給你扒層皮。但這裡的幾位教導員都很好,對向嘉丞和向母很客氣,至少在向嘉丞面前是這樣。
向嘉丞不用排隊,跟着徐教導員往裡走,一邊客氣地說:“太麻煩你們了。”
“沒什麼,都是工作。”
兩人轉個彎,再往前就是探視的地方。向嘉丞把手裡拿來的東西遞給徐教導員,微笑着說:“衣服和水果是給我媽媽帶來的,您幫着檢查檢查。這籃子澳橘是外地的,S城還買不到,給教導員們嚐嚐鮮。”和水果一起遞過去的,是一信封的錢。
“這怎麼好意思。”徐教導員笑着。這都是慣例,嘴上不過客氣客氣,把東西接過來,“你媽媽情緒挺好的,快出獄了心裡有盼頭,和她多聊聊吧。外面的事情也要準備好,住的用的都弄齊全點,別讓她一出去什麼都不順心,更加傷心難過。”徐教導員心腸很好,絮絮叨叨跟向嘉丞囑咐一陣,向嘉丞連連點頭:“謝謝您了徐教導員。”
“去吧。”徐教導員輕輕嘆口氣。
這是一處狹小的隔間,東西擺放十分齊整,還有簡易的沙發和飲水機,桌子上還擺放着鮮花。如果不是窗戶上都安裝着不鏽鋼欄杆,忽視掉門前佇立着的提着警棍的獄警,這裡就和普通的小型會客室一般無二。
向母不是一般的罪犯,在監獄表現一向又好,纔會有這種待遇。
向嘉丞等了一小會,向母從另一扇小門邁進來,他連忙站起身,喚道:“媽。”向嘉丞沒有特別激動,很平常的樣子,就好像很多年前每週從學校回家,和向母打招呼一樣。
這次來向母比前些時候氣色好了不少,臉上也見了笑容,過來拉着兒子的手,兩個人並肩坐到沙發裡。
向母上上下下把向嘉丞仔細打量一回,摸摸他的頭髮,再撫撫他的臉:“最近怎麼樣?”
“還行。”向嘉丞每次來都實現把要說的話翻來覆去想好幾遍,苦是絕對不能訴的,要挑好的說、有趣的說、令人寬心的說。生意越做越順暢了,房子貸款全付了,朋友十分照顧,袁家都很好、常有來往。
向嘉丞心平氣和,把這一個月的生活詳詳細細彙報個遍。前幾年他可做不到這樣,尤其是父親剛出事,母親剛入獄的時候,生活捉襟見肘,處處碰壁,受盡冷眼和嘲笑,咬緊牙關硬抗着絕不低頭,一天一天苦熬纔算挺過來。
那時他來,一見到母親迅速瘦下去的蒼老的臉,心裡那股又熱又辣的氣一下一下往外拱,恨不能直接撲到媽媽懷裡,放聲痛哭。但他不能,他拼盡全身力氣忍着,狠掐着自己大腿忍着,臉上始終是微笑的,細聲慢語的,寧定穩妥的,一如以往的向嘉丞。
甚至在兩年後母親終於知道向父被執行死刑,早已不在人世的時候,向嘉丞還要配合教導員,做母親的思想工作,動不動就往監獄裡跑一趟。不爲別的,只爲母親能活下來,能好好活下來,不至於有極端的念頭。
那時向嘉丞沒別的想法,他已經失去了父親,不能再失去母親,他只求能有那麼一天,他們還能住在一起,還能像以前一樣。
多少次,向嘉丞彷彿又回到以往的日子,父親早早回家吃飯,一家人坐在一起,火鍋裡的熱氣騰騰地往外冒,薰得人身上發燙,眼前模糊。父親舉起杯,正笑着……忽然一驚,就醒過來了。夜裡黑沉沉的看不見星月,臉上冰冰冷冷,全是眼淚。
這些向嘉丞都能挺過去,這不是挺過去了麼?別人怎麼看他,他無所謂,向嘉丞就是向嘉丞,就算從雲端上一腳跌到泥沼裡,摔得頭破血流一身髒污,也得站直雙腿挺起脊樑,面帶微笑直視那些人巴望看熱鬧的嘴臉。
如今一切都好了,向母接着兒子的話頭,說一說最近在監獄裡的表現。組織獄友一起做報紙,教她們習字,宣講一些簡單的衛生知識,讀書、讀報、做筆記,眼見端午節快到了,還要編排節目配合教導員搞聯歡。
向嘉丞道:“媽,看把你忙的,沒準你在這裡過不到端午節。”
“啊。”向母被他提醒了,心裡默算了算,“是呢,好像還真是。”她的脣邊綻放出一抹笑意,勾起小手指把鬢髮繞到耳後,恬靜而優雅,一如向嘉丞記憶中那個高貴美麗的母親。
“探視時間到了。”徐教導員走出來。
向母愣了一下,斂去笑容,有些張皇地瞧了兒子一眼,怎麼時間這麼短?這麼快就到了呢?向嘉丞安撫她:“一個小時了媽媽,沒關係,我下個月還會來的。”
“是嗎?這麼快……”向母戀戀不捨地望着兒子,站起身,向門口走去。
眼見母親越走越遠,向嘉丞站起來,失聲喚道:“媽——”
徐教導員見他們這樣依依難離,故意輕鬆地笑道:“下個月你兒子還來呢,再說了,你都快出去了,以後在一起說話的日子有的是。”
向母忽地一笑,道:“是啊。”瞧着兒子清秀的面容,輕輕地說:“嘉丞啊,你要好好的。”
“媽,你放心吧,我好好的。”向嘉丞緊緊攥着拳頭,才把眼裡險些流出的淚忍回去。他一直微笑着,目送着母親被獄警帶進去,消失在一片一片冰冷的鐵欄後面。
袁一諾忙着從車上一趟一趟往下搬東西:“臘肉、蜂王漿、零食、大米、面……對了,還有粗布的牀單。媽你不是說上次用的挺好嗎?嘉丞特地給你買的,說換着用,這是三套。”
“哎呀哎呀你們淨瞎花錢。”袁母心裡高興,嘴上卻還要數落,“換着用再多一套也就夠了,哪用得了這麼多。”
“還有給您二老做的衣服,絕對純棉,質量好着呢。”袁一諾一手拎着鼓鼓囊囊的大袋子,另一個肩頭高高地扛着米和麪,大步往院子裡走。一個男人幾次才能搬完的東西,他一趟搞定。
“慢着點慢着點,小心腳底下。”袁母在後面跟着,“每次來都拿這麼多東西,拿吃得完哪。”
“留着慢慢吃唄,又不怕壞。”袁一諾把東西放院子裡地上,拿起搪瓷缸子接一大缸涼水,咕嘟咕嘟一氣灌下去,痛痛快快一抹嘴,“爸呢?”
“帶核桃出去玩啦。”
正說着,外面傳來小女孩嚶嚶的啜泣聲,袁母忙走出去,連聲問道:“怎麼啦怎麼啦這是?”
袁父抱着小核桃進來:“要抓蜻蜓,抓不着就哭了。”
“哎呀別哭啊。”袁母接過小女孩,“瞧瞧誰來啦?”
小女孩睜開淚眼,張開小手嚷嚷:“爸爸抱!”
袁一諾輕輕抱過小核桃,大手掌笨笨地給她擦眼淚:“別哭了,爸給你買一大堆好吃的。向爸爸還給你做的花裙子,可漂亮了。”
小核桃不哭了,眨巴着眼睛:“我不要花裙子,我要蜻蜓。”
“不就是蜻蜓嘛,爸給你捉。”袁一諾跟父母打個招呼,抱着孩子走出去。小區的庭院裡滿是蜻蜓,嬌小玲瓏地飛來飛去。一個小男孩,大約六七歲的樣子,偷偷從牆角探出頭來往袁家張望,看到小核桃,顛顛地跑出來,耀武揚威地比劃手裡的紗網。紗網裡一隻青紫色的蜻蜓撲棱着翅膀,卻飛不出去。
小男孩偏頭瞅着小核桃,小核桃把腦袋一扭,不去看他,趴在爸爸寬闊的肩膀上。
袁一諾問那個小男孩:“哪來的?”
“我捉的。”小男孩把胸脯一挺,得意地說,“小核桃你要不,嘻嘻,我不給你。”
小核桃扁扁嘴,又要哭了。
袁一諾抱着女兒的臂彎悠兩下,說:“爸給你捉個大的。”擡起頭觀察一陣。正巧一隻蜻蜓翩翩飛來,袁一諾出手如電,兩指一夾,正夾在蜻蜓半透明的輕盈的翅膀上,捻住了遞給小核桃:“喏,好好拿着。”
小核桃歡呼一聲,伸出胖胖的小手,小心翼翼接過來。袁一諾一伸手,又夾住一個,遞給女兒。底下小男孩看得目瞪口呆,紗網裡的蜻蜓飛跑了都沒瞧見,好半天由衷地說:“叔叔你真厲害,教教我唄。”
袁一諾不搭理他,把女兒放到地方,親親小臉蛋:“去吧,找奶奶要紗網。”小核桃笑得眼睛彎彎像月牙,邁着小短腿回家去找奶奶。
小男孩看得豔羨不已,拔腿也要跟去,被袁一諾一把拽住。小男孩眨巴眨巴眼睛,連忙巴結:“叔叔你太厲害了。”
袁一諾不吃這套,躬下身,湊到小男孩面前,眯起眼睛,露出幾分兇相:“不許欺負我閨女,聽見沒?!”
“聽……聽見了……”小男孩磕磕巴巴地說,又轉轉眼珠,“那你教我怎麼捉蜻蜓唄?”
“你陪我閨女好好玩,我就教你。”袁一諾雙臂抱胸。
“一言爲定。”小男孩張開手掌高高舉起。
“一言爲定。”袁一諾“啪”地和他擊掌,小男孩歡呼着去追小核桃,“核桃核桃,我跟你玩沙子!” щшш_ ttkan_ С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