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氏心裡存了些芥蒂,加上天氣一天熱過一天,自己身子也不好,就越發懶得去老屋那邊露面,也算是眼不見爲淨,有什麼事就打發許老三或是孩子過去支應一聲,好在許老太太也顧不得這邊,沒有多加挑剔。
羊湯的事情不了了之,許老太太嘴上雖然沒說什麼,只叮囑李氏以後多加小心,不要亂吃東西,但心裡有沒有別的想法,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許杏兒每日忙着去城裡賣蘿蔔乾,對老屋那邊也鮮少關注,只要他們不來招惹,她樂得過自家的小日子,抓緊時間攢錢纔是正經。
七月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所以自從進了七月,許杏兒就越發擔心蘿蔔乾會不會因爲太熱變質,雖然一直都放在陰涼處,但每天出門之前,都會打開罈子上下翻動檢查,哪怕扔了不賣,也不能在剛起步不久就壞了聲譽。
蘿蔔乾的生意漸漸上了正軌,每天大概能賣出一罈半,淨賺約有三百文出頭,許杏兒過了最開始的興奮期,漸漸開始覺得,這活計來錢慢又佔用時間,開始琢磨能不能換個賣的形式。
想雖然是這樣想,但是一時半會兒還是脫不開身的,先不說這小本小利的生意根本僱不起人來賣貨,再說如今她還沒有其他賺錢的門路,就算脫了身也暫時沒有事做,最重要的是,家裡用的銀錢越發吃緊,許老三手裡的錢兒只夠再給葉氏抓四五次藥的,最多吃半個月就要斷了。
如今這時節,莊稼地裡根本離不開人,許老三也沒法兒出去幹活兒,許杏兒只得自己想法子。
次日天剛亮,許杏兒一骨碌爬了起來,輕手輕腳地起身,穿好衣裳出門,天邊透着微弱的晨光,勉強能看得清自己腳邊的東西,她悄悄推門出去,背上揹筐朝山腳走去,因爲時間有限,她打算只在近處轉轉,草藥估計是採不到的,不過應該能採些山菜回來,順便撿撿柴火。
早晨的草木上都掛滿了露珠,因爲不久前下過雨,所以林子裡更加潮溼,沒走多遠,鞋襪就已經被打溼了,軟趴趴地貼在皮膚上,讓人十分的不舒服。
許杏兒儘量忽略腳下的感受,繼續朝山上走去,夏日裡草木瘋長,尤其是矮稞灌木,她不得不經常擡手撥開一些枝椏,衣袖也漸漸潮溼起來。
夏日裡的野菜很少,一路走過來她只撿到些樹枝,擡頭看了看天色已經漸亮,看來今天是不會有什麼收穫了,心裡這麼猶豫地想着,腳下還是不甘心地朝裡面又走了一段路,還是沒有任何收穫。
許杏兒失望地擡手擦擦汗,轉身準備回家,眼角餘光卻似乎瞥到一抹黃色,在被深深淺淺綠色包被着的林子裡,看起來格外醒目。
她擡手分開路邊的灌木叢,艱難地向前走了幾十步,從灌木中狼狽地鑽出來,面前是一片低窪的空地,因爲聚集了一些雨水,所以顯得潮溼泥濘。
許杏兒半張着嘴,有些呆滯地看向前方,溼地中央臥着一棵被蛀倒的榆樹,樹身上長滿了鮮嫩的榆黃蘑,就這樣在泥濘和朽木上舒展着身姿,大片大片的嫩黃色,如朵朵捲曲的祥雲懸在半空,似乎連周圍的空間都被映亮了起來。
“果然是早起的鳥兒有蟲吃……”許杏兒忍不住喃喃道,然後一下子從呆愣中驚醒,顧不得窪地裡都是淤泥,大步走到倒木旁,放下揹筐,掏出貼身帶着的小刀,小心翼翼地把大叢大叢的蘑菇割下來,輕輕放進揹筐裡。
揹筐很快就裝滿了,但是蘑菇卻只採了一小半,許杏兒脫下外衣蓋在揹筐上,背起來快步下山,到家根本顧不得把揹筐倒空,抓起許老三平時用的大揹筐,又快步朝山上跑去。
她腳下不停,一口氣跑到剛纔發現蘑菇的地方,把剩下的蘑菇全都收進揹筐,這才鬆了一口氣,擡手擦了擦臉上的汗水,看着滿滿一筐的蘑菇,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許杏兒個子還太小,大揹筐背起來有些費力,半弓着身子,費力地把蘑菇揹回家,正撞見許老三在院子裡漱口。
“杏兒?”許老三每天早晨下地幹活兒,從來都是家裡起得最早的,冷不丁見女兒揹着揹筐從外面回來,驚訝地問,“這麼早你幹啥去了?”
許杏兒放下揹筐,笑得兩隻眼睛眯成一條縫,道:“爹,你看這是啥!”
許老三眯着眼睛探頭一看,竟然是滿滿一筐的榆黃蘑,“你剛採回來的?”
“是啊,我今天早晨睡不着,在家呆着也沒事做,就上山溜達了一圈,沒想到正看見一棵倒木上,慢慢地長着蘑菇,我之前已經採了一筐回來了。”許杏兒擡手揭開另一個揹筐上的衣裳,高興地說,“這麼多新鮮的榆黃蘑,不知道拿到城裡能賣多少錢?”
許老三在心裡合計了一下,摸摸下巴說:“這麼新鮮的蘑菇,又都是整朵整朵的,怎麼還不得五文錢一斤?”說着伸手掂量掂量揹筐,“這一筐差不多得有四十多斤,小的這筐也得有二十多斤。”
說完看向許杏兒道:“你啥時候起來的,居然都採了這麼多蘑菇回來了?也難爲這麼一大筐你怎麼揹回來的。”
許杏兒衝他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道:“我當時看見這麼多蘑菇,哪裡還想得到什麼累不累的,回家送了一趟都是跑着來回的,生怕被別人再看到搶了去。”
許老三把蘑菇挪到陰涼地方,尋思片刻道:“我先下地幹活兒,等會兒我趕車送你倆進城,順便去把蘑菇賣了。”
許杏兒應了一聲,就聽見屋裡傳來鎖兒的哼唧聲,衝許老三擺擺手,趕緊進屋換了身衣服,給鎖兒和栗子把了尿,換上乾淨褯子,塞回悠車子裡,見兩個小的翻個身又睡了,這才轉身出來,順手把換下來的洗了晾在院子裡,洗洗手準備做早飯。
和麪、架火,把餅子蒸上以後,葉氏也起身從屋裡出來,見狀忙過來幫忙,連連自責道:“今個兒也不知道怎麼的,竟睡迷了,你爹也不知道叫我一聲,倒讓你一大早晨的裡外忙活。”
許杏兒收起面板,笑着說:“誰幹不是幹呢,又不是多重的活兒。”
葉氏見這邊插不上手,就到另一個竈坑處,架起一小堆兒火,給兩個小的熬糊糊,探頭看看外面的天色道:“你們進城還是帶着傘吧,別圖輕快,六七月的天兒,保不準什麼時候就落雨,淋個落湯雞回來當心生病。”
“我爹今個兒趕車送我們進城。”許杏兒見鍋邊兒開始冒氣,便浸溼兩塊乾淨的布搭在上頭,蹲下身把火壓小一點。
“他進城幹啥去?”葉氏頭也不回地問。
“我早晨採了點兒蘑菇,我爹說一起拉去城裡賣了。”許杏兒從屋角的缸裡撈出一塊鹹菜,用水沖沖表面的湯,放在案板上篤篤地切成絲。
“蘑菇?”葉氏扭頭看向女兒,“你一大早就出去了?”
“哦,我醒得早就出去轉了一圈,可巧看見倒木上的蘑菇。”許杏兒嘴裡說這話,手下也毫不耽誤,把鹹菜均勻地切成絲攏到盤子裡,滴上一滴香油,拿筷子拌了拌放在一邊。
“早就跟你說了,七月裡是鬼月,外面亂七八糟的東西多,必須得出了太陽才能出去,日落前趕緊回來,你這孩子咋就不聽話呢!”葉氏忍不住嗔怪道。
“娘,沒事的,我等着天亮了纔出去的,你放心吧。”許杏兒渾不在意地應了一聲,緊接着轉移話題道,“糊糊熬好了沒有,昨晚剩了點兒飯我給添水煮了個開,等會兒熱一熱就直接喝了。”說着把一個帶蓋的盆子遞過去。
葉氏接過盆子,掀開蓋兒仔細聞聞,確認沒有變壞這才倒進鍋裡,“熱天最怕東西放壞了,若是吃壞了肚子可不是鬧着玩兒的,最近做飯做菜寧可做少些,也千萬別剩下。”
早飯做好之後,熬好的糊糊也正好溫熱,許杏兒進屋先叫醒桃兒,然後喂兩個小不點兒吃東西。
栗子依舊保持着她能吃能睡的作風,大口大口吃得十分香甜,最後很給面子地打了個飽嗝,眯起眼睛表示自己非常滿意,然後噗噗地衝許杏兒吐泡泡。
鎖兒比栗子吃的少一些,除了偶爾會被其他響動分心之外,還算是比較好喂的。
碗裡最後剩下了兩口糊糊,許杏兒刮到勺子裡,把碗壁都刮乾淨,招手叫桃兒過來道:“你吃了吧,免得浪費了。”
桃兒一口把糊糊吞了進去,馬上就皺起了眉頭,癟着嘴含混地說:“不好吃,半點兒味道都沒有。”
“行了,這可都是細米,你還挑肥揀瘦的。”許杏兒朝她屁股拍了一巴掌,“趕緊去洗臉洗手,收拾桌子準備吃飯了。”
桃兒一溜小跑地出去,很快院子裡就傳來她歡喜的喊聲:“大姐,這麼多蘑菇?哪裡來的?咱們今天吃蘑菇麼?”