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阮總管按兵不動的好耐性,符某實在佩服。”當馬車開始行進後,他盈滿了微笑,對上冷凝着張臉的阮秋色。

“我沒的選擇。”一句話道盡危險的情況下不允許她輕舉妄動。

並不是聾子,她自然知道了符逸瓊就是樂七海,也是昨晚的入侵者,再加上曾凡軒和文闕帶來的官兵,在人海戰術之下,她沒有動彈的餘地。

只是有一個武功底子如此深厚的人在身邊,她卻一點也沒有發現,真是不可思議。

他究竟多會隱藏?

“阮總管千萬別這麼說,饒是我也不敢小看你呢。”符逸瓊邊說,邊攏了攏衣衫,疏整亂七八糟的頭髮,沒一會兒工夫,她所熟悉的樂七海逐漸消失。

阮秋色默然地看着這一切。

符逸瓊穿戴整齊,只是束起發,眉頭揚起的高度稍稍不同,神情有改變,看起來完全是另一個人。

“說來,杜家我最擔心的就是你了。”整理好儀容後,符逸瓊好整以暇地將雙手疊在胸前,神態自若。

“你能文能武,杜家到了杜晴春這一帶,美其名是他的產業。事實上全交由你打理,足以見得阮總管能力之強。所以我在你面前,可不敢做壞事。”

“如果你想偷書,多的是機會。”身爲修書師傅,除了禁書庫使他不能進去的,還有哪個書庫房是他……該不會,他的目標正是進禁書庫?

符逸瓊和杜晴春談起污名冊時刻意壓低了聲音,阮秋色並不知道他的目的爲何,也沒看見她所懷疑的護院內賊。其實不只一個,而是整批。

“嗯……也許你說的沒錯,只不過我並沒有偷書的意思。”

“那麼你的目的是什麼?”阮秋色極其冷靜地問。

不偷書,這點她相信,自從符逸瓊來了以後,觀書樓的書沒少過,即使遭夜盜入侵,除了觀書樓大火的那一次以外。

“或許這麼說有點矯情,但我只是想要找一本書。”符逸瓊突地一頓,不甚在意的笑了,“好吧,或許還燒了一些書。”

擰眉付度着他的話,阮秋色又問:“觀書樓的大火,亦與你有關?”

符逸瓊用兩根手指比出一小段距離,“一點點而已。”

“燒掉那些名人錄和地域史的原因是什麼?”

“那也不全是我燒的。”

“少爺說過有兩批不同的人馬,你是其中之一。”事到如今才證實了杜晴春的猜測。

“阮總管這話有失公正。我說了,只是一點點關係真正動手的人不是我,我只是負責開門。”符逸瓊薇薇一笑。“也可以說,一直都是我負責開門的。”

“負責開門……”他的話讓阮秋色聯想到上次夜盜進門應當也是他所爲,只有一點她搞不懂——“你如何能不破壞內鎖開門?”

“只要知道暗門的位置,內鎖算得了什麼?”符逸瓊哈哈大笑。

“不可能,暗門的位置只有我知道。”阮秋色的神情有了細微的改變。

“是啊,一開始我確實不知道,不過,只要派人在你關上門之前躲起來,我想要找到暗門並沒有那麼難,你說是把?”

護院無論白天黑夜,基本上是不能進入書庫房的,除非緊急情況。

爲了探知暗門的位置,讓他們能再夜晚順利入侵五大書庫房,他派了一個善於隱身的探子,讓他躲在書庫房裡,查明暗門的位置。

阮秋色一貫神色漠然,可握緊的手隱隱顫抖着。

符逸瓊繼續說:“要騙過你的耳目實在很難啊!我派出的探子,必須長時間不呼吸,必要的時候連心跳他都能控制停止,還得再你的巡視下逃過一劫,那爲探子勞苦功高,我回去還得好好獎賞他才行。”

“所以砍傷我的夜盜是你的手下,他們才能順利逃跑?”雖是問句,但已經敢肯定。

“阮總管,我想你搞錯自己的身份了。”符逸瓊失笑,“如今雖無直接罪證指向犯人就是你,可一旦進入官府,你便是帶罪之身。簡單的說,能問話的是我,而不是你。”

“既然我已是帶罪之身,還望符大人給我一個滿意的解釋——爲何我的刀會在你手上?”幕後主使者已經現身,她還是想知道自己錯過了那些地方沒注意。

“這很簡單,因爲所以人都是我佈下的。”符逸瓊雙掌**,包住膝蓋,向後靠坐着。

“所有人?”阮秋色隨即會意歸來。

“嗯,所有人,所有護院。”

她懷疑其中幾個固定輪守史料庫房的護院,卻不知道竟是全部的護院都是符逸瓊的人。

阮秋色受到不小的打擊,愣愣的開口:“他們都是我親自選的……”是她的錯。

因爲用人不慎纔會引狼入室,真是愚蠢的錯誤!

“一個個都是個中能手,不慎嗎?畢竟要成爲官卒,可不能太弱。”杜家從長安遷到鳳翔需要新的護院,那是已在杜家工作一些時日的他自然不會錯過這樣的消息,順理成章地給了他安排眼線的機會。

他還特別挑了府裡能力不弱的官卒來供她挑選。

符逸瓊薇薇勾起脣角,看起來絲毫沒有惡意的說:“我想是被砍了一刀,影響你的判斷能力,當時在書庫房裡的夜盜可不只一人,因爲我也在。於是刀子沒有抽出來,正好給了我一個能夠將你隔離開杜晴春身邊的主意,即使那個愚蠢的傢伙發出聲音引來你的注意,我還是不得不救他走。”

“你的目標是我?”弄清楚觀書樓頻頻遭入侵的原因,阮秋色還是沒搞清楚他的目的是什麼。

“阮總管,雖然我剛纔說過一直很擔心你的存在,但充其量。你不過就是一個比較麻煩的擋箭牌而已,我一直是這麼想的。”無論他那些沒長腦袋的屬下有多害怕阮秋色的長刀,他也承認自己欣賞阮秋色的武藝,但是最難對付的卻不是她。

“什麼意思?”她問。

越聽他的話,越有種撲朔迷離的感覺。

符逸瓊略感玩味地眯起眼,接着又高高挑起一雙劍眉,好像思考着,繼而逸出幾許笑聲。

“我說阮總管, 你究竟伺候那個故作無用的大少爺多久了?”

阮秋色不知該反斥“無用”這個詞,還是對“故作”這兩個字皺眉。

她纔剛察覺杜晴春奇怪的行爲模式背後代表的意義,但是“故作無用”?她的少爺難道不是懶了點,對管理家產毫無興趣嗎?

“讓我猜猜……你一定從來不知道他揹着你,暗地裡做些什麼事吧?”符逸瓊看着她的表情問道。

揹着她?暗地裡?

阮秋色赫然想起昨夜他留下的警告,不由得做了聯想,可仍然想不透他指的是什麼。

符逸瓊算準了她答不出來,徑自往不說:“你一定以爲到了杜晴春這一代,他的成就只有名人錄而已,是吧?”

碰到任何不利於杜晴春,或是諷刺他沒用的話,阮秋色便會忍不住替他反駁:“少爺不是——”

“而且名人錄——”符逸瓊截斷她的話,“又是你代爲捉刀寫下的,根本算不上是他的功勞。”

“你怎麼會知道?”她和少爺確實每晚都在小書房裡寫名人錄,但沒人知道由她代筆。

符逸瓊沒有回答她,“一個怕麻煩卻愛惹是生非,又撇給別人解決,連穿個鞋都不肯自己做的大少爺,確實令人不會懷疑他能有所作爲。”

“少爺他是很聰明的。”阮秋色只能擠出這句。

“是啊,他確實很聰明,纔會選擇裝出一副什麼也不會,扶不起的阿斗,來隱藏自己的能力。”符逸瓊非常贊同她的話。

杜晴春的懶散魯莽是……裝出來的?

從他十幾歲的年少期一直假裝到現在?阮秋色驚付,不知道符逸瓊的話可信度有多高。

符逸瓊似乎也不把她相不相信當一回事,自顧自得繼續說:“當然我想他會這樣,最開始有大部分理由是因爲你。雖然我千百萬個不認爲你會在下意識避開他,但他似乎很擔心這點,還是……你會?”

有那麼一瞬間,阮秋色感覺他的目光像蛇一樣,冷血惡意。

“我沒必要回答你的問題。”她冷靜的僞裝,被吞嚥唾沫的動作給泄了底。

符逸瓊聳聳肩,彷彿那只是隨口問問的,她不回答也無所謂。

“總之,等他開始寫污名冊後,發現這不失爲一個良好的僞裝,便一直維持下去了。”他對她眨眨眼,問:“以上是我的猜測,你認爲呢?”

“污名冊?”阮秋色感覺腦袋一片亂烘烘的,接受的訊息太多,讓她來不及理清,也難以理解。

符逸瓊同情的笑了,“所以我說你一點都不瞭解他。”

第二次被人當面這樣指責,還是被一個在杜家住不到兩年的人,阮秋色難掩狼狽。

她確實沒聽過什麼污名冊,也不知的他在寫這種東西,更不懂他怎麼有辦法瞞着她做這種事。

她幾乎寸步地守着他啊!

“我憑什麼相信你?”甚少出現臉部表情是阮秋色的個人特色,說出來的話也沒有透露半絲動搖。

“說的也是。”符逸瓊出乎意料的附和她。“其實你信或不信,對我來說是沒有太大的影響。當然這些你不知道的事,我也沒必要對你說。只是——想想你已經跟在他身邊多久了?你替他處理大小事務,讓他的生活順遂,高枕無憂,他卻瞞着你,到底是爲什麼?在我看來,杜晴春是十拿十的信任你,可是他同時又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暗地裡做這些事,不是很奇怪嗎?”

眼尾抽了抽,阮秋色定神凝視着他。

“還是說……他只是裝的很信任你?”符逸瓊不疾不徐地投下一顆巨石。

阮秋色一臉平板,沒有隨他的話而起伏。

她已經習慣在不想被看穿的情況下,努力隱藏心思,她不能讓自己因符逸瓊的話而懷疑杜晴春的心思。

她只需要相信,杜晴春是需要她的,否則,他剛剛不會喊着要她回去。

“一行名冊究竟爲何?”她下回應,反問。

符逸瓊挑高下巴,審視着她,未幾,他話鋒一轉——

“‘厲二實’你聽過嗎?”

阮秋色直覺搖頭。

“在市進鄰里間他們二人並不是很有名,但是在朝中,可是人人聞之喪膽,畢竟他們是侍御史,也就是專門彈劾官員的臺院侍御史……”突然,符逸瓊想起了什麼,笑得很抱歉,“啊。這真是是個壞習慣呀。和少爺在一起久了,難免會有話題亂跳的行爲,還請阮總管多包涵。”

心頭一凜,阮秋色懷疑他是故意這麼說,好讓她一直想到杜晴春,只要想到他,她便難以保持清晰地思緒。

“我習慣了。”她要自己不能再表現出任何一下點的表情。

任何情緒反應都會壞事,她不能輕易被他的話給煽動。

“阮總管不愧是阮總管啊。”符逸瓊的話意有所指,心中暗想,要挑撥這個面無表情,冷靜出了名的阮秋色實在不容易。

事已至此,他只要等杜晴春乖乖把污名冊奉上即可,偏偏他這個人生性多疑,防心重,從來不會把事情看的太簡單。

“一行名冊和侍御史有關?”阮秋色不理會他的話,逕自問。

“這‘厲二實’在肅查貪官污吏這方面絕不留情,且經由他們舉發的官員絕對沒有翻身的機會,所以官員們纔會怕他們。”

“所以呢?”這些事和杜晴春有何關係?

“說了這麼對,聰明如阮總管,難道還猜不出?”

污名冊和侍御史……

阮秋色思索着這兩者間的關係,然後又想到符逸瓊說杜晴春些污名冊,一道靈光乍現,她才懂了。

——杜晴春是在替侍御史寫污名冊!

符逸瓊從她無法掩飾訝異地眼裡看出她猜出了答案。

“本來,我要對付的目標便一直是放在杜晴春身上。雖然他之前有你擋着委實麻煩了些,不過,我既出任這項任務,就代表論武我不怕。所以,我也從不把你當成威脅。”

打開始他便認定難對付的是杜晴春,一個能夠裝作毫無作爲的紈絝子弟模樣,私下卻執筆寫下污名冊和彈劾書,以及替‘厲二實’保存證據的人,需要的除了智慧謹慎以外,還必須同他一般疑心病重,無時無刻不在懷疑別人。

這樣的人比拳腳功夫了得的人還要難對付多了。

“那你爲何抓我?”她冷着聲問。

符逸瓊突然俯身向他。“我要的是他筆下的污名冊,而我認爲他最有可能藏在觀書樓裡,可惜我翻遍每一件書庫房都找不到。我當然想過他會帶在身上,或者藏在他房裡,不過這些地方我也都一一確認過了,還是沒找着。於是我想,可能在禁書庫裡,但是我找不到禁書庫究竟在那兒,更遑論進去了。”

在他假扮樂七海的這段時間裡,竟從未碰過有人要進禁書庫的事情,不得已之下,只好商借胡念直金令一用。雖然有預感杜晴春不會被騙,但他以爲至少他們會出於擔心有人對禁書庫起了歹念,而查看禁書庫的安全,沒想到完全沒有,於是他只得另謀他法了。

“或許根本就沒有污名冊這種東西。”她道,神情冷酷。

符逸瓊的眉毛幾不可察地上揚,隨後小聲的說:“那個人說有就是有,只可能是我找的不夠徹底……”

那個人?

阮秋色差點脫口問出‘那個人’是誰,想了想,他也不可能說,於是閉口不提。

“無論如何,我必須找到污名冊。”符逸瓊失了笑意,認真的說。

“你進不去,而且禁書庫沒有污名冊這本書。”禁書庫只有他和杜晴春才能進去,也沒人知道究竟在哪裡。

倏地,他又笑了,“進不了禁書庫也無妨,讓他親自送來給我不就得了?”

阮秋色終於發現自己的功用。

“你不是要對付我,而是拿我當人質!”

“啊,阮總管也不笨,怎麼都現在纔看清楚自己擔負的責任?”符逸瓊掩住嘴邊的諷笑,那模樣倒有幾分杜晴春手執方扇掩面的味道。

“倘若少爺手中真有污名冊……”

“怎麼,你想說他不會用來救你?”符逸瓊輕佻地勾起她的下顎,泛起極具自信的笑容,“我可以跟你賭,三天內,不,或許更快,他會帶着污名冊上門來,到時你會知道自己確實是他的弱點。”

阮秋色動也不動地看進他眼底,毫無畏懼地開口——

“那麼,我寧可死也不會讓你拿到。”

杜晴春黑了一張臉,狠瞪着眼前的殷尚實。

此刻,他們正在殷尚實不知如何找到的安全落腳處。

當隱冬仿效夏茶模仿說話的人的語氣,告訴他‘儘快’時,他便知道請夏茶傳話的人,並非她的親哥哥,而是殷尚實——這個混蛋!

爲阮秋色帶來危險地傢伙,如果不稱他一聲混蛋,太便宜他了!

“混蛋!”杜晴春越想越生氣,啐了一句。

“我已經提醒過你危險了,是你自己不當一回事。”殷尚實不痛不癢的回答。

“這件事完全與她無關,她甚至不知道我和你們有關係!”怒火燒紅了杜晴春的眼,幾乎是咬着牙關,才能說出這些話。

“秀暖,遷怒不像你的作風。”殷尚實用他的字稱呼,然後轉向隱冬問:“難道就沒有能安撫他壞脾氣的甜品?”

“小的馬上去買!”隱冬立刻咚咚咚跑出去張羅。

隱冬一走,杜晴春隨即安靜下來。

“告訴我所有的情況。”

之所以要在隱冬不在的時候問,也是不希望他渉入太多,受到牽連。

“延誠和他的妻子平安無事,只是被監視着暫時無法聯繫我們,所以不用擔心,麻煩的是傅大人那邊。”

延誠是夏桑實的字,殷尚實則是嘉芳,他們在一起時多用彼此的字來稱呼對方。

“傅大人?”

“傅蓮臣。”這是殷尚實第一次和杜晴春提起那個“大人物”。

“傅蓮臣……你是說太子太師?”和他們混久了,朝中官員有哪些,杜晴春可記得清清楚楚,再說還是東宮三師之一,想忘記都難。

“正是他。”

“他是你們正在調查得那個大人物?”

“沒錯。”

“傅蓮臣、傅蓮臣……”杜晴春在腦海搜尋關於這個名字任何記憶,尤其是不好的。

“三師爲榮譽官職,一般來說都是功績顯着的老臣擔任,傅大人雖年輕卻爲聖上欽命,因其推翻韋后有功,再加上太平公主對傅蓮臣推崇備至,聖上在立太子時,同時任命了傅大人爲太子太師。”殷尚實說。

“太平公主推崇的……”杜晴春蹙起眉。

“在朝中的記錄裡,傅蓮臣是成都人,十八歲入宮,那年是證聖元年,同時也是則天順聖皇后治世時期。”殷尚實的話意有所指。

“他該不會剛好是個皮相俊美的小夥子吧!”杜晴春忍不住怪叫。

瞭解他爲何會這麼說,殷尚實睨了他一眼,“則天順聖皇后治世時,有許多不經兩省任命,直接由則天順聖皇后封拜的官職,後孝和帝時期又開了斜封官的特例,傅太師應該也是因此入宮的。”

杜晴春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你剛剛說傅太師爲成都人?”

“恩。”殷尚實瞅着他如有所思的神情。

前些年舊觀書樓被燒時——杜晴春開始說起一件原本不怎麼起眼的巧合。

火燒觀書樓的事,他仔細推敲過,發現燒了古丹鳳和石舟風的人,和燒了其他名人錄的人完全不同。

古丹鳳和石舟風真要說的話,就是字生得很像,若是潛入就觀書樓想燒書的人,沒看清楚或者一開始燒了其中一本,後來才發現燒錯了,於是驚慌失措地又燒了正確的那本,只要想想這兩人誰比較有可能來燒,便能鎖定兇手。

所以他在意的不是燒了這兩本名人錄的兇手,而是乍看之下毫無關聯的那些名人錄。

或許他們以爲燒了他便看不出其中關係,事實上憑着過目不忘的本領,他可是連一個字也不會錯過!那裡頭寫的雖然只是少許,卻都提到了一個人——傅蓮臣。

“是今天你提起這件事,我才發現,否則我本來只覺得有些奇怪,畢竟傅蓮臣這個人幾乎沒從你們口中聽過,也沒有任何不良記錄。”杜晴春口中的不良記錄指的是謠言或是任何風聲。

殷尚實攏起眉心,想了一會兒。

“太子和太平公主不合,這在朝中不是秘密。”他在想着該怎麼說纔不會泄漏太多非必要的內情,“是以太子身邊跟了個公主的眼線,一定非常礙太子的眼。”

“所以你和延誠是東宮派的?”杜晴春修長的指頭點着桌子,是他在認真思考時會出現的動作。

“我們並非受太子之名調查傅太師的底細,這有違我們的作風。”殷尚實頓了頓,又說:“我們懷疑以他爲主腦的收受貪賄行爲,早已行之有年。”

“我記得傅蓮臣坐上東宮太師,也不過是年前的事。”只要朝官位置有所變動,他們都會告訴他,爲的是確實掌握官員們的動靜。

年前倒像在最多不出半年,要成爲貪官污吏的首腦,恐怕離“行之有年”還有一段距離。

“但事實上,他在宮中生活早已超過十年。”殷尚實說出容易被忽略的事實。

“這也不足以構成你們懷疑的原因。”任何在宮中生活超過十年都必須被懷疑的話,那可真是三乾子打翻一船人。

“是不成。撇開傅太師爲太平公主的人馬一點不看,在他成爲太師之前建樹不少,雖未斜封官,卻不失爲人才。”

“難怪很少聽到。”殷尚實和夏桑實會提起的,多是些不忠不義、品行失當的官員,好官不在他們談論的範圍內。qunliao“不對,如果是這樣的一個好官,百姓間不可能沒有傳聞纔是。”

“很奇怪吧。他就像不想被人發現,小心隱藏自己,但聞其聲不見其人。雖偶有傳聞,都是好的居多,實在很難被注意到。”

“那你們又爲何會注意到他?”杜晴春不解。

“也許正因爲他太小心,才讓人覺得奇怪。”殷尚實大略解釋了他們調查的內容,杜晴春邊聽,邊在腦中整理龐大的諮詢。

“你認爲只是符逸瓊,真正想要污名冊的人是傅蓮臣?”最後,他說出自己的猜測。

“你有別的見解?”殷尚實詢問老友的意見。

“不,我只是覺得有哪兒奇怪……”杜晴春沉吟着,可也說不出哪裡怪,於是道:“符逸瓊那傢伙曾說過,沒有污名冊邊無法交差。如果你們的調查方向沒錯的話,他要負責的對象也許就是傅蓮臣。”

“符逸瓊確實也在我們調查的名單內。”殷尚實的話等於證實了他們之間有牽連。

杜晴春瞥了他一眼,然後有把視線調回那些資料上。

只要看過、聽過的事情他都不會忘記,所以“厲二實”纔會借用他的腦袋,來整理大批的官員資料,他也習慣把所有相關資料都記下來。

“我以爲你的總管被抓,你會更擔心、更失控些。”殷尚實看着他稱不上是好看,但也不到發飆的臉色,發表意見。

“你以爲我剛纔的混蛋是罵假的?”他斜睞着殷尚實。

他是把滿腔怒火都按壓下來而已。

大吵大鬧,失控惱火,懊喪挫敗都無法救出她。現在,他必須找找有什麼辦法能順利解決事情,讓她儘快回到他身邊。

“嗯,我只是認爲你看起來很冷靜……是我看走眼了。”殷尚實幹脆認錯,“放心,這件事我會解決。”

郭料,杜晴春拒絕,“不,這件事,我要親自解決。”

聽他自信滿滿的語氣,殷尚實忍不住問:“你有方法了?”

“我不像你們只會用夜襲的方式,我靠的是這裡。”杜晴春指了指腦袋。

“夜襲是最簡單直接的方法,如果你想搞得更復雜,隨你。”殷尚實不否認自己確實打着夜襲的主意。

“你以爲符逸瓊是呆子嗎?他們當人會有所防範,就算你拳腳功夫再了得,碰上一屋子的護院……”杜晴春一頓,然後帶着嘲弄的口吻說:“忠心耿耿的護院。要成功救出秋兒也不是件簡單的事,更何況我們得算進他們可能迷昏秋兒讓她無法自在行動。”

“扛一個女人對我來說不難。”殷尚實聳聳肩。

“問題是我想自己扛我的女人。”杜晴春瞪了他一眼,又道:“他們敢動她,我怎麼可能只是救出秋兒那麼簡單。”

殷尚實翻了個白眼。

“你想怎麼做?”

“這個。”修長的指頭指了指殷尚實查到的資料,裡頭有和符逸瓊有關的部分。

“鳳翔的街道整治公款?”這個不過是符逸瓊貪的其中一筆而已,有什麼特別之處?

“雖然我寫的是名人錄,但最近我開始寫起地域史,而且還是專門寫鳳翔這個地方。”雖然不懂當初他們燒燬鳳翔的地域史原因爲何,不過在重新譽寫,並私下調查鳳翔這個地方後,可有許許多多的內幕讓他挖不完。

符逸瓊以爲只有自己纔是內賊?他杜晴春也不是個傻子啊!

“既然他們想要污名冊,我就給他們污名冊。”一本熱騰騰,連墨色都還很新的污名冊。殷尚實首次皺了眉。

“但是——”

“我不是在詢問你的意思,嘉芳。”杜晴春瞬也不瞬地瞅着她。

“我是不在乎你把污名冊給他們,問題是--根本就沒有所謂的污名冊,不是嗎?”殷尚實淡淡的說出事實。

杜晴春只寫過彈劾書和保存他們搜查到的證據,可從未替他們寫下什麼污名冊,一切都是爲了遏止那些目無王法的貪官污吏,故意散播出的流言。

“厲二實”手上握有污名冊,上頭記載了所有犯了罪的官員名單,這在朝中,是官員們想談,又不敢明目張膽談論的事,彷彿一談起,好像自己是做了虧心事,纔會害怕,但事實上,做了虧心事的官員還真不少。

原本爲了令百官忌憚而謹言慎行的好意,把他們追查了近兩年的傅蓮臣給逼急了,纔會出此下策吧。

“你以爲我的腦袋是長好看的,只要現在寫就好了。”

殷尚實眯起眼,“秀暖,我認爲這不是個好主意,如果你真要這麼做,即使動武,我都會阻止你。”

“你只需要拿起筆來,跟我一起寫,用不着阻止我。”杜晴春扔了支筆給他。“他們想要看到污名冊上面寫了哪些人的名字,那麼把他們的寫上去就好了,記得,順便把行貪收賄的部分寫清楚些。”

“你沒打算把所有人名單都給他們?”

“他們想要,也不過是想看上頭有沒有自己的名字,或者會出賣他們的人吧,隨便說幾個已遭彈劾的,再寫上他們的名字,要騙過他們其實很簡單,”杜晴春揚起方扇,笑得好不得意。

光看到自己的名字在上面,已經令他們以爲自己得到了真的污名冊而安心不少,這個時候,他的報復就開始了。

殷尚實凝視老友眼中野獸般精銳森冷的眸光,心下了解他有計劃,不免有些同情與他爲敵的人。

他不會說杜晴春是個善謀略的狠角色,但事關他的總管,平常像家貓般使性子的傢伙,可會搖身變成出柙的猛虎。

“只要你不鬧得太過火,我的工作是糾舉官員,而非逮捕爲情失態的平民百姓,”殷尚實聳聳肩。

“當然。”杜晴春哼了聲,“諒你也不敢跟我做對。”

拿阮秋色當人質這點,符逸瓊確實做對,也做不對,對是因爲她確實是他的死穴,不對是惹毛了他。

他會讓符逸瓊見識到,他爲了報復,不擇手段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